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一到,我問明瞭“Tina's”的地址,驅車前往。
這間店果然“盛名無虛”,夜還未深,門口已聚集了大批的男女,顯然都是來消費的。聽說今晚是“Lady's night(淑女之夜)”,來得人特別多。
我在門口等了半天,心想申艾琳若露了臉,就不必進去啦。可惜事與願違,始終等不到她。
沒辦法,花錢進場吧。
門口的保鏢盡責的瞪了我好幾眼,只差沒對我搜身,咻一聲抽走鈔票後,放我進門。
走下一道階梯,才發現裡頭暗得像間電影院,舒緩而悠揚的音樂,在各處響着。正想摸黑前進時,一傢伙和幾個人撞在一塊。
黑暗中看不見對方,只聽一人罵道:“臭小子,你的腳往哪踩,走路不帶眼睛啊你,閃一邊去!”
我聽這人精準的說中了我的“屬性”,纔想到他們久處暗室,早適應這種程度的光亮了。我摸着鼻子“閃到一邊”,原地佇了會,才漸漸看清了四周。
這是一間頗規模的舞廳,位在地下一樓,面積比得上幾座籃球場,中央蓋了個圓形的舞池,幾組棚燈高吊着,環繞在音響的周邊。
店裡的氣氛非常熱絡,似乎沒見有甚麼異樣。但據我所知,這裡不久前才發生過一場冷血的屠殺──某位瘋狂的青年,殺了十多個人後自殺,原因至今不明──這與我在調查的事有關嗎?
舞池裡音樂一變,由舒緩的藍調轉成了快節奏,臺上的DJ吶喊着,把場中男女激得活蝦般的亂跳。擠在人堆中,拳腳不時的由四面飛來,真有點少林寺十八銅人的味道;我閃躲一陣,漸漸的左支右絀,抱頭逃出了舞池之外。
這時大多數人都涌進了舞池,把桌臺給空了下來,我找了張沙發坐下,看着池裡的人們,在狂放的舞步中揮灑熱情。
放眼全場,並未發現到申艾琳的倩影,心中很有點失望。
“怎麼阿祥還沒來嗎,我還等着和他飆舞呢!”隔壁桌有個大嗓門,扯着嗓子說話,店裡雖然熱鬧,但聲音仍舊清清楚楚的送到了我的耳內。
“拜託,你不看看今天甚麼日子,他哪有空來?”一名背對我的人笑說。
大嗓門一愣,恍然道:“對哦,今天週四,又是他們‘上課’的時間啦。”
背對我的嘿了一聲,笑罵:“去你的,還上課哩,沒半點禮貌,當心咱們仙女聽了,找人臭揍你一頓。”
大嗓門傲然說:“若仙女親自出手,打死了我也甘願,至於旁人嘛,哼哼,我可不會跟他們客氣!”喀嚓幾聲,指關節握得極響。
旁邊一人糗他道:“大尾,我知你有兩下子,普通幾個人都不夠你打的,可你再狠,狠得過真田嗎?”
我本來無心的聽着,一聽到真田兩字,當即愣住,耳朵都豎了起來。
大嗓門一窒,聲音登時小了許多:“我不過說笑罷啦,你沒事提他幹嘛,誰會傻得跟他過不去,不要命啦?”
糗他的人似有同感,附和道:“這話倒一點不假……不過也真奇怪,我看那小子整天跟在仙女身邊,說是她男友嘛,卻又不像,到底他甚麼來歷啊?”
我越聽越覺得對路,悄悄轉頭看往那桌。
只見大嗓門聳肩:“誰知道,大概是某個自命不凡的護花使者吧?”這人長得魁偉,穿了件無肩的背心,領口極窄,一聳肩時,露了兩大片可笑的肩膀出來。
背對我的哈哈一笑,似有幾分得意,跟着以一種悠閒的姿勢倒進了沙發裡,翹起二郎腿後,卻不說話。
同伴們對望一眼,皺眉問:“阿標,你沒事笑成那樣幹嘛,我們說錯了甚麼嗎?”
那個阿標仍不說話,二郎腿抖了起來。
大嗓門忍不住了,一把拍掉他的腿叫:“媽的死人標,有甚麼屁話你直說就是,裝模作樣的煩不煩啊?”
他這一叫,簡直比舞池裡的擴大機還要大聲,一句話還沒說完,許多舞客都吃驚的看着他。
阿標捂着耳朵投降:“行了行了,算我怕了你啦,拜託你小聲一點好不?”
