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格蘭,鄉村的小莊園
托馬斯窩在羊皮椅子裡,身上裹着一塊厚毯子,對着面前桌子上展開的羊皮紙已經發呆了好半天了,可腦子裡還是一片空白,一個字都看不進去,更不知道自己在想着什麼。
“叩叩”敲門聲伴着特里克的聲音一起響起來:“托馬斯男爵大人,有您的信,愛爾蘭送來的。”
“進來。”托馬斯的神經一震,幾乎是從椅子上彈起來的,馬上就坐直了身子,就連身上的毛毯都滑到了地上也顧不得了,只是眼睛盯着門口,眼神中閃出了特別期待的神采。
特里克推開門進來,看到托馬斯坐直了身子盯着自己,微笑着聳了聳肩膀,並沒有馬上交出什麼信來,而是很“體貼”的來到托馬斯的身邊,幫他把掉落在地上的毯子撿起來,輕輕的拍了拍上面根本不存在的灰塵,又重新給托馬斯披在了身上:“托馬斯大人,英國鄉村的風還是挺冷的,要注意身體啊。”
“特里克,信呢?”托馬斯一把扯掉了身上的毛毯,現在他感覺一點都不冷,而是心裡煩躁。而且托馬斯從特里克給自己撿起毛毯的動作就完全看清了,他的手裡根本沒有拿着任何的東西,信在哪裡?
托馬斯甚至已經打定主意,如果特里克這小子敢騙自己,那自己馬上把他送到威爾士去,讓老特里克先生罰這個傢伙從此以後常駐廁所。
“哦,別盯着我看了,托馬斯大人,是口信,沒有羊皮紙。”特里克把兩隻手都攤開,讓托馬斯可以把他空空的手看的更清楚。
“快說吧,別兜圈子。”托馬斯瞄了一眼特里克的手,心裡的想法更堅決了。
“哦,托馬斯男爵大人,有一個好消息和兩個壞消息,您要先聽哪一個?”特里克完全無視了托馬斯讓自己不要兜圈子的話,搖晃着腦袋,用極其鎮定的語氣回答着。
“壞的,壞的,先聽壞的。”托馬斯的臉色明顯發黑,而且心裡也開始打鼓。他就知道會有壞消息的,只是這消息比他預期的時間來的要晚,是那個女人進步了,還是說消息傳遞的太慢?如果是消息從愛爾蘭到英格蘭要走很長的時間,那現在是不是已經產生了什麼嚴重的後果?!
想到這裡,托馬斯感覺身下的羊皮椅子都不舒服起來,調整了一下坐姿還是覺得很累,又或許是自己坐的太久了吧,總之沒有搞清楚之前,托馬斯已經坐不住椅子了,只好站起身來到酒櫃旁邊,給自己倒上了一杯葡萄酒。
“托馬斯大人,給我也來一杯好嗎?我想接下來的消息需要我也鎮定一下才能說出來。哦,我的天,真是太驚人了。哦!托馬斯大人,那個會砸死人的。”
特里克本來還想要磨蹭時間,竟然大膽的向托馬斯討酒喝,可他剛說完,就看到托馬斯把手裡的整隻酒瓶都舉了起來,直接向特里克甩了過去。好在特里克反應還算及時,向前一步把那個水晶酒瓶緊緊的抱在了懷裡,才免於那個昂貴的水晶酒杯粉身碎骨的命運。不過,裡面的葡萄酒灑出好多,直接灑了特里克一身。
顯然,特里克並不是個懂得見好就收的人,雖然倖免被酒瓶砸的頭破血流,可還是不知死活的把酒瓶的瓶口直接對着嘴巴喝了一大口酒。而且這樣一來,估計托馬斯就再沒有興趣去碰那裡面的酒了。
“該死的,特里克……”托馬斯幾乎要氣瘋了,又或是急的發狂,只好再次舉起了手裡的水晶酒杯。他上次扔酒瓶的時候已經手下留情了,這次的酒杯一定要命中目標。
“不,托馬斯大人,我馬上就說,我說。”特里克終於開竅了,看了一眼馬上就要從托馬斯手裡飛出來的酒杯才舉手投降,深吸了一口氣表示自己要說了。
托馬斯緊盯着特里克,手裡的酒杯還舉得挺高,意思非常的明顯:你敢說慢點我就砸的滿臉開花。
“好吧,托馬斯大人,我說,我從……時間順序上來說,先把最近發生的情況彙報給您好嗎?”特里克的語氣稍微慢了那麼一點,就看到托馬斯又把手裡的酒杯揚了揚,特里克只好立刻叫着:“不是很大的事情,是城堡最東邊的小村莊發生了瘟疫,消息送出來的時候已經死了近二十個人,維德派人封鎖了村子,並且亨利醫生也趕過去了,我想現在局面應該已經得到控制了。”
“日期,消息發出的日期是什麼時候?”托馬斯微微蹙了一下眉梢。如果按照現在愛爾蘭的情況看,一個小村莊發生瘟疫、死了點人確實不是什麼嚴重的大事情,可這個消息爲什麼會傳到英國來呢?
