她嚥下肚內那股氣,放緩聲音,道:“奴婢知錯……”
嬤嬤瞧了她一眼,神色終於沒再惱怒下去,手中戒尺也按着未動,“錯在何處?”
“不該頂撞嬤嬤,不該……將錯推到香玉姐姐身上!”她低聲道。
她最恨的,不是受人氣、受人罵,而是受人冤枉!不是她的錯,她卻要攬到頭上,還只爲了這雞毛蒜皮的小事。而如今……她又覺得自己成了上輩子那個阮小幺,渾身早就被打磨的溜圓,再找不到一點棱角,一絲突兀。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緩緩向人道:“嬤嬤責罰自是應當,只是讓嬤嬤惱怒,奴婢卻是有罪。還望嬤嬤寬恕此回,重新教阮小幺各樣拜禮!”
嬤嬤倒有些吃驚,細細打量了她一回,許是未想到她會不帶一絲惱意,又說出瞭如此得體的話,在自己看來,天大地大,規矩最大,既是守了規矩,自己也便不刻意難爲這丫頭了。
她點點頭,道:“也罷,我便教你一回,你仔細看着,若還有差錯,可小心這皮肉之苦了!”
阮小幺點點頭,不錯眼地看着。
嬤嬤不再讓香玉示範,自己面向首座,執起了各種拜禮,舉止規範有度,隱隱帶着大家之風,動作時,連衣裙下襬都未闔動一回。相較之下,之前錦繡香玉的動作簡直粗糙如小兒之戲,比不了眼前之人一分一毫。
能從宮中被分調到皇子府中教習,想來也是不簡單的。
阮小幺收了幾分不甘的心思,真真正正仔細觀看了起來,一邊用心記下各處動作,終於恍然,先前犯的錯兒裡頭,竟全是手上姿勢有問題。
這麼一想,便很容易想到了錯在何處。
香玉教她時,背對着嬤嬤,故意做了錯的姿勢給她看,而自己學時,身子又被她擋了大半,坐在首座的嬤嬤與旁邊那婆子是瞧不見的。這種小貓膩連臺面都上不了,偏偏自己還一頭栽了進去。
嬤嬤將所有拜禮只做了一遍,完後,問她:“可看明白了?”
“明白了。”阮小幺向她盈盈下拜,這一禮,執的是向上位者的師禮。
嬤嬤看在眼裡,饒是方纔對她多不屑,也點了點頭。
這丫頭,果真是心思伶俐,只這麼一遍,便都記了住,若不是先前耍的那些小聰明,恐怕這一時半刻之內,自己也要對她青眼有加的。
想到這裡,她又微微辦了面孔,“若都記下了,便從頭到尾做上一遍,休要口上逞強,做不出來時,還是要吃戒尺的!”
阮小幺道:“請嬤嬤相問。”
嬤嬤不再多言,回到上首坐好,將腕兒上那嵌金白玉鐲箍下來擱好,掩在微寬的灰茶色方勝紋袖口,隨意挑了個,道:“遇着府內貴客時——”
她併攏雙足,手指交錯相疊,虛捂在胸口,微微欠身。
嬤嬤點了點頭。
“遇着府外的貴人時——”
阮小幺姿勢與方纔並無不同,只是雙手拇指向外翹了起,交疊在一起。
這便是不同了,禮數週全的,連手指交疊的順序、次數都不同,若以往她還認爲北燕是個茹毛飲血的時代,如今可再不會如此想,即便是大宣,估摸着也沒這麼多的繁雜禮數。
嬤嬤一一念完,阮小幺緊跟不落將拜禮都做了完,不出絲毫差錯,桌上擺放的戒尺從頭至尾安安靜靜伏在那處,連動都沒動過。下座錦繡與香玉沒了預料中的好戲可看,兩張掛好奚落的臉卻有了些不自在。
之後學的一些規矩,凡事嬤嬤叫那兒人示範的,阮小幺定然會站到側面,仔仔細細將她們的動作看上一遍。由上首之人看着,錦繡與香玉再沒了貓膩可行,即便有什麼花招也都使不出來了。
因此,接下來阮小幺也只輕輕鬆鬆接住了她們n個白眼,其餘安好。
府中規矩,新來的丫頭需在教禮房呆上三日,若一應禮數還有學不會的,則需按日延時,基本是沒有什麼丫鬟呆到第四日的。
