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爲什麼找我,難道是……想讓蓋聶去勸一勸刀爺放了令懷遠?
蓋子衿一下子很緊張:“管你什麼塢城鄭先生,你們要跟我小嬸嬸說話,得先經過我小叔同意。”
那人面不改色的,看了我一眼,微微低下頭:“蓋太太,我們大爺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單純的說幾句話。”
我還在沉思,李牧子已經發話:“鄭家現在跟令家是死對頭,你們鄭先生找蓋太太,不是陷她於不義,不是讓蓋先生難做人嗎?”
那人還是堅持着,並未理會他們,而是對我道:“蓋太太,大爺要我轉告您:鄭家的命運,全在您一念之間。”
這話算是嚴重了,我看着他:“什麼意思?”
這樣給我戴高帽子,是幾個意思,故意借我挑起鄭令兩家的矛盾嗎?
我使個眼色,李牧子和蓋子衿只好閉嘴,然後端着果汁坐到了另一邊。
那人帶着我上了路邊的一輛勞斯萊斯,然後我就看見電視上見過的男人坐在那裡,閉着眼睛不知道是養神還是小睡。
“大爺,蓋太太來了。”
鄭懷仁沒說話,過了一會兒睜眼看着我,目光無波無瀾,語氣也是:“蓋太太。冒昧打擾,我是鄭懷仁,很高興你賞臉前來。”
他的語氣還算客氣,可是我怎麼聽怎麼覺得怪怪的。
許是看出了什麼,他繼而道:“本來在這敏感時刻,我是不該來打擾你的。畢竟,你是蓋四的太太,而他又是刀爺的侄子。於情於理,你自然都是要站在令家那一邊的。”
我本來想說我站在真理的一邊。可是一下子想起來這也許會讓他誤會,於是就沒有說話。
“今天找蓋太太來,是有一個不情之請,我們家老爺子想見你一面。”
震驚來了一波又一波,我一下子愣在那裡,鄭龍要見我,他不是昏迷不醒嗎?
就在這時候,我的電話響起來。
是蓋聶打來的,想來是蓋子衿她們告訴了他情況。
我把身子側朝一邊。把電話接起來,那邊蓋聶好像在奔跑,呼吸有點急促問我在哪裡。
我扭過頭看了一眼鄭懷仁,他依舊無波無瀾的,我就告訴蓋聶我跟誰在一起。
蓋聶一下子緊張起來,要我把電話給鄭懷仁,他有話要跟他說。
我把電話遞過去,鄭懷仁看也沒看就接起來,不過笑意隨之傳來:“蓋四。好久不見。我正跟你太太在一起,打算帶她去見一見我們家老爺子。”
蓋聶的聲音清晰地傳入我的耳朵:“鄭叔,我老婆懷孕了,怕是不方便去見老太爺。”
鄭懷仁臉上的笑斂起一些:“沒有不方便,大家都是自己人。有些事情,你是不是還沒來得及告訴蓋太太?那正好,我們家老爺子醒過來之後心情不錯,一直想見一見蓋太太來着。”
那邊蓋聶冷着聲音問了一句:“鄭叔這是威脅我?”
“蓋四你怎麼能這麼想,什麼叫威脅?我們是一家人,一家人哪存在威脅呢?我早就跟你說過,我們的想法都是一致的,都是想保護我們最想保護的人。”
鄭懷仁說完,就把電話遞給我,我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把電話放在耳邊,就聽見蓋聶的聲音:“寶貝,你先跟他去,我馬上來。別害怕知道嗎,我在的。”
我嗯了一聲,下意識就把手放在小腹上。
掛斷電話鄭懷仁就叫司機開車,我戒備地看着他,同時把他和蓋聶方纔的對話反覆咀嚼。
直覺鄭懷仁並沒有想傷害我,或者以我爲人質去威脅蓋聶;直覺真的是鄭龍想見我,所以才讓鄭懷仁前來;直覺蓋聶非常不願意我跟鄭家人接觸,他好像在害怕着什麼……
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令懷遠的身份,所以才很介懷我幫令懷遠,爲的就是不許我跟鄭家人接觸。
聯想起最近的一樁樁事情來,我突然覺得內心澄澈一片,又好像混沌一片。
好像什麼都搞得清楚,又好像什麼都搞不清楚。
不行不行,我得好好想一想,到底是怎麼回事?
