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迪克輕聲叫了一聲,艾琳只是擺擺手,說了聲“我沒事”就轉身向門口走去。
“等一等。”拉卡茲卻出聲叫住了艾琳。
艾琳停下了腳步,卻沒有回頭只是靜靜的等着拉卡茲開口。
“是不是找到那個身上有抓傷的人,就是殺害我妹妹的兇手?”拉卡茲的語氣裡有明顯的激動和隱忍。
“別想的那麼容易,難道給貓爪了也算在內嗎?那個人會有千百個理由否認自己殺人的,而且就算證明了又能怎麼樣?直接殺死他,你會被拉去給他陪葬的,因爲那樣的人渣再搭上一條人命,不值得。”艾琳說完掀起了面前的帳簾,然後又補充了一句:“最好能夠先瞞住你的母親,我想要把克爾麗娜送到城裡的教會去,我認識一位很好的神父,想要請他來給克爾麗娜主持葬禮。”
“葬禮?”拉卡茲明顯猶豫了一下。
艾琳馬上說道:“朋友一場,我也只能幫她這麼多了。你如果不想要白白給人渣陪葬,就先照顧好你的母親吧,你弟弟妹妹還小,沒有了克爾麗娜,你總是要照顧他們的。”
“謝謝。”拉卡茲的聲音很誠懇,聽的出來是發自內心的。
艾琳仍然背對着拉卡茲,但是點了點頭,掀起簾子走了出去。
太陽已經高高的升起來了,把整片營地照的很暖、也很亮。艾琳卻感覺那片陽光有些刺眼,也許是因爲帳篷裡相對黑暗,又或是剛剛在地上蹲的久了,再有可能是因爲這一天一夜都沒有休息,艾琳感覺有些微微的頭暈,轉身回到了她的那間帳篷,在地上的毯子上坐了下來。
“艾琳,喝點水吧。”迪克端着一碗水進來,手裡還拿着一塊溼潤的毛巾,先把毛巾遞給了艾琳,那是因爲艾琳從克爾麗娜那裡出來時候也沒有洗手,看來迪克很細心。
“謝謝。”艾琳接過毛巾擦了擦手,然後才接過水喝了一口。水很清涼,喝了之後頭暈稍有好轉,可艾琳卻感覺真的很累,忍不住就把身子靠在了支撐帳篷的支架上。
“你休息一會兒,我去準備馬車,下午就送克爾麗娜走,晚上會到達斯托特神父的教會的。”迪克很清楚艾琳的意思,是想要把克爾麗娜安置在斯托特神父的教會裡。而且讓克爾麗娜留在這裡,那對於那位還生病的母親和幾個年幼的弟弟妹妹無疑也是一種打擊。
“迪克,我想一個人坐一會兒。”艾琳點點頭,閉上了眼睛。
“艾琳,我還想要問你一個問題。”
“是想知道我爲什麼突然要放棄報仇了?”艾琳睜開眼睛看了一眼迪克,然後又閉上眼睛,徑直解釋着:“只憑着一個傷痕能判定什麼呢?就算我們真的在庫拉的身上找到被克爾麗娜抓傷的痕跡,他還可以有千百種理由來抵賴。而且,就算我們有了證明,證明就是庫拉做的又能怎麼樣?想想他會說什麼吧。他會說克爾麗娜是從他那裡逃走的女奴;那天他只是想要把克爾麗娜抓回來,但是克爾麗娜試圖反抗他,還抓傷了他,所以他只是自衛,不小心殺死了她,對嗎?”
