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摘梅

初見摘梅

天空中飛舞着大大小小的潔白花朵。涼亭樓臺,假山廊架,到處銀裝素裹,碎瓊亂玉。今冬的第一場雪來了!

寒風蕭蕭,漫天銀色。諾大的蔣府園子顯得那麼寂寥空曠。各房人馬蜷縮在暖屋裡,能不出去就不出去。有那不得已的,也是行色匆匆地穿行在院子裡,不想多一刻把自己放到雪風的肆掠下。

後花園的湖水綠得要透出黑來。湖邊是一小片樹林,種了十幾棵梅樹。樹枝上披銀飾玉,卻掩不住怒放的梅花爭豔。真是“冷豔清香受雪知!”紅的、粉的、白的,竄着暗香,與漫天的雪花動靜相宜,給這清冷的世界別添了一份醉人的風韻。

林子裡,兩個曼妙倩影在花枝下穿來穿去,硬是生生地把凝凍的園子攪出一團活氣。

慧珍身着丁香紫緞刺荷花大襟厚襖,前襟繡着完整的粉紅荷花,邊刺精巧的荷花苞與搖曳生姿的嫩綠荷葉。顯得人明媚妖嬈,好似突然從夏季穿過來一般的生機盎然。慧珍外罩一件紅綠隱光野鴨子毛大裘,氈帽把整個頭都包了起來,顯得她下巴更尖了。

慧珍懷裡抱了幾束枝秀花盛的紅梅,正指點春巧摘花。春巧搓着通紅的雙手,縱身在雪地裡蹦跳了幾下,有些不願再摘了。她哀怨地求道:“小姐。這些應該儘夠了吧。我們快回房去了,好冷!”

慧珍也是纖纖十指皆凍木,但她掃視着懷裡,用下巴點着花枝:“二奶奶一束,三奶奶一束,不行!還差一束。還要給客房的佩雲小姐送去。巧兒,再堅持一下。屋子裡熬着紅糖姜水,一會兒回去,我們都多喝些。”說着,慧珍睜大眼,上下左右地環顧搜尋。

有一枝開得格外熱鬧。可惜生在高處,兩人身材都嬌小,跳了幾下也沒夠着。

春巧記起二少爺房裡有個粗使丫頭叫蘭香的,個子高大。她便叫小姐原地候着,自己折身到蘭園去叫蘭香來幫忙。

慧珍瞥見旁邊有一塊小石頭,就站了上去,想從上面再試試。結果沒用,下來時反而被毛裘絆得歪跪在雪地上。她懷抱一大束花,怕弄掉了花瓣,所以只得單手撐地,一時沒法起身。

這當口,一隻大手從後面伸過來,託着慧珍的右肘,把她扶了起來。

慧珍轉過身來,正欲道謝,卻見對方是個身形高大的男子。她的頭纔到他的下巴處。驚覺兩人捱得太近了,慧珍急忙後退幾步。

她並不識得這男子。

只見他俊眼修眉,英姿颯爽。那挺拔的鼻樑,濃密的劍眉似有三分熟悉。但那雙深邃清朗的星眸中,閃爍着一道桀驁不馴的光芒,帶着迫人的氣勢,讓人不敢正視!薄直的脣線勾勒出一絲冷漠,此時又淺含着一抹戲謔。

慧珍的心“撲通”一跳:自己居然盯着一個陌生的男人在發呆!

她慌張地側過身子,只覺兩頰在寒風裡也開始發燙。一片潮紅從脖子下面浮上來,染在她瑩白透潤的肌膚上分外刺目。慧珍習慣性地低下頭,一隻手伸到耳朵旁,把氈帽上柔絨絨的野鴨毛撫弄着,甚是羞愧!

男人一直沒言語,他的目光從頭到尾死死地盯着慧珍,簡直要把她看得千瘡百孔了。他擡手摘下那枝罪魁禍首的梅花,遞向慧珍。慧珍不敢接過,低頭垂目瞧着自己的兔毛暖鞋,不知如何是好。

“你不是要摘這支麼?”男人問道。慧珍方側回身子,將花枝接了過來。她的臉半遮在一簇簇秀枝繁花後,輕輕吐出來兩個字“謝謝!”她輕柔的嗓音如同暖風一樣從凍僵的冰面上拂過。

“二少爺!您回來了!”一聲驚呼打斷了二人。

慧珍回頭一看,春巧把蘭香帶了來。心細的丫頭還回了趟梅園,把花瓶也抱來了。

見着了主子,蘭香高興得把本意都忘了,將懷裡的花瓶一併塞給春巧,迎着主子回房了。

慧珍長吁了一口氣,全身鬆了下來。她喚着春巧把花布置到瓶裡,說:“還差了一個花瓶,咱自個兒也要一束。一會你把花送到三奶奶那裡時,順便討一個。”

春巧沒有答應慧珍,自己扭着頭盯着蘭香主僕回去的方向,嘆道:“那就是二少爺啊!生得怎麼這樣好看!蘭姿那丫頭這個倒不是胡說。”

慧珍漲紅着臉呵斥道:“丫頭!別去嚼那沒邊的舌頭,對一個陌生男子品頭論足,說什麼好看不好看的!”說着拉了春巧便走了。哪曉得春巧意猶未盡,又一回頭,這次卻低聲叫起來:“小姐!快看快看吶!他也在看咱們呢!”