從壯壯的死開始,然後蓋聶告訴我發現令懷遠私底下和鄭家的人接觸,緊接着鞏音殊突然變成了碧堯的女兒,然後是令懷易如願以償把令懷遠趕出赤羽門,再然後就是鄭懷仁召開發佈會說令懷遠是鄭龍的私生子,再然後就是現在……
這一切好像是早有預謀似的,早有人預謀着要離間令家兄弟,早有人預謀着要離間本就關係不好的鄭令兩家,早有人預謀着……
這一切預謀的中心,都是令懷遠。
蓋聶又在害怕什麼?
和我有關嗎,和鄭家有關嗎?
耳邊突然響起一個聲音:“蓋太太是否在想,我會不會傷害你。你大可放心,我會傷害任何人,都不會傷害你。這一點。我可以用我的人格跟你擔保。”
我這才小心翼翼問了一句:“老太爺爲何要見我?”
他頓了一下,好像在想合適的措辭,最後聳聳肩:“緣分這東西很難解釋不是嗎?等你們見了面,你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他的每一個字每一個表情都在向我展示我的安全,可是他完全不知道,我現在考慮的根本不是這個,我害怕的是他會借我來威脅蓋聶去做一些傷害赤羽門而對鄭家有利的事情。
“你會傷害他嗎?”
其實我並沒有明白指出他是誰,可是鄭懷仁一下子就明白過來,他吃驚地看了我幾秒,搖頭道:“你怎麼會這麼想呢,蓋四是你丈夫,我不會傷害你,自然不會傷害他。再說,以蓋四的實力,我也傷害不了他。”
我鬆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鄭龍住在康城最頂級的療養院裡面,鄭家包下了獨棟別墅作爲老爺子休養治療之地,自然保密性也最好的,怪不得外界一直以爲老爺子昏迷不醒。
遠遠地就看見一個滿頭白髮的老人拄着柺杖站在湖邊,湖裡有幾隻白天鵝,正在優哉遊哉划水。
湖邊的椅背上,放着一件格子呢大衣,還有一本《地藏菩薩本願經》。
鄭懷仁頓住,恭恭敬敬朝着那身影喊:“爸,人我給你帶來了。”
老人轉過身來,看起來還算精神,尤其那雙眼睛,不像這個年紀的老人該有的渾濁,反而透着一股子清亮。
我一下子想起來,那天在新聞上看見他年輕的照片我會覺得哪裡怪怪的,如今他真人站在這裡,我終於知道是哪裡怪怪的了:令懷遠的眉眼和這個人實在太像了,尤其是右邊眉尾處那顆淡淡的紅色的痣。
還有看人時眼神,簡直一模一樣。
這麼一看,其實鄭懷仁跟鄭龍並不是很像。
我向他微微頷首,不知道是風太大還是什麼原因,我竟然看見他的眼圈一下子有些溼潤,看起來有些激動。
雖然他很快掩飾了過去,但我還是嗅到了蛛絲馬跡。
“你叫別憶是吧?”
我點點頭,他笑了笑,花白的鬍子在微風吹拂下一顫一顫的,看起來童心未泯的。
“這名字好,好……”
他一下子哽咽了,下一秒他擡手擦拭眼睛:“哎,人老了。耗不起了。你過來,扶我去坐。”
我以爲他指的是鄭懷仁,於是我站着沒動,直到被人輕輕推了一把,直到聽見鄭懷仁的聲音,我才明白過來他指的是我。
我心裡有點恍惚,又有點怪怪的,心想,蓋聶怎麼那麼慢,這麼久還不到?
