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鳳樓」鬼氣開散,陰霧森森。
絲絲黑雲籠罩在建築之上,纏繞不清。
打眼看去,還能見到絲絲鬼影糾纏其中。
像是瞬間被拉長的人臉,三個骷髏空洞急劇放大,在冷風中飛散。
風聲宛若鬼哭,嗚嗚拍打身體。
謝琅琊三人像是三隻張開鱗爪的小獸般,一頭兇火,衝入「朝鳳樓」中。
鬼氣雖然散去,但陰森的寒氣仍然漫天鋪展。
每一寸空氣,彷彿都隱藏着一個遊魂。
謝琅琊身法最快,當先一轉身形,成鶴立之形踏雲而下。
另外兩道光影脫出人形,緊隨身邊。
一股鬼氣反彈的壓力撲面而來,肌膚髮出響亮的拍打聲。
淤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肌膚上鼓出血點。
三人翻身落地,平地掠開一片灰霧。
塵埃飛揚,眼前情景一片迷濛。
「朝鳳樓」彷彿處處凝結霧凇一般,放眼看去,檐瓦俱是灰白色。
樹枝彎去,形成僵硬形狀,花海片縷不存。
滿地都是灰白色霜晶,還有大片火灰般的厚積塵土。
謝琅琊吸了口氣,只是一吸氣的動作,就讓風中的鬼哭亂成一道短促的尖嘯。
「朝鳳樓」那清雅的美景,算是毀了。
“我說,”謝琅琊微微後傾了身子:“現在放眼所見的情景,都跟那個儀式所在地一樣。”
那片被人爲隔離開來的進入之地。
彷彿噩夢最深處的迷茫地帶一般,無進無出,霧氣森冷。
連城雪轉了轉銀眸:“的確。”
“看來,”霍霜君抱起雙臂:“就是那個儀式出了問題,散發了鬼氣,將整個「朝鳳樓」都弄成了這個鬼樣子。”
謝琅琊開動靈感,將感官擴大到虛空。
空氣中漂浮的灰白色顆粒,遊遊蕩蕩,像是細小的鬼火般漂浮。
謝琅琊邁開步伐,每走一步,地上就飛揚出一片飛灰。
滿眼景象,更加迷濛不清。
謝琅琊凝起血瞳,一直走到圍牆邊緣。
他擡起手指,觸了觸圍牆,飽含能量結晶的圍牆一片鬆軟,彷彿只是一個空架子。
他歪了歪頭,彷彿一個認真思考的孩子。
那模樣詭譎莫名,讓人一見,渾身發冷。
突然,一道黑光滲出謝琅琊的經脈,飛速一衝,凝聚掌中。
謝琅琊手上頓時黑光噴耀,夾雜絲絲血影,彷彿炸碎了血肉的煙霧。
他伸手一推,黑光強力穿透了圍牆。
轟然一聲,大地生生下沉了一分。
圍牆一路開裂,崩開碎石,散出無數碎光。
噼裡啪啦的轟塌聲迴盪在寂靜的氛圍中。
「朝鳳樓」彷彿生死兩界中間的寂靜之地般,到處擴散着駭人的迴音。
謝琅琊面無表情,血瞳凝寒,冷冷看着倒塌殆盡的圍牆。
界限驟然除去,「朝鳳樓」的森冷景象無比開闊地展現眼前。
謝琅琊擡了擡下巴,目光躍過凌亂飄落的沙塵:“周青玄。”
那磁性冰冷的聲音彷彿死神敲響的喪鐘般,渾厚盤旋四周。
另外兩人聽了,都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謝琅琊眯了眯血瞳:“滾出來。”
尾音彷彿夜梟鳴叫般,發出震顫的回聲。
在謝琅琊面前,廣闊展開的霧影之中,其深處正對着周青玄所居的雲樓。
冷風吹來,挾帶聲聲鬼泣,撩起謝琅琊的髮絲衣袂。
他單手叉腰,宛若冰雕。
驀然,他的血瞳微微一動。
一道模糊人影從厚重的霧影中,緩緩脫形出來。
沉重的腳步聲漸行漸近,每踏一下,霧氣中都卷出一道鬼影。
謝琅琊巋然不動,緊盯着那道人影。
“呼啦啦——”
周青玄現形的一刻,風聲驟亂,揚起尖銳鬼哭。
“嗚嗚——”
那哀泣聲聽得分明,彷彿有無數怨鬼,就盤旋在咫尺之內。
謝琅琊紅髮勝血,周青玄青衣冰冷,兩兩對峙,沉默不語。
氣氛黏稠莫名。
謝琅琊上下打量了周青玄一眼,他的青衣,像是披麻一般。
這般不祥的模樣,讓這殘餘的鬼氣更加尖銳刺人了。
“你到這裡來,”周青玄微微啓齒,聲音彷彿卡在咽喉最深處:“是因爲自己要死了,提前體驗一下死人之境的氛圍?”
