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須得爲我守節

你須得爲我守節

梅鑫一身淨衣躺在牀上。他的臉色白得透亮,微微有些腫脹。

他將慧珍喚到牀前,啞聲說道:“我自知就這兩天了。這回要丟下你早早而去。我對不起你!”

慧珍側坐在牀邊,剛要開口,卻覺得鼻子一酸,嗓子有些哽咽,便先掏了帕子堵住嘴,把喉嚨的嗚咽又生生地逼了回去,鎮定片刻,才道:“別講這些話!趕緊好起來纔是正經!”

梅鑫緩慢地搖搖頭,從被裡伸出一隻手抓着慧珍的,哀傷地望着妻子,接着說:“你從跟了我來,就沒有過過好日子。”

慧珍翻過手去,反握了丈夫那雞爪一般的手,寬慰他說:“不是的!自我嫁進來,過的日子比在孃家好百倍!慧珍時時謝老天爺眷顧!”

氣氛短暫地寧靜,二人回想起初婚蜜月時,也曾有的一番互敬和睦,情不自禁地紅了眼圈,冒出了淚花。心底裡有一絲絲的溫暖和遺憾,要是時間就靜止在那時候該多好啊!

梅鑫黯然神傷地嘆了一口氣,說:“我死後,也沒有給你留下半子。雖說蔣鴻龍認了你做乾孃。但我梅鑫從此卻絕了後。你須得答應我,去抱一個兒子來,讓他認我蔣梅鑫做親爹。”

慧珍含淚諾諾。

“還有——,”蔣梅鑫情緒激動起來,他掙起身子,想抓住慧珍的兩肩,卻是徒勞掙扎,又重新倒了回去。“你要發下毒誓,以後與那蔣蘭軒再無瓜葛!”

慧珍愣愣地望着丈夫,輾轉不答。

“你要發誓,我死後,如果還要繼續跟他糾纏不清。你定會死無葬身之地,受那地獄油鍋煎炸,不能再轉世爲人!”

梅鑫焦急地注視着妻子,逼迫着她的誓言出口。

一縷髮絲搭落在慧珍的額前,她伸手慢慢將其扒拉到耳後,垂着頭,眼神定定地落到牀前的腳踏上,緩緩開口:“我與他再無瓜葛!否則必將碎屍萬段!再不能投胎!”

梅鑫放下心來,長舒一口氣,安靜了。

夜深沉,萬籟俱寂。千家萬戶已經熄了燈火,所有人都夢得神魂飄蕩。只有梅園,不捨得靜寧下來。

梅鑫含情不捨地看着身邊的妻子,貪婪地吸着她發間的幽香,溫柔地命道:“脫了吧!”慧珍不解的目光探尋着虛弱的丈夫,梅鑫沒有讓步,她便聽話地解開薄衫的卍字盤扣,一點一點地露出自己的雪白豐潤。

慧珍光光地躺在被下,忽然回想起了自己的洞房之夜。那天恍若昨日,一眨眼飛到了如今。

梅鑫費力地起轉身子,由於支撐不住,他重重地栽倒在慧珍胸前。他的身子散發出一股瀕死的陰鬱氣息。他張開了嘴。慧珍即刻攥緊了身下的被單。但梅鑫並未咬她,而是小心地含着她,一遍又一遍,深情地愛撫着這具健康的、彈性十足的軀體。

大顆大顆的汗珠從他死灰色的臉上流下來,滴到慧珍的身上,鹹鹹的。分不出是他的汗水還是他的淚水……

第二日清晨,大少爺蔣梅鑫去世了。

二奶奶悲慟過分,變得有些瘋傻。

喪葬畢。

三奶奶好蓮在蔣府正廳手執一紙,念道:“……如侍奉家母到老,且終身未改嫁,立志爲一名節婦。則我名下的家產全都歸其所有。如若改嫁,則不施其分文,不能帶走蔣家給予的任何……”

白衣素禞的慧珍跪在堂下,低頭默默然。

三奶奶念畢,嘆了一聲,說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何苦如此!現下世道越加變化了,哪裡還有多少貞婦烈女!你如此年輕,不到二十二,如何熬得過?”

慧珍屈身,雙手伏地一拜,依舊默默。

三個月後,慧珍搬離了蔣府,住到分家時掙到的那一所小院子裡。蔣府就更加冷清了。

三奶奶也沒有規勸慧珍。

自從大少爺把二少爺叫去梅園說話後,蔣府就開始傳着大少奶奶和二少爺的流言。當着主人的面不敢,背地裡舌根嚼得可歡了!

