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狹窄的通道內屏氣凝息。
謝琅琊眉眼微皺,俊朗的面容冰寒一片:“若葉那傢伙在這裡溜達什麼呢?”
安子媚往上挪了幾步,玉腿一擡,支撐通道內壁穩定身子:“那怎麼辦?我們現在也不能往回走啊。”
謝琅琊想了想:“等等,我聽聽動靜。”
他發動超人感官,耳廓一側,點滴清光縈繞耳畔。
“掌門師尊不在嗎?”若葉冷冰冰的聲音彷彿許久沒有出現了。
有巡視的守衛恭敬回答:“掌門往聖水池去了。”
若葉沉吟了一下:“他自己一個人嗎?”
“掌門召集了蓮雅、澹臺明月兩位導師去的,應有事務,我們不敢多嘴過問。”守衛道。
若葉的聲音更冷了,但卻有一絲不同以往的情緒:“我知道了。”
那情緒彷彿是極深的無奈,若葉只是從來不唉聲嘆氣,否則這種情緒讓人都想替他嘆氣。
聲音遠離耳廓,飄渺消失。
謝琅琊輕咬牙關,一臉凝思:“聽着不大對勁。”
小咕站上他的膝蓋:“還記得「長虹」出來探視情況那次,溫人鳳召人會談的人選嗎?”
謝琅琊眼神冰凝:“沒有若葉和賀蘭霆。”
小咕看着他的眼睛:“也許這說明了一個問題。”
謝琅琊血瞳凝視虛空:“顯然現在溫人鳳行動不帶着若葉,所以……”
他點了點頭,拍拍小咕的大眼珠:“有這個可能,若葉大約和溫人鳳不是一夥的。”
他輕挑真氣,彈開琉璃窗,微微打開一縫:“即使這樣,也不能輕信若葉那傢伙。”
一絲魚白天光流入縫隙。
“全體化光,直奔出去。”謝琅琊乾脆道,其他人都點點頭。
“呼——”
剛從雲梯下接班上來的守衛剛冒個頭,眼前飛速閃過幾道白光。
守衛揉揉眼睛,窗子中正灑落大片魚白光芒。
“唉,”守衛自嘲笑道:“大清早就花眼。”
此時,幾道光影飛速上升,翻身落在塔樓天頂上。
清空萬里,雲光清淡,東方初露魚白。
“呼……”謝琅琊痛快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長髮風中輕飄,一手勾住塔樓頂端的柱子:“人都發黴了。”
他臨風遠眺,確定了一下方位,伸手指了指:“從那裡走。”
“喏。”謝琅琊剛收回手指,一隻纖纖玉指伸到他眼前。
“嗯?”他頓了一下,伸手一捻,接過安子媚遞過來的絲線。
“把頭髮束起來。”她側過臉,魚白天光下,柔嫩肌膚幾乎顯出半透明的柔光來:“風吹擋眼。”
謝琅琊笑了一聲,擡手利索地將長髮束成一個高束:“你這樣周到,還比較像個女孩子。”
安子媚白了他一眼,凝聚身法:“油嘴滑舌。”
一聽這詞,謝琅琊心裡一沉。
油嘴滑舌,是蓮雅說他的話。
她說這話時,總是溫柔可親,讓人滿心似水暖流。
假象,那只是她給謝琅琊的假象。
謝琅琊氣息一沉,敲敲太陽穴讓自己冷靜。
風聲一轉,衆人又化身爲光,直奔連接白玉雲樓的通道。
虹橋在真氣引動下波盪現形,淡淡一道光影直通雲樓天頂。
衆人乘風落下,謝琅琊一壓身子,頓在高高的琉璃瓦檐角上。
他登高望遠,左右一掃視線,偌大「玄蓮山莊」中到處只有草木深深:“人都哪兒去了?”
“你不是說這裡正在準備什麼大陸會談嗎?”安子媚道。
“「扶風大陸」與「山海奇境」的高峰會談,兩個境界的板塊都受到了破壞,蠻荒之地正在蔓延。”謝琅琊腦中訊息飛旋:“他們要商議交換「息壤」的事宜。”
“「息壤」。”小咕重複了一遍,沒有用疑問的語氣。
“可以無限再生,重造土地的神性土壤。”謝琅琊淡淡道,皺眉又四下看了看:“正在準備這種大事,一個人影也不見,可能嗎?”
“嗯……或許是正好趕上都在屋裡休息?”安子媚按了按脣瓣:“你太關注細節了。”
謝琅琊側過頭:“疑點都在細節處。”
“這次他沒犯蠢。”小咕道:“注重分析細節,是他身上少數令我同意的特質。”
謝琅琊彷彿嘴裡嘗着什麼複雜的味道,皺眉眨眨眼睛。
安子媚差不多也是這個表情:“它是在誇你嗎?”
“你就當是吧。”謝琅琊聳聳肩膀,望了一眼東北方向,遠遠有山林層疊:“不管了,先去「絕世林」那邊。”
衆人點頭,再次凝聚身法。
“當——”
正在此時,忽有鐘聲擴散開來,如乍起漣漪般。
謝琅琊一撇嘴:“這種時候打鐘。”
他化身爲光,飛速衝起:“這會兒沒人,馬上就人如蟻羣。快走!”