“是十天以前了,消息是維德叫人送出來的,在海上傳遞了近十天,然後又輾轉的到了這裡。”特里克回答着。
如果是羊皮紙的書信,可能要傳遞更久的時間了,因爲實質的東西需要由專門的向英格蘭航行的船隻運送,那就要看航行時的天氣或是路線來決定送達的日期了。
可如果是口信傳遞,只要有從愛爾蘭開出來的航船就可以把消息帶出來,當有一艘能夠開往英格蘭的船和這艘船相遇,距離還很遠的時候就可以用旗語或是哨子的長短就完成傳遞,然後那艘帶出口信的船可以繼續航行,而接到口信的船帶着接到的口信繼續向英格蘭航行,這樣明顯要比單一的信息傳遞快很多。
“那麼還有什麼情況呢?別吞吞吐吐的,你知道我想要知道什麼,特里克。”托馬斯真想過去揪住特里克的腦袋,把他的腦殼敲開自己看看裡面的信息是什麼,那就不用這個傢伙在這裡一直賣關子、吊自己的胃口了。
“哦,我知道,我知道,馬上就要說到了。這次瘟疫應該會有亨利醫生來解決,不過和亨利醫生一起去的人當中,有一位搶眼的、漂亮的東方小姐。那位小姐很熱心腸,好像是自己請纓報名要去疫區的。”
“該死的,是艾琳。”托馬斯手裡的酒杯終於放下了,不過是狠狠的落在桌面上,那隻華麗漂亮的水晶酒杯實在經受不住這樣的暴力操作,悲劇的把細細的腿摔斷了,酒杯和底座分家了。
“是啊,艾琳小姐是很該死,這是個被你寵壞了的女人。現在,托馬斯大人,請您收斂一下情緒,認真的聽第一個壞消息吧。按照時間的順序,這是您走之後不久,應該是還沒有到達英格蘭的時候就發生的。”特里克聳了聳肩膀,把抱在懷裡的酒瓶對嘴又喝了一口。
“快說,特里克。”托馬斯用修長的手指抓了一下頭髮,徹底開始焦躁起來。他就知道,不是沒有壞消息,也不是那個女人的忍耐力強了,而是消息傳遞的太慢,壞消息不來則以,一來竟然是兩個。
“是艾琳小姐私闖了庫拉先生的莊園,然後從那裡強行帶走了之前從您的城堡裡送走的那個女傭,好像是叫克爾麗娜的那個。”特里克想了一下,就說出了克爾麗娜的名字。
“帶走?那之後呢?”托馬斯就不信艾琳只是帶走一個女傭而已。而且他知道那個女傭,艾琳曾經爲了那個叫克爾麗娜的女傭來找過自己的,現在又是那個人。該死的,如果早知道這樣,托馬斯寧可用十個女傭把那個叫克爾麗娜的換回來,也省得那個該死的女人自己去找,找到了一定就會闖禍的。