“……”迪克靜默了,雖然艾琳閉着眼睛看不到,但他還是點了點頭。
“然後又能怎麼樣呢?最多不過是給克爾麗娜家裡賠償一些錢。當然,也可能他一分錢都不用出,只要積極的否認就行了,然後找各種理由給克爾麗娜潑髒水,讓克爾麗娜死了都不得安寧。而如果我站出來給克爾麗娜主持公道,那樣只會打草驚蛇,讓庫拉抵賴的同時還會牽連很多人,當然也包括托馬斯。我不要那樣。”
艾琳說完,嘆了口氣,身子微微挪了挪,似乎是想要坐的更舒服點,然後就不再說話了。
迪克看看艾琳那已經明顯蒼白消瘦的臉頰,伸手拉過一邊的毯子蓋在艾琳的身上,然後端着碗走了出去。
艾琳開始只是想要靠在那裡休息一會兒,她確實感覺很累,包括她的心都在不住的翻騰着。可也就是因爲那種精神上的極度疲勞,使得艾琳不知不覺就睡着了。慢慢的,身子從背後倚靠的支架上歪倒在一邊,然後蜷縮起身子,把一隻手臂枕在頭下。
睡了不知道多久,艾琳感覺到身側一陣的發麻,那是因爲保持一個姿勢睡的太久了。艾琳翻了個身,可是半邊身子麻木的厲害,她只能伸手敲一敲,然後就突然感覺有人幫她拉動了一下因爲翻身被壓在了身下的毯子。同時還有另外的一隻大手輕輕的揉捏着她一樣麻木的肩膀。
“迪克?”艾琳一驚,顧不得身子發麻一下子坐了起來。睜開眼睛卻對上了一雙深邃的眼睛,那眼中明明帶着柔情,卻又在眼底竄出一股火苗來。而且艾琳看着那雙眼睛裡的小火苗,感覺有點不妙,如果火苗有味道的話,她似乎能夠聞到那是酸味的火苗。
“你叫我什麼?”低沉的嗓音略帶沙啞,但也能夠聽出聲音裡的幾分冷意來。
“不,不是叫你,托馬斯。”艾琳的眼角一抽,馬上否認着。但話一出口就發現自己這樣回答不對,忙又改了解釋了一下:“我是叫迪克……呃!”艾琳真想咬掉自己的舌頭,這樣回答肯定跟不對。
“你在熟睡的時候不知道我進來了,而你醒來第一個詞竟然是……迪克?”托馬斯的那雙眼睛很漂亮,漂亮到像是兩塊深褐色的琥珀,流光溢彩之下又帶着幾分薄怒,那張俊臉上有些憔悴和風塵,可是都掩不住原本的柔情和寵溺。
而偏偏就是這樣複雜交織的幾種表情混合在一起,讓托馬斯憑空出現在艾琳的眼裡,顯得更加的沒有真實感。以至於艾琳忍不住伸手在托馬斯的臉蛋上就是狠狠一下,差點扭掉他的一塊肉。
“疼!”托馬斯痛叫了一聲,卻沒有想到下一刻艾琳竟然直撲進托馬斯的懷裡。
溫香暖玉的撞滿懷,讓托馬斯驟然一愣,一雙手臂自然而然的就環住了艾琳的腰肢,卻猛然就感覺脖子上一溫,然後又是狠狠的一疼,原來竟然是艾琳一口咬住了托馬斯脖頸上的一塊肉,而且咬的很用力。
“疼……疼!”托馬斯兩隻手都攥成拳頭僵硬了,身子筆直的像是一根標槍,脖子原本就是人最軟弱的地方,現在被艾琳這麼一口咬上去,推開不捨得,拉開又怕扯的更疼,咬着牙從牙縫裡擠出這麼兩個“疼”字來,剩下的就只能是忍着了。
“真的疼?”艾琳這才鬆口,看着托馬斯那白皙修長的脖頸上自己留下的一個圓圓的齒痕,長長的舒了口氣。
“我也給你一下試試。”托馬斯不由分說的低下頭,向艾琳的脖頸湊了過去。他本來以爲艾琳會躲閃的,最起碼也是一聲尖叫。只是托馬斯沒有想到,他的脣已經碰到了艾琳那細嫩白皙的皮膚的時候,艾琳竟然還配合着微微一仰頭,分明是等着托馬斯去咬的。