他先橫了舞池一眼,把看來的人全都嚇了退,跟着才直起背脊說:“我問你,咱們仙女是甚麼身份,你知道嗎……不知道對吧?告訴你吧,她就是堂堂跨國企業‘天鼎集團’總裁的女兒,擁有數之不盡的身家,而那真田,正是她的隨身保鏢,你們說厲不厲害?”
衆人聽了咋舌,張着嘴好一陣後,一人才說:“乖乖隆得咚,這可真夠出人意表的,美成那樣就算啦,還這麼有錢,我要能弄她上手,這輩子就穩當哩!”
旁人各賞了他一記勾拳,笑罵道:“省省吧老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你有這等福相嗎,再修五世人啦!”
阿標嘿嘿連聲:“這樣你們總該明白,爲啥老有一大票人,搶着受她‘感召’,每週還陪她‘上課’了吧?”
大嗓門一疊聲喊道:“明白啦,這種好事你怎麼現在纔講?我還當他們真的轉性,皈依我佛了哩,原來還有這層緣故──阿標,你快說,到底他們在哪上課,我也想報名!”
同伴嗤的一聲:“你瘋啦!難道你想學他們一樣,穿着白袍讀聖經,半年不碰女人嗎?”全都哈哈大笑了起來。
聽到這,我已然心中有數了,站起來道:“這麼好的‘課程’,我也想報名,能告訴我地方嗎?”幾個人的錯愕聲中,來到了他們那桌。
大嗓門先是一呆,跟着驟然起身詈罵:“臭小子,你哪裡蹦出來的,我們兄弟正聊得開心,要你插甚麼嘴,滾!”一鼓胸,兩片肩膀橫了出來。
我見他語氣不善,又實在討厭他的穿着,不理會他,問那阿標說:“剛纔你提到的人,他們在哪聚會,能告訴我嗎?”
阿標蓄了兩撇鬍子,顴骨奇凸,驚愕的望着我,還沒答話,一粒醋鉢大的拳頭赫然往我飛來。
我“啪”一聲接住拳頭,運勁一扭,拳頭的主人“哇啦”叫了起來,嗓門可還真大。
我看也不看那人一眼,維持原姿勢說:“那批人在哪聚會,能告訴我嗎?”
阿標駭然的看着拳頭的主人,背脊一軟,癱倒在沙發裡面。
※ ※ ※
這是一處僻靜的巷弄,裡頭狹窄而潮溼,周遭彷佛缺乏排水系統似的,滿地都是潑出的水漬。巷內的建築,是那種老式的英國洋樓,幾盞昏黃的街燈下,我真的一度以爲自己到了十九世紀的倫敦。
此處的破落,與之前的舞廳簡直兩個世界,除了巷子口略爲齊整外,整排建築都顯得老舊不堪。
據阿標的說法,白袍人定期都要在此聚會。選在這裡活動,確實能達到掩人耳目的效果的。
我沒預期的是,他們竟然在舞廳裡招募信衆。但仔細想想,這真是個絕妙的主意,終日流連舞廳中的,有幾個不是空虛寂寞的人呢?
況且他們還有申艾琳這樣的“超級業務員”,想要招生,怕也只是幾個媚眼間的事。此刻想來,她當時之所以對我這麼“熱絡”,恐怕也是招攬的一種手段吧?
想到這,我竟隱隱的有些感到失望,唉,真是個可笑的情緒轉折啊……
“密特拉教”是波斯的古老教派,衍生於更加古老的祆教。在當時,此教有着極其尊榮的地位,被薩珊王朝奉爲國教。
公元七世紀初,回教大興於西亞,薩珊王朝因而國力日絀,隨着王朝覆滅,密特拉教也備受新教的打壓;有部份不願屈從的,出奔到了印度,繁衍久了以後,便自稱爲“帕西人”,據信此即波斯的轉音。
如今這批白袍人,似乎是密特拉教的又一分支,另在土耳其生了根,與帕西人似無關連。
我潛入巷內,緩緩靠近那棟最大的樓房。說它最大,其實也就三層樓而已,外表頗像個老舊的公寓,一個窗戶一個房間,然而觀察樓裡走動的情況,房間該是打通的。
我毫不費力便翻進了圍牆,躡足來到樓邊,由於二樓是亮燈最密的樓層,我決定先往那裡探探。
門口雖然無人看守,但我還不至於蠢得走樓梯上去,左右一看,爬上了牆邊的污水鐵管。
我忍着管中的屎臭,火速爬到二樓,翻進一扇小窗戶後,發現這是間廁所──與污水管建在一塊,佈局還算合理。
我往門縫湊近,確認過門口沒人排隊後,悄悄出了廁所,貼牆走在過道上,四下一望,不見半隻人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