阮小幺真是下足了全力去學那些七七八八的禮數規矩,全然不顧另外兩個丫頭給的各種臉色,中間只歇息了一小會,從早到晚便牢牢是誰這麼學了下來。
待察覺時,已是天色漸黑,屋外有人叩了門。
是個伺候的丫頭,問晚膳已備好,是否要端上來。
這便是教禮房一整日結束的時候了。慣例如此,錦繡與香玉兩人自是知曉,當下便下拜道:“嬤嬤請用晚膳。”
阮小幺……跟着拜了下去。
一日下來,嬤嬤也有些倦意,點頭道:“你們先下去吧,明日再來。”
三人應聲,齊齊退下。
院中掛着燈籠,通明澄澈,稀疏的花木被積雪覆蓋,盈盈閃着細碎的微光,錦繡香玉二人走在前頭,阮小幺慢吞吞在後面走着。
出了院兒,那二人停了下,婉婉回頭瞧着阮小幺。錦繡道:“阮妹妹,你今日在教禮房吃了苦頭,可別怨到我姊妹二人身上,這也都是在教規矩而已!”
她說話時,嘴邊呵着凝結的白霧,眉目消掩在霧氣後頭,讓原本尖銳的面孔稍稍顯得柔婉了一些,然而那神色仍是虛與委蛇中,帶着一股掩也掩不去的譏誚與輕蔑。
也是,在這府上當了幾年的“半個主子”,哪能瞧得上初進府的一個小丫頭?
阮小幺淡淡答道:“不會。”
她們厭惡她,她也瞧不起她們,反正兩看相厭,她沒那許多好精力與她們亂扯。
“那就好,”香玉開口道:“阮妹妹爲人清冷,想必是不願與我們一道回去的。也罷,那我二人便先回了,妹妹你可別貪看這府中景色,耽擱了。”
她意有所指,說完,與錦繡兩人合着向大院兒那頭走了,留阮小幺一人在教禮房外頭,單單站着,遠遠看去,立在冰天雪地之中,悽清落寞。
悽清落寞?
纔怪。
她巴不得看不到那兩個女人,離得越遠越好。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誰知道她們哪天又給自己使什麼絆子!
她嘴角一牽動,臉頰那處便有些微微的疼,正是之前一戒尺打來的。初時一股火辣辣的感覺,如今好了些,只是一碰上去仍不是滋味。最慘的不是臉,是手。
將五指蜷起握成拳,對在眼前看去,手背整整腫了一圈,小饅頭似的,什麼筋脈啊通通不見了,剩的只有幾個指骨微微凸起來的小鼓包,多麼圓潤紅溜。
那戒尺打在手背上,瞧着不大厲害,哪知一碰就這麼疼,全是內傷。
什麼破地方,學個規矩還要學三天,哪來的那許多規矩,全是洗腦罷了。
她邊走邊抱怨的想,步子慢騰騰的,不知不覺……
“哎?”
擡頭一看,是個角門。
一般府宅的各院兒外都有角門,直接通向連通前後宅的小道,尋常辦事最方便的也是從角門走。可是她記得來時並沒有走過什麼小道兒。
於是原路折返,到達出來的那院兒時,乍然發現有些不同。這處似乎是個沒人住的,與教禮房全然兩樣。
於是阮小幺再次沿原路返回了。
亂七八糟,如此返回來去了好幾回,徹徹底底把自己繞迷了路。
她的教禮房呢?她的丫鬟大院呢?都躲到哪裡去了!
阮小幺一間一間找過去,遠遠地瞧着各處院兒中都有面生的丫鬟看着,想也不想便又離開,繼續找下一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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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肯定有很多錯別字,請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