“艾琳,怎麼了?”托馬斯好奇的擡頭,卻一下子慌了,心也是狠狠的一疼。因爲他看到艾琳的眼角竟然留下了淚水,雖然只有一顆圓潤晶瑩如水晶般的淚滴順着精緻的臉頰滑過,可艾琳真的是哭了。
“艾琳,別哭,我不咬了,逗你的。”托馬斯有些手足無措,忙伸手去給艾琳擦拭掉那一滴眼淚,卻沒想到那一顆淚水才拭乾,又是更大的一滴滾落下來。
而艾琳也是顫聲的說道:“咬一下,讓我知道很疼,讓我知道這不是做夢,讓我真的相信克爾麗娜已經死了。”
隨即,艾琳整個人都縮進托馬斯的懷裡,把頭埋在他的胸前,大聲的哭了起來。艾琳是真的哭了。之前她曾經很衝動,但也壓抑着使自己看起來很冷靜;她曾經假裝哭泣,騙迪克鬆開手自己衝出門去;也曾經跌坐在克爾麗娜的擔架旁邊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可是現在,淚水在臉上流淌,嗚咽着把隱忍了太久的委屈都釋放出來,她能夠感覺到托馬斯的胸膛很堅實,他的懷抱很溫暖,卻又好像找不到原本的那種依託感了,似乎在不知不覺中,自己丟失了什麼。
“艾琳……”托馬斯的乾脆跪坐在地上,把艾琳的身子整個擁進懷裡,讓她那因爲哭泣而抖動的身子緊緊的靠在自己的懷裡,一隻大手扶着她的背,輕輕的拍着;另一隻手在艾琳的頭髮上輕柔的撫摸,用下巴抵着她的頭頂,來回的摩挲着。
“艾琳,抱歉,我回來晚了。”托馬斯的聲音很溫柔,語氣裡帶着真誠的一絲嘆息。他沒有想到自己一下了船就從港口一路奔回城堡,再從城堡奔到這裡,看到的卻是這樣的一個她。
托馬斯清楚的記得,就在他掀起簾子進來帳篷的時候,看到艾琳蜷縮着身子躺在地毯上,像是一隻被遺棄的小貓;那原本紅潤的臉色和陽光般的笑意完全沒有了,反而是清瘦的臉龐上帶着一絲的悲傷,就連眉頭都緊蹙的。那一刻,托馬斯有多心疼,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
可托馬斯原本以爲艾琳醒來了,她看到自己會興奮,會找到依託;可托馬斯完全沒有想到的是,看到艾琳趴在自己的懷裡哭泣,心會比剛纔更加的疼。
“你爲什麼回來的這麼晚?你錯過了太多的東西了,一切都不能挽回了。”艾琳哭着叫喊了一聲,聲音已經開始沙啞,可是又擡起頭看了一眼托馬斯的那一臉的憔悴,小手抓住他的衣襟兒扯了兩下又吼了一聲:“你爲什麼不在城堡裡等着,一定要讓我在這麼脆弱的時候見到你?”
“我已經回來的晚了,總不能等到你一個人承受完了再出現吧。”托馬斯嘆了口氣,低頭在艾琳的耳朵上咬了一下,不輕,甚至咬的艾琳挺疼的,也把艾琳咬的愣住了,呆呆的看着托馬斯,都忘記了再哭泣,只是茫然的摸了摸耳朵,摸一下,就疼的揪心。
“疼嗎?還你的。”托馬斯把頭抵在艾琳的額頭上,在她的耳邊輕聲的說着:“讓我疼的人,我就要討回來。讓你的疼的人,我們一起討回來。”
“那你咬了我,我們怎麼一起討回來?”艾琳有些發懵,仍舊揉揉被托馬斯咬疼的耳朵,臉上的淚痕卻慢慢的幹了。
“迪克已經和兩個侍從趕着馬車上路了,我把這裡的事情整理一下,稍後我和你一起回去,現在我回來了,一切有我。”托馬斯拉開了艾琳揉着耳朵的小手,幫她輕輕的揉了兩下,然後忍不住低頭又在她的額頭一吻,然後把她從懷裡放開,扶她坐好,用很正經的眼神看着艾琳,問她:“你是不是得到了一些消息?關於庫拉的?”