我還沒動,鄭龍一下子想起了什麼似的:“哦,我忘記你懷孕了,那你站着別動,我過來。我們去坐一會兒,說會兒話。司機抓了兩條特新鮮的鯉魚,今晚我們一起吃飯,孕婦吃魚最好了。”
他顫巍巍走過來,鄭懷仁要去扶他,被他擺手阻止住。
他繼續朝着我走過來,那一瞬間根本沒辦法形容自己內心是什麼感覺,一個垂垂老矣的白髮老人向我走來,還說了那麼一番話。
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看向鄭懷仁,他並未向我解釋,只是低聲提醒我:“老爺子耄耋之年了,以你的輩分,應該稱呼他一聲太爺爺的。”
他這是在指責我沒有禮貌嗎?
我小聲問了一句:“太爺爺?”
鄭懷仁點頭:“對,太爺爺。”
“好複雜。”我忍不住感嘆,“我們素昧蒙面,我不知道你爲什麼帶我來這裡,我也不知道你爲什麼要我喊他太爺爺……”
他面露祈求:“各種原因等下他會告訴你,你就叫他一聲,滿足他的心願。算是……算是我欠你一個人情。”
一個稱呼,就有這麼重要嗎?
鄭懷仁繼續看我,還是那樣的目光,我有點不忍心,一個九十歲的老人。一個稱呼,對我而言,並沒有什麼影響的,不是嗎?
“太爺爺……”
正在緩緩朝我走來的鄭龍聽見這一句,渾身一震,不敢置信地擡頭看我,然後他眼圈又溼了,嘴巴一張一合的好幾次,才點點頭,欣喜地答應了一聲:“誒,誒,好孩子……”
我心裡那個疑團越變越大,內心裡隱隱有了猜測,想到令懷遠竟然是鄭龍的私生子,該不會……該不會他們也把我當成私生女了吧?
不對不對,鄭懷仁讓我喊鄭龍太爺爺的……
我的天哪,我的天哪,到底怎麼回事,誰能告訴我,到底怎麼回事?
正在胡思亂想間,一雙溫熱的手牽住我,對上那雙微紅的眼眸時,我感覺自己內心深處某根弦突然繃不住了。
因爲我突然想到了一種可能。
這麼多年來,每次提到和媽媽有關的事情,不管是爺爺奶奶,還是老江和江岸,每個人都是諱莫如深遮遮掩掩的。
我記得小時候我翻相冊。總會發現媽媽的照片很少,我們一家人的合照更是沒有。
是的,一張都沒有。
就連媽媽墓碑上的照片,都像是拼湊起來的,連臉都看不清。
其實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有疑問,關於媽媽,可是他們一直告訴我媽媽是生下我不久就因病去世了,然後就再也沒有然後了。
一直以來我都以爲爸爸媽媽是真心相愛,爸爸接受不了媽媽離開的事實。所以才決定獨自撫養我,一直未再娶。
想到這裡,我突然覺得害怕。
“丫頭,你在想什麼?”
鄭龍溫潤和善的嗓音把我的思緒拉回來,我一下子如墜冰窟,又像是被人放在高溫的鍋裡面悶着似的難受。
發出聲音我才發現自己哽咽了:“您能告訴我,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嗎?”
他笑了笑:“彆着急,我們坐下來,我慢慢給你說。”
他牽着我坐在椅子上。然後吩咐鄭懷仁:“你去廚房裡看看,丫頭愛吃那些菜,準備的怎麼樣了。”
鄭懷仁點點頭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視線有些模糊。
鄭龍拍着我的手,聲音渾厚有力:“丫頭啊,我知道可能你一下子接受不了這麼多。不過沒關係,來日方長,我們有的是機會。我只是覺得遺憾。你爸爸出事的時候,我沒有能幫上忙。”
我幾乎瞬間落下淚來:“您認識我爸爸嗎?”