慧珍僵着步子,訓道:“咱們又沒長三隻眼、四條腿的,別人有什麼愛看的?你不要再耽誤了。怎麼這時倒不說冷了?”

說着,慧珍忽然看見春巧的胳肢窩裡好像藏着什麼東西,抽出來一看,駭了一下:“這不是三奶奶的青花六角盤麼?你怎麼這樣夾着,摔壞了怎麼了得!”春巧嘟起了小嘴:“不是要走那裡嗎?我順便把這還了去。”慧珍點頭稱是:“這倒記好了。還三奶奶的時候記着道謝,說……”春巧搶嘴道:“說:難得這時節還能吃上青棗。多謝三奶奶心裡記掛着。棗子又大又甜可好吃了!下回再有三奶奶還請捎點來。”

慧珍微微揚手捶了春巧肩膀:“哪有最後兩句的,饞嘴丫頭!仔細你的皮!”春巧嘻笑着躲跑開了。

走到了橋頭,趁拐彎的功夫,慧珍飛快地往那個方向斜了一眼。隔着紛紛揚揚的雪花,看見那個威猛高大,猿背蜂腰的男人,一抖身上的黑白二色貂毛大衣,大步踏進了蘭園。

慧珍把插上紅梅的青花龍紋釉底瓶送到了婆婆麗娥的房裡。那房裡照樣一股子嗆人的煙氣,慧珍實在不習慣,她沉着嗓子悶咳了幾聲。說真的,這花摘下了擱在這裡,還真是有些糟蹋了。

二奶奶麗娥緊接着大抽了幾口煙,才把乳黃的象牙煙槍移到几案上。旁邊的丫頭把早備好的菸絲換上。麗娥也不朝媳婦這邊望來,而是緊盯着丫頭的動作,說道:“這大雪天的,就呆在房裡吧。整這些沒用的玩意作甚?這一進一出的,夾帶了好多雪風進來。今冬的木碳也不好,好半天了也沒試着暖來!”

慧珍瞧了瞧角落華美的景泰藍熏籠,裡面堆着一樣長短的烏黑木碳,正燃得紅火發亮,還撩起了火苗子,一點菸子也沒有。看着就叫人心裡暖洋洋的。她在雪地裡凍了半天,此刻進了屋來,當然覺得熱氣撲騰。也不知道婆婆說得是真是假?

心裡一點子悵然若失,慧珍拜別婆婆,出了院門,將先放在樹下的另一個大腹細口銅鍍金花瓶抱着,往客房去了。

蘭園暖房內春意濃濃,與室外儼然兩季。

二少爺蘭軒已換上金絲鑲邊藍袍常服,靠了大毛軟墊,閉眼依在椅上。貼身丫鬟蘭姿正上下其手地替他按摩。蘭軒十分受用。蘭姿巧笑嫣然,嬌滴滴地問道:“爺,舒服嗎?爺這陣忙,累着了。蘭姿沒有伺候到爺,每日茶飯不思!盼着爺早回來。”

還是閉着眼,不說一句話。

半響眼微睜開了,開口道:“剛纔後園子裡摘梅花的,可是新進門的大少奶奶?”他的嗓音渾厚低沉,十分動聽。

蘭姿一楞,停住了動作,沒有反應過來。

二少爺不耐地微黑了臉,提高嗓子,衝外面喝道:“蘭香。”

蘭姿隔了幾秒,想起來了:剛纔大少奶奶的陪房丫頭春巧來找過蘭香幫忙。於是忙應道:“是了,是了。就是大少奶奶。”連忙又扭頭也衝門口大聲道:“沒事!水熱了提來便是,只管大門外的雪掃乾淨!”

已經踏進房門的一隻繡花鞋只好又退了回去。

蘭姿殷勤地接着講話,卻是另一番內容:“爺,未過門的少奶奶又進府了,她在前門客房裡候着,爺沒有遇上?她可來了一次了,一直等着要瞧爺一眼呢!”蘭姿一邊彙報,一邊靈眉活眼地悄悄觀察着二少爺的表情。

二少爺蘭軒今日回來,從後園子的偏門進府的,他先去拜見了爹和三娘。爹爹蔣呈錦見他就說了張家小姐的事,並叫他儘量避着,能不見面就不見面。所以二少爺就從月亮門子過來了,並沒有碰上佩雲小姐。

剛剛在梅林裡遇到一個未曾謀過面的女子,他還在心底揣度了一下,以爲是趁天寒人稀,張家小姐偷偷溜進了後園子呢!片刻才醒覺過來,那樣一箇舊式拘束女子,哪裡像留過洋的?

蘭軒打斷丫鬟的話,懶懶地說:“夠了!不要講了。”他伸出大手掌扣住蘭姿的雙手,一把將丫鬟扯得滾倒在自己懷裡。另一隻手捱上了她的衣襟,熟練地剝開了數只蝴蝶盤扣……

蘭姿嬌羞地叫了一聲:“爺!”,卻把兩隻胳膊攬上了二少爺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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