“之後的情況不知道,維德應該也不知道,因爲口信裡說的很含糊。就連庫拉先生那邊的情況也沒有說明,不知道庫拉先生的情況怎麼樣了,過程完全一片懵懂。”
特里克說完就嘆了口氣,然後抱着懷裡的酒瓶躲到一邊繼續喝去了。他知道現在托馬斯需要消化一下這樣的情況,想必托馬斯在這個小莊園的書房裡悶了這麼多天,就一直是在等着愛爾蘭傳來的消息的。而且現在傳來了,明顯還是這樣的壞消息,特里克都替托馬斯難過。
托馬斯確實有一瞬間的焦慮,那雙深邃的琥珀色眼睛眯起來盯着空中無形的一點,腦海中反覆的想着艾琳的樣子,想着她當時的情況,尤其是想着印象中庫拉莊園的情況。托馬斯想要在頭腦裡情景再現一下,從而分析出那個女人究竟闖了什麼樣的禍。
但托馬斯發現自己的腦子有些抓不住頭緒了,因爲他沒有聽到庫拉反擊的消息,那意味着什麼?艾琳並沒有闖禍?還是說庫拉傷的太重?又或是……彌天大禍正在醞釀之中,而自己下一次接到的消息纔會是最可怕的?
等等,不對!托馬斯深吸口氣,感覺自己想的時候漏掉了一個細節,那就是剛剛特里克說的消息的傳遞時間。轉向特里克,托馬斯又問道:“你再說一次,瘟疫爆發距離現在多久了?”
“起碼十天以前了,托馬斯大人。”特里克馬上就站直了身子,這次回答的倒上挺利落的。
“嗯。”托馬斯點了點頭,這才冷靜了下來。按照這個消息傳遞的順序來看,艾琳先闖了庫拉的莊園,之後又去了發生瘟疫的村子。也就是說,艾琳這段時間應該還是安全的,並沒有發生庫拉報復或是找上門的事情。
而瘟疫消息傳遞出來的時候,艾琳肯定去疫區了,那裡雖然有疾病的危險,但亨利醫生是個嚴謹的人,也很聰明、事故,他不會看不出自己對艾琳的不同,所以亨利醫生答應艾琳跟着一起去,在一定程度上是會保護艾琳不受疫病傳染的。
另一方面,艾琳在疫區附近,就算庫拉要報復應該也不敢去的,哪有人不是醫生還敢深入瘟疫的病區的呢?除了那個該死的女人,真的沒有人願意去的。
“好了,我明白了,還有什麼事嗎?”托馬斯長出了一口氣,這纔想起來特里克進來的時候說有兩個壞消息,還有一個好消息的。
現在兩個壞消息都聽完了,自己也分析好了,那麼還剩下一個好消息是什麼?會不會是……托馬斯暗自羞澀的笑了一下,會不會是艾琳那個女人偷偷的讓人送信過來,說她很想念自己?