他看着湖面上的某個點,思緒彷彿回到了遙遠的某個時刻似的,過了一會兒他嘆息了一聲:“那時候我並不知道你就是丫頭,所以就算知道你爸爸的事情,我也沒有在意。這世界的不公平太多了,我沒辦法一一顧到。沒想到,鑄成終生大錯。是我對不起你啊,丫頭,都是太爺爺的錯。”
其實自從那晚谷英傑跟我說了那一番話之後,我的想法有了很大的改變。
以前我一直認爲很多事情是可以改變的,很多人是可以相信的,可是爸爸的事情讓我徹底明白:有些事情你真的沒能力改變,有的人真的靠不住。
我搖搖頭:“爸爸的事情,我誰也不怪。”
他顫顫巍巍掏出手帕擦眼睛:“還是怪我,要是我知道你就是丫頭,我一定會想方設法幫你爸的。以我的能力,我絕對可以幫他。你也不會沒有爸爸。都是太爺爺不好……”
“您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們……”
“丫頭你聽我說,其實我就是你……”
他這是要告訴我實情了,我一下子打起了精神,心裡已經有預感,這會是一個驚天地泣鬼神的故事。
我甚至做好了準備,他會跟我講我的媽媽。
可是,身後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老婆……”
我轉過身去,蓋聶站在那裡,大約是走得很急,他的頭髮有點凌亂,胸膛微微起伏着,呼吸也有點急促,滿是擔憂地看着我。
我一下子笑起來,掙脫開鄭龍的手,起身跑過去,撲在蓋聶懷裡。捶打着他的胸膛:“你怎麼纔來,你怎麼纔來?”
連我都不知道自己爲什麼委屈,眼淚吧嗒吧嗒掉下來。
他攬着我,拍着我的背:“好了好了,我這不是馬不停蹄趕過來了麼?”
等我情緒平復了,他才牽着我走過去。
鄭龍已經站起來了,大約是吹了風,他有點咳嗽,一隻手撐在椅背上。看得出來他在顫抖。
蓋聶微微鞠躬:“您老還好吧?”
鄭龍咳嗽了一聲:“老樣子,還要勞煩蓋四你掛心。”
蓋聶低頭看我,摸了摸我的臉:“你去車裡老爺子最愛的武夷大紅袍拿來,剛纔走得急,忘記了。”
我點點頭,接過車鑰匙,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只是不知道爲什麼,每次我轉過頭去,都可以看見鄭龍那癡癡呆呆的眼神。全落在我身上。
我根本沒意識到蓋聶是因爲有些話要跟鄭龍說,而又不方便我在場,才故意支開我。
等我拿着茶回來,只看見鄭龍眼睛越發紅了,一個勁地用手帕擦。
而蓋聶無波無瀾的,恭恭敬敬站在一邊,一隻手虛虛地放在鄭龍後面,好像怕他倒下去似的。
氣氛有點奇怪,我想要問一問。可是又覺得不知道從哪裡開口。
看見我來,鄭龍吸吸?子:“飯好了,咱們去吃吧。”
蓋聶雙手把茶遞過去,然後攬着我:“不了,我跟小江還有事,就不叨擾了。再見,您注意身體。”
鄭龍雙手顫抖着,柺杖使勁敲了敲地面:“蓋四,我就這麼一個簡單的要求。跟丫頭一起吃頓飯,哪裡讓你爲難了?我的身體你不是不清楚,什麼時候……”
他沒說下去,大口大口喘氣,出於醫生的本能,我跨前一步,就幫他順氣:“您別激動,我們留下來吃飯就成。”
他一下子激動得鬍子都飛起來了:“真的嗎,真的嗎,你真的願意留下來陪太爺爺吃飯?”
我點點頭,吃頓飯沒什麼影響吧?
他高興極了,一把牽起我,然後丟給蓋聶兩個白眼:“還是丫頭好,不像某人,一點不懂尊老愛幼。”
說着牽着我就走,邊走便給我介紹療養院的設施,哪裡哪裡是他捐的,哪裡哪裡是他的設計。
我扭過頭去看蓋聶,他已經跟上來了,可是一直皺着眉,看起來有點不高興。
鄭龍興致特別高,問我:“丫頭你還沒去過太爺爺家吧,等阿遠找回來,太爺爺帶你們一起回去,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