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達”，一聲清澈的聲響，祁白沒有停下撥算盤的手，只淡然的擡頭一望。
眼前這是一個女人，中年，穿的是下等麻布，頭上團着鬢髮證明她已然出嫁，然而身上卻連一點裝飾也無。一看就是個一窮二白的人。人人都該知道，她祁白，從來認錢不認人。
遂，頭也不擡，沉聲道：“祁文，送客。”
一旁的祁文應了一聲，隨即走向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似乎很是糾結的樣子。臉上的表情也很複雜。遲疑着緩緩跪下。幸而酒樓的櫃檯不高，如若不然，便完全隱住看不出來了。“請店家收留我家小少爺，奴婢會感恩戴德，做牛做馬來回報您的。”
祁白低着頭不停的撥動算盤，把手下的木質算盤打的啪啪的響。仍是一眼也沒有看她。整個廳堂裡的客人也被這詭異的氣氛的吸引住了，不約而同地像這地方看來。
祁白不耐煩的咂咂嘴。終是忍耐不住這氣氛，開口道：“跪下就有用了麼？”
“……”女人沒有說話，祁白這纔看見她身後探出來的小腦袋，一雙烏黑的大眼睛天真爛漫的瞧着她，不帶世俗的偏見，就只是單純的看着，可笑的是，她有多久沒有隻是像這樣被單純的瞧着而不是鄙夷，不屑或者瞧不起的目光所看待？在這樣一個時代裡，最簡單的事情卻成了天方夜譚。
祁白冷然一笑：“沒有人會因爲你跪下而同情你。你該比我清楚這個地方的人都是些什麼人，白國七成以上的人都是商人。什麼是商人，就是一羣死到臨頭還要抱着算盤來算一下自己死的是不是時候，死的合不合算的人。不巧的事，在下恰好是這樣一個人，一個商人，所以還請諒解，我，無能爲力。”
座下的人也心領神會地贊同一笑。
有人放下筷子，站起身來走向那主僕二人，看了看那個大約摸十二歲的男孩，腆着將軍肚，一臉“慈悲爲懷”的說：“其實掌櫃的說這話也有些以偏概全了吧，起碼我是個熱心人，大家也可以作證那，哎呀呀，其實我也可以幫你照顧你的小少爺。”
“真的？”女人有些激動的問。
人羣中有個穿的妖豔的女人嬌笑一聲，應道：“是了是了，這王二爺卻是個好心人，時不時的救濟很多人呢。”
“嗤。”祁武一邊擦桌子一邊不屑的笑。
那嬌豔的女子風情萬種的擡頭看了看祁武，走近他，拿手肘不停的蹭着他。嬌聲道：“怎麼了？爺，難道我說錯了麼？”
素來有潔癖的祁武連忙躲開，拿着抹桌子的布就往身上擦，似乎這塊布頭都比她乾淨的多得多。
嬌豔的女子的臉瞬間變了色，卻沒再吱聲。“哼”了一聲，轉頭坐下。
跪着的女子對着祁武問道：“公子可是有話要說？”
祁武看了一眼櫃檯邊上的祁白，見祁白威脅的看了他一眼，遂，沒再說話，只清咳一聲，淡淡地說：“沒事。”
然後，那個中年男人就把二人帶上了酒桌，也不知道和他們說了些什麼，只是看那女人恭順的態度，似乎他們談的很開心。
祁武擦桌子擦的離祁白越來越近，祁白一皺眉頭，道：“拿開你的抹布，別弄髒了賬本。”
祁武擡眼看她，又看了看他身邊的拿着筆在一旁清點貨物的祁文。猶猶豫豫的開口：“掌櫃的，爲什麼不讓我說真話？這個王二爺，他救濟人？這話倒也對，只不過，他救濟的人盡是些猖妓罷了。看他這幅德行，保不齊是盯上了人家的小少爺。”
祁白微微一笑，繼續盤算着她的賬本，一邊說道：“莫不是你也喜歡上了人家的小少爺？”
祁武一愣，臉噌的紅了起來，急忙道：“這怎麼可能？掌櫃的，無憑無據的話可不能胡說。”
“你也知道？那怎麼說人家王二爺說的如此理直氣壯？你莫非就有憑有據了？你幫他們做什麼？能從中獲得什麼好處？幹什麼非要多管閒事？好歹王二爺去完青樓也常來樓外樓小坐一會。至於那女人，雖然滿身騷氣，只不過她污染的又不只是我們這一處的空氣。何必自找麻煩？”
“哦。”祁武聽罷應了一聲，隨後百無聊賴的退到**去了，眼不見心不煩。
“祁武，張家那批貨別忘了送！”祁白見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便開口提醒他道。
祁武頭也不回，只擡一擡手，淺淺應了一聲，聲音聽上去也無精打采的。
祁白看了他離去的背影一眼，淡淡搖搖頭，打算先把手頭這筆賬覈對掉。
祁文走上前來，手裡拿着單子。道：“方家釀的女兒紅到了，只是他們說時間有些緊，便只送來了十五壇，剩下五壇過些日子送來。”
祁白在心裡略一算計，遂，一皺眉頭，“這怎麼行？本來一月二十壇就有些少了，再少，只怕酒樓的酒水都被兌的沒有味道了。還是不行，去催催罷，不能再遲了，明兒個就拿出來。”
“現在就去？”
“嗯。順便和祁武一道去吧，正好我不放心他這幅魂不守舍的樣子，你好好勸勸他，讓他別總那麼天真，這個社會，蘊含的首要真諦就是弱肉強食。他總歸要知道這些東西的。”
“是。”祁文微微點點頭，緩步退下。
祁白無意間瞥見王二爺及那女人和她家的小少爺離開了位置，王二爺腆着他油膩膩的笑臉不知道和他們二人說了些什麼。那女人也客氣的迴應道。她手中握着她家小少爺的手，而小少爺則一臉天真的打量這個酒樓裡的事物。正對上祁白的雙眼，他還微微一笑，雙眸結淨的不像話。真是，可惜了……
一低頭，哎呀，方纔這個賬算到哪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