想到這種可能,托馬斯忍不住心花怒放,就伸手去抓桌子上剛剛自己扔下的酒杯。只是托馬斯竟然忘了,剛纔自己扔下的時候太用力,那隻酒杯已經“身首異處”,他的思想完全不在這裡,手卻已經抓了上去。
馬上就是鑽心的一疼,托馬斯收回手的時候發現纖細的指尖上已經被劃開了一條血口,有一顆鮮紅透亮的血珠凝結在指尖上,那顏色豔麗的就好像是一顆漂亮的血紅寶石,讓托馬斯一愣,心中隱隱的又不安起來。
“哦,我差點都忘了,確實還有一個好消息的。不過這個消息可不是從愛爾蘭傳來的了,而是從威爾士堡傳來的。蘿莉雅斯公主邀請您明天晚上去赴宴,這次必須去,托馬斯大人。”特里克終於放下了手裡的酒瓶,一邊從上衣口袋抽出白色的手帕給托馬斯裹住流血的手指,一邊說着他的“好消息”。
“該死的,這是好消息嗎?哦,特里克,你這個沒輕沒重的傢伙,放手。”托馬斯一下把自己受傷的手指從特里克的手裡抽出來。特里克着傢伙顯然是故意用力按自己的傷口的,看吧,因爲他捏的太使勁兒,傷口的血比剛纔沒有用手帕裹住的時候流的還多呢。
“當然是好消息了,托馬斯大人。您當年離開英格蘭去愛爾蘭的時候,蘿莉雅斯公主還是個不足十四歲的少女呢。可現在您再看看那位美麗而高貴的公主吧,身材健美而勻稱,金髮碧眼有着愛德華一世那高貴無比的血統,而且已經完全褪去了少女的青澀,是一位亭亭玉立的美人了。想必從英格蘭到蘇格蘭,再到愛爾蘭,都沒有哪一位姑娘的身份和美貌可以配得上您托馬斯大人了吧。”
特里克一口氣說完,身子馬上就向門口閃過去。果然,他才躲開,托馬斯就抓起那隻已經倒黴斷了腿的酒杯扔了過來。水晶酒杯沒有砸中特里克,而是“啪”的一聲撞在門上,落下了一片水晶玻璃渣。
“托馬斯大人,您這是什麼態度,不是我硬要這麼說的呀,或許整個英格蘭所有的皇室成員都是這樣想的……哦,不,托馬斯大人,我還有事,先走了。”
特里克不敢說完,就看到托馬斯已經從牆上抽出了一把劍,特里克就知道自己再不閃開就要完蛋了。不過,特里克逃出門口之後,在有門板掩護的情況下又隔着門大聲的說了一句:“托馬斯大人,請您明天一早就上路吧,那個宴會必須參加,因爲關係到您的爵位……”
“砰”的一聲,特里克感覺身前擋着自己的門被狠狠的撞了一下,接着就是一道白光閃在眼前,再看的時候就發現一把劍的劍尖已經從門板上透過來,距離特里克的鼻尖不到一英寸遠了。那是托馬斯把劍當作飛鏢了,而且顯然是動了真格的,力氣纔會讓那把劍從門上釘過來的。
“托馬斯大人,您要冷靜點,準備出發吧。”特里克的聲音託着長長的尾音飄進門來,可他的人早已經像是受驚的兔子一樣飛快的跑遠了。
“該死的……”托馬斯看着釘在門板上還在不住搖晃的劍,狠狠的咒罵了一聲,卻不知道後面應該接哪個人的名字上去了。是該死的特里克,還是那個該死的女人艾琳?又或是,該死的什麼什麼公主?爲什麼這些糾結的事情老是纏着自己呢。
嘆了口氣,托馬斯從口袋裡掏出手絹裹住了手上的傷口,再次坐進羊皮椅裡,看着桌面上的羊皮紙發呆。明天,明天!明天的晚宴該怎麼辦……
夜幕降臨,雄偉的威爾士堡在月光下投射出一片巨大的陰影,將整個城堡都籠罩在一種威嚴的氣氛之下。
托馬斯從馬車裡把簾子拉開,看一眼那從城堡的窗口透出的華麗的燈火顏色,不僅嘆了口氣。這樣一座城堡的作用肯定不應該是爲了宴會大廳的華麗空間所準備的,可現在偏偏就要用來做宴會的場地,那低沉優雅的大提琴聲音明明給這裡平添了一份高雅,可裡面不時傳來的女人的嬉笑聲聽起來總是有些刺耳。
“托馬斯大人,整理一下您帽子上的皮毛吧,微微有些凌亂了。”特里克一身正裝,帶着顯示管家身份的方帽子,然後又給自己整理了一下胸前的手絹,顯得比平時的戲耍多了些莊重。
托馬斯點點頭,把帽子也整理了一下,因爲今天的宴會確實很重要,他不僅要來,還要堅持到最後,等着那位令人尊敬的大人物到來,宣佈一件極爲重要的事情。
“托馬斯男爵大人,晚上好。”馬車停下,穿着黑色正裝的傭人把銀馬凳拉了過來,端正的擺在馬車下面,那是專門給有爵位的人物準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