“要體驗的話,我自己發動陰鬼符咒,看看百鬼齊出的亂象就可以了。”謝琅琊淡淡道:“用不着費力,踏進這個骯髒的門。”
“骯髒?”周青玄咳笑了一聲,輕翹眉角,眸光凝聚成一片暗影:“謝琅琊,你與我,究竟誰骯髒?”
那邊,霍霜君按住剛要揚眉嬌喝的連城雪,搖了搖頭。
謝琅琊不動聲色:“你要交換我的陰鬼之力,我也給你了。你不但沒有收回我的罪名,反而給我捅到「三教仲裁所」去。誰骯髒,一目瞭然。”
“哦?”周青玄面無表情,彷彿睏倦初醒的人般,只是懶懶地擡了擡眼簾:“那設在天宇之上的「天雷十三響」,是爲你準備的墳墓了?”
“「三教仲裁所」辦事果然決絕,是不是?”謝琅琊微微一側身子,看似漫不經心,真氣卻已然無形上涌:“我看到那份「黃金傳信」了。”
“怎樣?”周青玄皮肉不笑,扯了扯脣角:“是我冤枉你嗎?”
“我自己都恍惚了,那樣看起來,似乎真是我做的啊。”謝琅琊嘶了一聲,貌似十分困惑:“我有個問題,還請周先生指點。”
周青玄微微眯着圍繞着黑眼圈的眼睛,彷彿一條死魚般,那眼神令人非常不安。
“那帶有極致陰鬼之氣的「亡靈書」,”謝琅琊道:“你是怎麼得到的?”
“那種東西,”周青玄淡淡道:“又不是隻有你碰得。以我的修爲,拿到那東西,不在話下。”
“抽取死者的記憶和怨氣,凝結成血色影像,以活人之體做這些事,肯定經脈大傷。”謝琅琊上下掃了他一眼:“周先生若真有這個本事,說明你能熟練操控陰鬼之力。既然如此,你還跟我做這個交易做什麼?”
周青玄沉默。
“應是有人,”謝琅琊擡起獨臂,將一束紅髮撩到肩後:“將那「亡靈書」準備好了,就等着有個冤大頭一頭撞見了,不管不問就給我扣上罪名吧?”
周青玄微微握緊拳頭。
指節收緊的聲音像是琉璃紙被揉皺一般,咔咔輕響。
謝琅琊耳廓微微一動,平行轉過視線:“死者的記憶是不會騙人的,不會有人想到,有人會給「亡靈書」造假。”
周青玄道:“你再詭辯也沒用。不過,你是不是「玄蓮山莊」覆滅的兇手,跟我沒關係。”
“是啊,”謝琅琊拍了拍手:“周先生說過,對我這個人,你一點也不在意。”
“我在意的是我們之間的交易。”周青玄皺起清眉:“你食言而肥,反咬我一口,是你自己找死。”
“學狗咬人的,原來是我啊?”謝琅琊貌似恍悟,拍拍自己的胸口:“難道是我的陰鬼之力出現了什麼問題,纔將「朝鳳樓」變成這樣的?”
