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艾琳上前幾步,擔心的看着他,躊躇了一會才道:“真田,你怎麼啦,是我,艾琳啊?”
真田從門裡出來後,一直倚在門邊,低頭不知道在想些甚麼,這時忽一擡頭,把我們都嚇了一跳。
並非他臉上起了甚麼變化,而是他的眼──原來那對炯炯有神的雙瞳,此刻整個沒啦,只剩下米粒大小的兩個點!
申艾琳連退數步,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她絕非甚麼大驚小怪的女人,但這時卻尖叫:“真田,你──!”
真田上前一步,手中的長物拖到了地面,“艾琳,妳來啦,妳終於來啦……”那物筆直而修長,黃澄澄的放着毫光,靠近他的一端,有一對華麗的羽翼形護齶,瞧來像一柄長劍。
“掃羅王之劍?!”申艾琳叫道,“誰讓你動這柄劍的,除了祭司長外,沒人能──”
她忽然啞了,因爲她也見到了劍尖上沾的東西──那是鮮血──由劍尖淌至地上,在門前拖出了一道長長的血痕。
“艾琳,退後!”我一驚,上前把她拉退了幾步。
真田頭一偏,怪模怪樣的歪着脖子,驀地一笑,眼神裡帶着說不出的譏嘲。他說:“艾琳,怎麼妳還記得我嗎……我以爲,妳有了新人,就忘了我這個舊人啦……”下巴一奴,遙遙的指向我。
申艾琳臉一紅,飛快的瞄了我一眼,嗔道:“你在胡說甚麼,甚麼新人舊人的?我問你,你拿掃羅王之劍幹嘛,還有這些血,還有,你的眼睛──?”
她像是終於想起了,叫道:“對,你的眼睛怎麼回事?難道,難道你──”
這時劍尖上鮮血匯聚,凝成了一滴血珠,真田舉劍,湊近了舌尖一舔,瘋狂的笑道:“怎麼回事?哈哈……因爲我想通啦,我想通了甚麼纔是我要的,甚麼才能帶給我快樂──”
他的笑聲戛然而止,怒視着申艾琳:“十年──我被妳們耍了足足十年,甚麼光明大神,甚麼善的力量,全都是狗屁!”他拿劍一比,“就像妳,我守了妳那麼久,而妳給了我甚麼,妳只給我一句:妳喜歡那個小子!妳說……妳對得起我嗎!”
我愕然,不由自主的看着申艾琳。
申艾琳滿臉通紅,跺腳道:“你說的甚麼瘋話!我問你,你拿這劍做甚麼?還有,劍上的血──?”她深吸了口氣,“難道──難道這是總壇──?”
真田大笑,聲線淒厲得不像人類,笑聲中的憤懣,像極了一頭處於瘋狂邊緣的兇獸,他叫道:“那些人不知好歹,怎都不讓我取劍,死了活該!我要他們背棄那狗屁大神,他們居然不聽,我只好一個一個都殺啦!”
他睜大眼,走近了幾步說:“艾琳,妳最聰明啦,妳肯定知道好歹的……來,跟我一道,我們永遠都能快樂的活着,他答應過我的,我們永遠能在一起的……”手一伸,癡癡望定了申艾琳。
申艾琳幾乎要瘋了,悲道:“你殺了他們,你竟殺了他們?!他們是你的兄弟啊!”她銀牙緊咬,恨不得要搶上與之廝拚,“真田,你還是個人嗎!”
我見她將要上前,一把拉回了她:“艾琳,這人不再是妳熟悉的真田啦,妳看他的眼睛,他被魔黨控制啦!”
真田歇斯底里的大叫:“你!又是你!是你造成這結果的!你這狗孃養的,一切都是你的錯!”手一併,將劍握了滿把,疾電般的向我劈來。
那劍來的好快,我推開申艾琳,向後急急躍了開去,半空中感到胸口一涼,瞥了眼,襯衫竟被他劈了一道口子出來。
他一擊不中,瘋獸般的向我進逼,揮一劍,口中便喊一聲:“是你!都是你!”
這把“掃羅王之劍”,也不知甚麼材料造的,當真是鋒銳極啦,空中一揮,輕盈的彷佛一片薄紙,劃過大樹時,竟然將樹身一斬而斷。若在平時,我肯定要拿來做個定性分析的,但現在,我只希望此劍離我越遠越好。
我拚命的閃躲,拿他們一人一劍毫無辦法,驀地臂上一痛,竟被劍尖帶到了一點毛邊。真田見了血後,興奮的眼睛都紅了,加力猛砍,忽然一旁引擎聲大作,有輛BMW衝了過來。
就聽碰的一聲,真田被車給撞飛,摔進一片雜草堆裡,普通人經此一撞,腿骨肯定沒得救──然而真田已不是普通人啦!
就見他從草裡蹦了出來,暴跳如雷,躍至了引擎蓋上狂劈,等申艾琳想到要倒檔之際,引擎蓋已被他劈開,劍刃在車殼裡翻攪着,發出尖銳的切割聲。
我趁他分神,縱過去撲在他背上,穿過腋下扳他的後頸,全力擒拿住他。這是個很經典的摔角招式,我做的也極之到位,實在不信他能掙開。
他怒吼着跳下車來,揹着我,兩手向後反抓,我正想發力扳他頸項,忽地身體一輕,登時被他舉了起來──他居然一隻手就舉起了我,這是甚麼怪力?!
