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看來,沈秋楓近來更不會有動作了。”霍霜君搭着二郎腿,手肘支在小樓邊緣的青竹欄杆上:“他視小九爲心肝,這個寶貝弟弟病成這個樣子,他肯定一門心思撲上去。”
謝琅琊雙臂支在桌案上,目光全在面前那一條青玉長盒上。
霍霜君沒得到回答,側頭道:“冰塊臉,你聽見我說話沒有?”
“他聽見了。”連城雪走上旋梯,手裡拎着一壺清酒。月光灑落她的眉眼,更亮出一雙透澈的銀眸來:“他只是慣常這麼冷冰冰的,想自己的事。其實別人的話他記得一清二楚。”
霍霜君接過她手中的酒壺,貼在耳邊晃了晃:“聲音這麼輕,酒勁肯定薄。”
“你這麼年紀輕輕的,就開始做酒膩子啊?”連城雪皺了皺小巧的鼻尖,揀了三個茶碗來:“琅琊,瞧你的樣子是打算熬通宵了,喝碗酒精神精神?”
“哪兒弄來的?”謝琅琊背影不動。
“方纔你去甄如夢那裡了,我跟去張望張望,順手從旁邊的伙房裡拎了壺酒。”連城雪放下茶碗,抱臂道:“那東西是她給你的?”
“她替周青玄轉交的。”謝琅琊伸出指尖,輕撫過長盒:“那位神仙般的軍師大人,見我一次就很給面子了。”
霍霜君倒了一碗清酒,放到他手邊:“能相信他嗎?”
謝琅琊細細感受着指尖傳來的震動:“周青玄只是計謀多端,倒不至於出爾反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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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說。”霍霜君道:“你還是多留個心眼,小心他反咬一口。”
謝琅琊看了他一眼,笑道:“爽朗乾脆的霍少俠,也知道勸人多留心思了啊。”
霍霜君嘖了一聲:“這裡替你小子籌劃正事,你自己不往上來。”
謝琅琊吐了口氣,搓了搓指尖:“放心,我心裡有數。”
他凝起感官,感受着指尖若有似無的僵冷感,就像是在極冷的冰塊上滑動了許久,肌膚都縮緊了。
這種感覺是……
靈臺中花紋妖異的符咒微微一亮。
謝琅琊不動聲色,暗自點頭,將長盒打開。
是一幅卷軸。
紙頁微微泛黃,兩面用青色軸頭連接,中間綁着一圈絲線。
謝琅琊拿起來,來回翻看了看,目光落在軸頭上。
他伸手撫摸,那觸感有點奇怪。
像是木頭,觸感粗糙,但粗糙的紋理又很細密,不像木頭凌亂的木紋。
謝琅琊湊近嗅了嗅,鼻息裡蔓延着一股若有似無的腐爛木頭的氣味。
總感覺有點熟悉。
謝琅琊暫斂心神,將卷軸整個鋪在桌案上,翻卷打開。
月光漸漸照亮一幅美人圖。
謝琅琊靜靜看着這捲圖畫。
畫上的美人工筆細緻,衣褶飄舞,羅帶生風。
就連雲鬢的每一根髮絲都十分精緻,纖腰玉臂,十分動人。
謝琅琊的血瞳緩緩上移。
沒有臉。
謝琅琊看定畫中人臉部的一團灰影,伸手一摸,完全是平整的。
但那灰影怎麼看都不像是畫上去的,邊角一片凌亂,像是腐蝕的痕跡。
但是整幅畫渾然一體,沒什麼不自然的地方。
就好像畫上那人,本來就沒有臉。
謝琅琊想起甄如夢說的話。
“軍師大人吩咐了,請謝公子將交換的東西,附加在這上面。”當時甄如夢將長盒交到謝琅琊手中,聲音淡漠:“事成之後,軍師大人自會遵守諾言。”
謝琅琊搓了搓還有點發麻的指尖。
這個卷軸,就連裝着它的長盒上都沾染了陰氣。
是極冷的陰鬼之氣,表面看去完全沒有異樣,已經和整個卷軸完美相融。
但是修煉着陰鬼符咒的謝琅琊,指尖一動就能感知。
這卷軸是個不祥之物,帶有這麼濃重的陰氣,應該是封鎖着怨靈,或者下了邪術。
“想來能承載我陰鬼之力的,也不能是普通的物品。”謝琅琊輕撫下巴,無聲調動靈臺中的符咒。
現在這些符咒還殘存着反噬的能量,必須多加小心,精細操控真氣,一次只調動一張。
不驚動其他符咒同時發出能量,謝琅琊還是可以控制的。
說起來,小咕那混蛋也不給真心想辦法。這陰鬼之術只差一個外力引動,就可以去除反噬徹底融合了,卻只能這樣束手無策。
謝琅琊伸手按住被風微微吹出褶皺的畫卷。
他的左手掌心正好按住了那一片灰暗的臉。
一滴靈光在他腦中乍碎。
等等。
謝琅琊血瞳輕動,哼笑一聲,十分感慨地反咬下脣:“這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啊。”
“你要發動禁術的時候告訴我們一聲。”連城雪喝了一口清酒:“我們閃人,再給這小樓周圍下一層結界。”
“免得你那禁忌的能量造成什麼混亂。”霍霜君仰頭飲盡碗中酒。
謝琅琊心中飛快盤算,眼前閃過周青玄那張波瀾不驚的臉。
你會下套逼人交易,我就不會自設砝碼跟你翻盤嗎?