周青玄的眉峰越皺越緊。
“「照陽換陰」這種邪術,我可做不來,周先生太看得起我了。”謝琅琊一橫眼角,暗中向連城雪使了個眼色。
連城雪心領神會,無形提起真氣,絲絲銀光在指間浮現。
她打開感應,四處搜尋着傀儡線的所在。
也就是……
“甄姑娘呢?”謝琅琊四面看了看:“聽說「朝鳳樓」突變,我心中很掛念啊。”
周青玄的眼神幾不可察地一變:“謝琅琊,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謝琅琊只是動了動眼皮。
“我自始至終,”周青玄的手指又握緊了一分:“沒有察覺到波動。”
封鎖禁地的結界,沒有任何波動傳給他。
這就是他失策的地方,難以想象竟有人會使用化虛之法,完全無痕地穿過結界。
就這樣把他苦心隱藏的秘密,看了個通透。
“果然。”謝琅琊笑了笑:“跟我分析的一樣,佈下那個儀式的就是你。而你自信那儀式不會走漏風聲,就是仗着那個牢固的禁入結界。”
他歪歪頭:“只可惜,你碰上的是我。”
周青玄的眼神中,漫起沉重的黑暗。
“周先生把那個禁地,設在花園角門裡面,外表看去,完全沒有異常。”謝琅琊道:“這樣做的目的,是爲了將掩人耳目的戲碼,完美呈現在「朝鳳樓」內部吧?”
他向前邁了一步,飛灰髮出刺啦一聲飛旋聲。
“連「朝鳳樓」內部的耳目都要蓋過,可是據我分析,貴門派好像一個真人都沒有。”謝琅琊乾脆將分析出的疑點一一抖出,藉着這詭異的氣氛,詐那老小子一詐:“一幫「式神」而已,全在人爲操控之下,有什麼可隱瞞的?”
沉默,是周青玄現在唯一的武器。
在謝琅琊的話鋒之下,他說一句話,就有可能多一個漏洞。
反正這臭小子……
心裡也有數了!
“你要隱瞞的對象,”謝琅琊擡了擡血瞳,在陰暗霧光的映照之下,血瞳中錯落的陰影十分詭譎:“是紫微公子吧?”
“轟隆隆——!”
應着謝琅琊的尾音,一聲震撼雷轟穿破九霄,震盪陰雲。
漫天陰雲滾滾流動,發出僵龍般扭曲的電光。
謝琅琊的面容被電光瞬間照亮,再恢復陰暗。
那顆血砂宛如一滴鮮血一般,妖豔逼人。
周青玄的瞳子微微一瞠,渙散出一圈碎影。
“哈……”他咳地笑了一聲,嗓子乾啞得幾乎裂開,隨即便是連串陰冷的長笑:“哈哈哈!”
笑聲迴盪在風中,比細微的鬼泣聲更加寒冷。
“謝琅琊!你聽到了嗎?!”周青玄笑意陰寒,微微渙散的眸子,彷彿要將謝琅琊一口吞沒:“是「天雷十三響」的聲音!你!死期已近!”
謝琅琊冷冷靜立,看着他駭人的小臉。
“你繼續說!繼續信口雌黃!”周青玄身形一晃,亂走了幾步,驟然凝立,伸手抵了抵脣瓣:“再不說……可就沒機會了……”
“這混蛋……”另一邊,霍霜君狠狠一握拳頭。
正在此時,連城雪的銀眸中閃過一絲暗光。
她彷彿觸了電般,猛地一轉身形,低聲道:“琅琊!”
謝琅琊只是動了動脖子,心領神會。
傀儡線有反應了。
連城雪疾步走近謝琅琊身後,踮腳靠近他耳後:“就在附近!只是,傀儡線傳來的感應很奇怪……”
謝琅琊血瞳一閃,同時,連城雪的聲音戛然而止。
霍霜君正要走過來,腳步也猛地停下。
一道人影浮現在周青玄身後,比霧影更迷濛。
彷彿這鋪天蓋地的鬼影,都以那道人影爲發源。
謝琅琊面如沉冰,盯着那道影子。
“咔嚓——”
高空之上,電光瞬間爆裂。
一片雪亮冷光轟然照亮四周。
謝琅琊看到了甄如夢的臉。
她就站在周青玄身後,歪頭露出臉部,正在笑着。
沒錯。
笑着。
甄如夢的兩個脣角,一直撕裂到耳根上方,鮮紅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