他扛着我原地打轉,我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像是坐了雲霄飛車,跟着被他一拋,整個人飛往山外。
狂風呼嘯聲中,我好像聽到了申艾琳的尖叫,隨即撞上土坡,像個輪胎般的向下滾動着,滾了不知幾百來圈,腦袋咚的一響,然後就人事不知了。
※※※
渾身的劇痛將我喚醒,好像我睡上了一張釘牀。這張釘牀還很奇怪,彷佛有按摩功能似的,釘尖不斷起伏,扎刺着我的全身。
我睜開眼,發現自己正置身於山林之中,四周空谷幽幽,蟲鳴鳥叫,若不是那該死的痛,這倒是個頗爲宜人的環境。
我動了動指尖,想確認指頭們是否無恙,聯繫了好一陣後,發現二十位小朋友都在,心想自己是否該多躺一會,好慶祝大夥歸隊?
說也奇怪,我竟有點想不起自己怎麼會躺在這了,腦袋裡一片空白。依我的姿勢,似乎是從山坡上滾下來的,但爲何有此一滾呢,想必有很合適的理由?
這座山林相當陌生,印象中是申艾琳載我來的,但申艾琳幹嘛載我來呢……好像是爲了拿一把劍?
那把劍,那把鋒銳已極的劍,掃羅王之劍,拿在真田的手上……真田……真田?!
我猛擡頭,頸部像被鞭子抽了一下,慘叫一聲,乖乖的又倒了回去。
──對啦,真田,是他扔我下來的!而申艾琳……申艾琳仍在崖上?!
不行,我得回去,回到崖上去!
我忍着劇痛,緩緩撐起雙臂,像個行爲藝術家一般,分段的做着動作。好不容易做到七八十動,總算才坐了起來,一看全身,天,這輩子沒有這麼糟過,幾乎沒一處完整的,露出肉的地方都見了血。
深吸了一口氣後,咬牙站了起來,試着不理劇痛走上幾步,纔算充分體認到“舉步維艱”這四個字的意涵。
爬上陡坡的過程,精彩得可以寫本回憶錄了。
回到坡頂後,此間彷佛已過了千年,早已人事全非啦。總壇的建築被人一把火燒光,柱傾樑塌的,連石牆也被薰了個焦黑。
木屋的餘燼仍在燒着,殘焰猶炙。我避開木屋,棲棲遑遑的往附近亂繞,地面上流了多處的血跡,卻沒見到屍體。
沒有真田,沒有申艾琳,只有一臺破爛的跑車,幾乎被拆解成散裝的狀態,我帶着傷到處尋找,卻全無着落,苦惱得幾乎想抱頭痛哭。
申艾琳落在真田的手裡,將有何事發生,我根本不敢想像。
離開總壇以後,我像條流浪狗般的走在山道上,比出姆指叫車。這個社會還真是冷漠,車子們見了我,頭文字D般的繞開,一部停下的都沒有。
忽然嘎嘰一聲,有輛敞篷車停在前方,車上的男女向我招手:“喂,朋友,需要幫忙嗎?”
我高興的答應,跑上前還來不及開門,他們丟下一句:“那咱們山底下見啦!”排氣管一噴,大笑着揚長而去──
他孃的!
我必須儘快回到公司!跌下邊坡後,我不知昏迷了多久,加上爬坡的時間,一整天都快過去啦!
好容易死命攔了一輛車,送我回到市區。等我趕回總部,奔進了中央大樓以後,這個城市早已經燈火通明啦。我渾身血污,狀似瘋漢的衝到了總裁室外,推開門時,祈禱着總裁仍未下班。
兩名秘書正在說笑,見了我後,一起愣住,左邊的大叫:“天,方去尋,你剛打完越戰回來嗎,怎麼這副德行啊?!”
我很清楚她們的“習性”,總裁若在,她們決不至於閒聊的。“總裁呢,總裁下班了嗎?”我緊張的問。
右邊的眨着大眼,怔了一會才說:“總裁正開會呢,與集團的部會主管們,一時怕還結束不了……你,你的傷不要緊吧?”她看着我一身慘況。
怎麼可能不要緊,我到現在都覺得自己還揹着那張釘牀呢!值得慶幸的是,總裁仍未下班,我不禁鬆了口氣:“他們在哪開會?我必須立刻見他,我有最緊急的事!”
右邊的滿臉爲難,看着左邊不說話,左邊的“嘖”了一聲,嚷道:“別開玩笑啦哥哥,若放你進去,我們準備辭工啦!”
我激動的大喊:“不,妳們沒弄明白,我要見總裁,立刻就要!”扶着她們的桌子猛搖。
秘書們對望一眼,百般無奈下,右邊的打了通電話,低語了片刻,對我說:“你跟我來吧,唉。”
我婉拒了她們幫我上藥的好意,咬着牙,在廁所洗了洗,來到會議廳外,等不及秘書的通報,一把推開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