謝琅琊打定主意,頭也不回,擡手打了個響指:“你們去吧。”
霍霜君起身,身形化光,從他身旁飛快一擦。
走是可以,他得把謝琅琊沒喝的那碗清酒順走。
兩道光影躍下小樓,下一眨眼,一層水霧般的清光從樓底滿眼上來,形成一片薄膜,包圍住整個小樓。
謝琅琊的周圍頓時變得十分寂靜。
“我還說帶有純粹陰鬼之氣的東西很難找,恐怕只有到陰間去。”謝琅琊雙手各捏法印,並起雙指,交叉雙臂:“周先生如此貼心,就給我送來了一個。”
那我就不客氣地收下了!
wωω¤Tтkǎ n¤C ○ 謝琅琊血瞳一睜,冷光如同逆旋的水渦般,在瞳子中飛快亮起。
交叉的雙臂中心閃耀出一團黑光,沿着血脈分流,眨眼間衝到指尖。
掌心的法印瞬間融進黑光,指尖一片黑光繚繞。
謝琅琊雙臂一開,翻轉指尖,迅猛按在卷軸上。
指尖流出滾滾黑光,彷彿浸水的墨色般,眨眼暈染開大片黑影。
黑影沿着那美人圖的輪廓,勾勒出一圈人形。
謝琅琊的指尖正按在那無臉的部分。
整個卷軸都被黑光浸染了,只有臉部的那一團灰影,仍舊如初。
謝琅琊感覺有一股極冷的刺痛感,像冰碴似地粗糙摩擦指尖。
他扭了扭脖子,筋骨發出冰冷的咔咔聲。
一聲飛快的氣流聲衝入腦海,靈臺中發出一圈蓬勃光暈。
光暈迅速縮小,平穩地一閃一閃,在靈臺中迴旋。
謝琅琊調動真氣,一陣冰裂般的咔咔聲在感官中繚繞。
陰鬼符咒殘餘的反噬力正在破除。
趁此機會,謝琅琊引動意念,咽喉花紋發出一道熱流。
熱流融入天靈,一排妖異花紋亮起,十三張符咒如同水中幻影般波動。
調動它們的能量,將反噬力一舉衝破!
謝琅琊捏緊指尖,真氣再涌,靈臺中妖光大亮。
耳邊又繚繞起細微的鬼泣,由低漸高,但不似從前那樣突然爆發,來個翻天覆地的勁頭。
這股哀怨的低泣聲尖銳不絕,就在謝琅琊耳邊飛來繞去,就像是口齒不清地傾訴着什麼,但卻什麼也聽不清。
謝琅琊心頭彷彿被細毛掃過一般,被這樣的鬼泣聲弄得後背發涼。
他集中精神,從十三張符咒中抽取法印,凝成一道黑光落下靈臺。
雙臂經脈一熱,氣勁分流,分別流入兩手指尖。
源源注入卷軸中的鬼氣更濃,黑影彷彿水染的墨汁般,發出嘶嘶的浸透聲。
謝琅琊的指尖突然一痛,彷彿被針猛地紮了一下。
最後一絲氣勁從指尖流下,嗖地吸入卷軸之中。
謝琅琊觸電般一收手,深吸了一口氣。
靈臺中的陰鬼符咒,忽明忽滅閃爍着冷光。
他壓下真氣,耳邊的鬼哭也漸漸散去。
整個小樓之上,只有黑光浸染卷軸的嘶拉拉的聲音。
慘白的月影在樓外招搖,彷彿一隻只邀請的手,不停朝謝琅琊擺動着。
謝琅琊的身形上落下一片斑駁暗影。
“嘶!”
一聲短促的吸入聲,浸滿了卷軸的黑色突然消失。
美人圖靜靜地與謝琅琊對視。
謝琅琊看向圖畫的臉部,那裡隱約現出臉龐的輪廓。
但還是一片模糊,彷彿被灰土蹭了般。
謝琅琊看着那張模糊的臉,連哪是眼睛哪是嘴都辨別不出來。
可是,就是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他凝着目光,拍了拍手:“可以了。”
籠罩着小樓的真氣薄膜倏然一收,彷彿黏稠的氣泡眨眼碎裂。
兩道光影閃現上來。
霍霜君雙腿懸空,面朝外坐在欄杆上:“出人意料,沒什麼動靜啊。”
“看來你已經能掌控這些禁術了。”連城雪足踏真氣,凌空懸浮,雙臂搭在欄杆上。
謝琅琊沒有動靜。
連城雪歪頭看着他冰冷的背影:“琅琊?”
“連城雪,”謝琅琊還是不回頭,他的心思被那個卷軸牢牢鎖住:“你來。”
連城雪躍上小樓,湊到他身邊:“哦?是一幅美人圖啊。”
謝琅琊把卷軸拎起來,握住軸頭,放在她手裡。
“嗯?”連城雪張開掌心,不解地眨眨眼睛。
“收神。”謝琅琊看着她的眼睛:“仔細感應,我覺得這軸頭的材質有點熟悉。”
連城雪抿起朱脣,調動靈感。
虛無之中,有一股毒蛇般的不祥感應向她迅猛接近。
連城雪忽覺經脈一震,像被蛇咬了般,猛地甩開手。
整個卷軸發出嘩啦一聲,堅硬的卷軸迎頭向謝琅琊砸去。
謝琅琊一伸手,接住軸頭,緩緩放下手臂。
卷軸落下,露出少年一張冰冷的臉:“你感應到了,是不是?”
“你也想到那是什麼東西了,”連城雪微微喘息:“只是讓我來確定一下?”
謝琅琊與她對視。
“沒錯,”連城雪沉重地點點頭:“這軸頭的材質是「霧女骨」,絕不會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