慧珍每日沉默寡言,做着該做的事。她全然一副不識得二少爺的模樣,拒他以千里之外。但每日終究要碰上幾面,實在不忍,就搬了。

蘭軒看着慧珍一副冷若冰霜的樣兒,自是心裡難受。本以爲梅鑫死了,他可以無所顧忌地佔有她。可是事到臨頭,他卻沒了勇氣。

他是第一回這麼喜歡一個人!她開心,他就高興。她悲傷,他就憂愁。偏偏這當兒,他自己本身就是她最大的憂愁!

他如若靠近她,她就會受傷!不!他已經深深地傷害了這個女人。偶爾從她眼裡射過來的光芒,竟是那麼的傷痛!

蘭軒全無了原先肆無忌憚、放浪不羈的味兒。先前他纔不顧那麼多,只要是想要的女人,管他什麼禮啊、法的,不出三日,他就可以帶到牀上去。

可是這個女人,他竟奈何她不得。他不得不遠遠地望着她,看一眼也能舒緩心中的思念。可是她連讓自己多看一眼的機會也不給。呆在梅園就不出來,出來也快快地走,出了門子就躲進車裡,下了車就鑽進店裡。她永遠都躲在家裡、店裡和車裡。僅有的來回兩趟路,她也繞開了走,不過蘭園了。

傲氣的蘭軒總不能回回都去巧遇她吧。蘭軒憋得快瘋了,他恨不得一把揪起慧珍,說個痛快。

這下好了,慧珍索性搬離了蔣府。難道他要到那樣的小院子旁截住她?

是的!他決定要去那裡截她!

蘭軒讓王二實找個緣由把那形影不離的春巧給引開了。

黃昏時分,小巷空蕩無人,蘭軒遮遮掩掩地跟了慧珍的馬車。小巷子太窄,馬車停在巷口。慧珍一人走進深巷,開了院門往裡走。蘭軒從暗處閃出來,他一隻手捂了慧珍的嘴,另一隻胳膊攔在她脖頸下,把不設防的慧珍倒拖進院,迅速關了院門。

蘭軒用力太過,等他鬆手時,慧珍急促地大喘了好幾口氣。當她看清是蘭軒,出乎意料地沒有吃驚。她似乎料到他定會來找自己。

她走開幾步,隔他一丈遠,擡手捂了一下散亂的髮絲,淡淡說道:“大少爺已經死了。二奶奶也瘋癲了。二房名下的家產二少爺都拿了去,不用費心再來勾搭慧珍了。只求開恩能把這小院留與慧珍,讓慧珍能有棲身之地。”

蘭軒心子猛痛。這麼久了,她還在記着那天他的話。他極不耐煩地撇撇嘴:“你這個蠢女人!那天我說的都是氣話。你不要中了梅鑫的計,他是想一輩子把你綁死在他那裡!”

慧珍往蘭軒這邊回瞥了一眼,雙目愁霧漫漫:“二少爺說的是什麼話?與慧珍又有何干?慧珍死在哪裡都是自己的命!慧珍生來就是苦命!”

蘭軒提高音量一聲咆哮:“我不會看着你這樣過一輩子!”

慧珍悽苦地微微一笑:“二少爺何苦如此執着?殺母大仇已然不復存在,慧珍此後就跟二少爺沒有絲毫關聯了。放過慧珍吧!”

蘭軒許久不做聲。慧珍以爲他要後退了,卻見他緩緩側過身子,避開她的視線,深呼吸後啓口道:“自第一眼在梅樹下遇見,我就要你成爲我的女人!你難道沒有體會到麼?我——喜歡你!”蘭軒終是說出口來,心中竟是緊張!

天地如水面般起伏,房屋也飛快地旋着圈圈。慧珍眼前一片模糊,她被蘭軒的話一下抽去手腳筋,站立不住,靠在了就近的棗樹上。

蘭軒回過身來,凝目注視了一陣,再也無法按壓住內心排山倒海的巨浪。他一個健步跨過去,一把將慧珍橫抱起來,往屋裡疾走。

慧珍虛弱地掙扎着,卻是毫無作用。

“你快放手!你要作甚?”聲音軟綿綿的,撓得蘭軒癢麻難忍。

“我——我要把你吞了!”蘭軒頭腦熱轟轟的,血在全身上下衝撞,心子要把胸腔都衝破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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