光影疾速糾纏,越過高牆。
“唉,這是怎麼回事啊?”
“就是,我們可是一身修爲的人,練什麼緊急避難?”
一聲聲模糊私語飛速劃過謝琅琊耳畔,他心裡一緊,凌空翻轉,越出高牆後落入一片森森樹頂。
“他發什麼神經呢?”安子媚一看,半空中調轉身法,也落入樹頂,一陣樹葉輕飛。
樹頂裡一陣沙沙響,冒出兩個人形來。
“頭髮頭髮。”安子媚歪着髮鬢,她豐厚的雲發被樹枝勾住了。
“別動。”謝琅琊一面向高牆那邊張望,一面伸手給她解開。
樹枝彈開,安子媚揉着有些散亂的髮鬢,氣結地瞪了他一眼:“謝琅琊,你知不知道不是所有人速度都跟你一樣?你說轉身就轉身,我肩膀差點沒扭斷。”
“好好好。”謝琅琊感官集中,精神都放在那邊隨着鐘聲越聚越多的人羣上:“你說什麼都好。”
見他這般敷衍,安子媚也知他正認真觀察着什麼,擡起小臉也張望過去:“剛纔說沒人奇怪,這會兒有人了,你怎麼又這樣?”
“我聽聽他們說什麼。”謝琅琊血瞳輕閃,將感官擴大到虛空範圍。
細細麻麻的私語聲從蟻羣般的人影中傳來。
“一大早的,就要我們起來,用最快身法集中到聖水池去。”
“覺還沒睡醒呢……”
謝琅琊半身蹲在微微彈動的巨大樹枝上,沉思的樣子像是一匹安靜的雪狼:“越聽越不對了。”
小咕抱着小手:“哪裡不對?”
“全體弟子都在聖水池,這是剛出來。”謝琅琊盯着密密麻麻的人羣:“若葉身爲訓導全體弟子的導師,卻沒跟去,這太奇怪了。”
小咕想了想:“的確,從前都是若葉負責對你們宣佈所有事宜。”
“溫人鳳雖然最疼愛蓮雅,但絕對不是看不上若葉,怎麼這就不帶着他了?”謝琅琊喃喃低語,突然被小咕筋肉一纏,猛地往下一拽。
他一下子陷進樹頂,沾了一身凌亂樹葉:“做什麼?”
“噓。”一片濃密枝葉包圍的陰影中,小咕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有人來了。”
謝琅琊剛纔全神凝思,沒有分出精神注意周圍。
他撥開一線枝葉,只見一道冰冷白影停在那裡。
是若葉。
“你仔細想想,是不是哪裡得罪掌門師尊了?”一個沉如輕雷的男聲從另一側傳來,一個挺拔身影走到若葉對面。
謝琅琊無聲做了個口型:“是賀蘭霆。”
“問這種幼稚的話。”若葉冷冷道:“我打理「玄蓮山莊」十餘年如一日,沒有一絲紕漏。”
賀蘭霆側身凝思:“那掌門師尊他爲何……”
“我也不知道。”若葉道:“不過若說分歧的話,應就是在處理謝琅琊的問題上。”
謝琅琊劍眉一緊。
“你一直主張除掉謝琅琊。”賀蘭霆道。
“沒錯。”若葉的聲音始終淡淡的:“最早從發現仙元丹的事情開始,我就主張以門派法令處理他。而知曉謝琅琊是傳說中的「至邪之體」後,我更是這樣堅持。”
「至邪之體」?
謝琅琊微微結舌,這詞完全是頭一次聽說。
自己是什麼「至邪之體」?
“從蓮雅師妹與謝琅琊的收徒儀式上,你看出謝琅琊所用真氣散發邪氣,記錄下來交給掌門師尊。”賀蘭霆嘆了口氣,心事凝重:“我也很在意,掌門師尊看過那個,怎麼還是決定留着他……”
“而且還讓蓮雅師姐繼續培養。”若葉負手轉身,踱步道:“這種邪體,趁着還未修成就神魂消滅,免得爲禍,這不是天經地義的嗎?還將他培養成那般優秀的弟子,而如今到底按法令處決了,多餘的舉動何止一舉。”
賀蘭霆沉聲道:“無論如何,現在謝琅琊已被消滅,你所在意的不過是掌門師尊冷落你吧?”
“我雖然沒有得道,但不至於心胸如此狹窄。”若葉擡了擡下巴:“這其中許多溝壑不明,不弄清楚,我不罷休。”
賀蘭霆哼笑一聲:“你這人天生就這毛病。”
“無論用什麼方法,我都會弄清掌門師尊的意圖。”頓了頓,若葉沉沉嘆出一口氣,側擡起頭,目光透過濃密遮擋的枝葉。
謝琅琊手一縮,放下被撩開一縫的樹葉,心裡咯噔一下。
哎?
“行了。”若葉淡淡道:“上面的人,下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