“是的。”艾琳點點頭,把她和迪克在那個村子知道的、關於庫拉的事情說了出來。
“那就證明他要對付的人其實是我。但你知道嗎,這裡不僅僅是一個庫拉要對付我,其實還有一些人,他們因爲我是外來的,是諾曼人,所以會排斥我。而歸根結底,克爾麗娜的死是和我也有些關係的。只能說,是一些人用了強硬的手段,殺死了無辜的人,但也都是因爲想要對付我而已。”
托馬斯伸手把艾琳臉上的淚痕完全擦乾,然後在艾琳的身邊坐下來,把她再次擁抱在懷裡,使勁兒的把她的肩膀緊了緊之後才繼續說道:“你的冷靜我已經知道了,而你心裡也不應該過分的自責,這些矛盾是原本就存在的,並不是因爲你是克爾麗娜的朋友,又或是你在城堡裡和什麼人有了些小的恩怨而造成的,這件事看起來只是一個女傭意外死亡的,但其中有太多的牽扯,則完全是連我都無法控制的。”
“我知道。”艾琳再次平靜下來,然後擡頭看看托馬斯,嘆了口氣:“如果是原來的我,已經騎着馬去找可能是殺死克爾麗娜的兇手了,可是我知道那樣做有太多的弊端,所以我忍了下來。”
“很好,那麼後面的事情就交給我吧,由我托馬斯伯爵大人來把這件事情擺平。”托馬斯說着,在艾琳小巧的脣瓣上啄了一下,然後放開艾琳站起身來,對她說道:“你再休息一會兒,等下會有人給我送點吃的過來,我已經把糧食運回來了,足足兩艘輪船那麼多,夠我領地的人足足吃上兩年的。”
看着托馬斯挑着眉毛說的那麼自信,艾琳的心也鬆了下來,同時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安全感再次爬上心頭,深深的吸了口氣,艾琳點頭再次閉上了眼睛。而這次,她沒有睡着,但也沒有再皺起眉頭了。
然後就是托馬斯掀起簾子走出去的聲音,可以聽到外面維德和托馬斯說着什麼。然後,艾琳竟然還聽到了特里克大聲的向手下的人吩咐着什麼。而這時候,艾琳才猛然想起剛剛托馬斯自信的說着那番話的時候,用了一個什麼稱呼?好像是……托馬斯伯爵!
“伯爵!該死的,這傢伙升官了。”艾琳咒罵了一聲,隨即撲哧一聲笑了,伸手扯下了搭在身上的毯子,起身走出了帳篷。
不得不說,托馬斯到來之後,這個營地整個的狀態都不一樣了。營地的一邊並排停了足足五輛馬車,每輛車上都堆着高高的糧食,用繩子捆的很結實,看來是一路遠行過來的。所有的侍從都一臉嚴肅,每個人都是有條不紊的在做着事情,解開繩子、卸車、搬運,動作都很利索。
而維德和托馬斯正在說着什麼,他們身邊還站着這個村子的村長,那個很容易接受新事物的老頭。而那個老頭此時帶着一種受寵若驚的表情,頻頻的點頭之外還有些侷促的不停的搓着手,那應該是因爲見到了托馬斯這樣的大人物,心裡無比的緊張吧。
“嗨,艾琳小姐,多日不見,你真是憔悴了不少,不過腰更細了,看起來更加的有女人味兒了。”特里克的聲音從身後傳過來,似乎他從來都是那種不靠譜的人。即使之前這裡還發生了一起命案,艾琳的心情也無比的沉重,他卻總是可以這樣沒心沒肺的說着任何的話題。
“特里克管家,你也不錯啊,比離開愛爾蘭的時候更猥瑣了,估計應該的雞窩更舒服,不知道你下的蛋帶回來沒有。”艾琳回頭看一眼特里克,這個傢伙的臉上一樣帶着憔悴和風塵,可見也是一路遠行趕回來的,那那雙眼睛還是晶亮的,一臉的笑意顯示着這個傢伙確實還那麼不靠譜。
“哦,艾琳小姐,您的嘴巴還是那麼厲害。不過你的眼睛不知道好不好,能不能幫我看看,托馬斯大人脖子上的那個紅圈是怎麼來的?我明明記得,他下船的時候還沒有的,難道說這裡有什麼厲害的臭蟲,使得托馬斯伯爵大人才一下馬,就給咬到了脖子嗎?”特里克永遠都是那麼不怕死,而且還敢拿着托馬斯大人開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