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答反問:“先別說我,你呢,你對此事有甚麼想法,何不說來聽聽?”手一擡,指尖點着我。
我清了清喉嚨,以一種面對工會代表的古怪感覺答道:“首要當然是阻止演場會進行。希爾斯的所有策劃,全是爲了這刻在做準備,若能設法阻止,等於間接破壞了他的謀略。”
“然則你準備怎麼阻止演唱會,在會場中大鬧,然後等着駐警的驅離?”
我乾笑:“當然不能這麼幹的,這件事該由源頭着手,如能尋得申博義的支持,由他下令停辦,好過我們大鬧會場哩。”
“你這是在作夢!”出人意表的,有個聲音從房門外送來,優雅中帶着點疲態──是申艾琳?!
申艾琳推開房門,進了房間,朝祭司長一揖之後,輕飄飄的走了過來,她說:“你若寄望總裁會聽你的,放棄他在商場上至關重要的一步,那你只是在發夢。”
她一夜沒睡,不知爲何這時又爬了起來,眼窩裡帶著明顯的淡青色,瞧來特別可愛。
“艾琳,我當妳已經睡啦,又起來幹嘛?”祭司長笑道。
申艾琳恭敬的說:“麻葛,我……我睡不着……”
“知父莫若女”,我相當在意申艾琳的判斷,關於他父親的事。我問:“妳爲何這麼說,無論如何此事涉及到多條人命,總裁再看重事業,也不會視人命於無物吧?”
申艾琳不響,眼中流出了複雜的情感,就好像稍早,她在電視機前看着申博義時一樣,帶着慕孺,卻又似有些恨意。她忽地冷笑:“嘿,人命,總裁他會重視人命?哈,實在太好笑啦──”旋即忿然道:“你若曉得我媽怎麼死的,你就不會有這種想法啦!”她的眼眶泛紅,但卻強抑着淚水,盡顯她性格中倔強的一面。
祭司長嘆了聲,勸道:“艾琳,別說啦。”
申艾琳望着天花板,以自己的方式在穩定情緒,片刻後才說:“我勸你不必寄望總裁,沒人能真正說服他的,我若是你,我會選擇大鬧會場,至少成功的機率高一些。”
我聽了有些不耐:“除了大鬧會場的餿主意外,妳還有其它更具建設性的想法嗎?”
她難得的沒再發火了,想了片刻,俏皮的說:“借用你的話──這件事該從源頭着手──除了總裁外,還有甚麼人算得上源頭呢?”
我略一思忖,詫道:“難道妳想對付希爾斯?!”
申艾琳雙手一扠,噘嘴道:“怎麼你就這麼點智慧嗎?希爾斯在這個時點,嘍嘍們肯定都跟得緊緊的,別說動手啦,想近他一步都有困難……再往別處想想去!”
說真的,若不計較她蠻橫的一面,這模樣還真夠迷人的,我正看得有些目不轉睛,陡地省悟,猜到了她的盤算。
“妳想對付依蓮娜?!這怎麼行,我不同意!”
申艾琳臉色一沈,兇霸霸的說:“爲甚麼不行,這是依蓮娜的演唱會,主角沒了,演唱會自然辦不下去,有甚麼主意比這更好的?”
我啞然,片刻後纔想到辯辭:“此刻依蓮身邊,警衛肯定也不會少,我們這麼幹,萬一又造成死傷,後果由誰來負?”
她冷笑:“理由還真夠冠冕堂皇的,說來說去,不就怕依蓮娜出事,扯到警衛身上幹嘛?”一挺胸,指着自己說:“好,你要人負責是嗎,我來負,出了問題由我負責,行了吧!”
我勉強將目光從她美好的胸形上移開,搖頭道:“我還是不同意,妳們的作風我很清楚,不是打就是殺,太危險啦!”
申艾琳跺腳:“說到底,你始終懷疑我們殺了飯店的人?那麼你想怎麼樣,由你親自出手拿人,行不行?”
“這──”我越想越不對勁,我的初衷是不對依蓮出手的,怎麼繞來繞去,反倒成了我想親自動手似的?
只是若不這麼幹,還有甚麼別的辦法嗎?
“分那麼清楚幹嘛?”祭司長說話了,“這些方法不衝突的,依我看,不妨一塊試試,先問問申博義那邊,不成,再往希爾斯方面着手,又不成,再邀請那位美麗的小姐過來,反正還有兩天的時間呢。”他笑笑的說,好像正與我們討論晚餐的菜色一般。
我對這類“雞尾酒式”的療法沒多大好感,但一時苦無良策,只好不說話了。
倒是申艾琳不依,她說:“麻葛,何必這麼麻煩──”
祭司長粲然笑道:“相信我,艾琳,這是最好的作法啦,妳放心吧。”
見他一派輕鬆,申艾琳纔不再說話了。
※※※
天明以後,我和申艾琳坐上了車,一齊離開別墅。原以爲她要直接回公司的,但卻不是,臨近環城河道時,車子往城南的方向駛去。
“我們準備去哪,這好像不是通往公司的路?”
“現在時間早了點,總裁還未上班,等我先去拿一樣東西,之後再去見他吧。”
見“他”?明明是自己父親,怎會這麼生疏的,我好像從沒聽她叫過申博義一聲爸爸?
“覺得很奇怪吧,”她瞥我一眼,“明明是父女,表現的卻像一對陌生人?”
豈止像陌生人,陌生人不會這麼仇視天鼎,更不會帶人入侵公司。
“有時我真的不懂,自己到底該愛他還是恨他?”申艾琳望着前方,稍微加快了車速,朝陽自她的左面打來,爲她攏上了一層光輝,我越是近距離看她,越覺得她的麗色難以描畫。
“他爲了自己事業,絕少顧及到媽媽和我,甚至媽媽過世時,他仍在忙碌着……真不知在他心中,我們和集團那個重要……唉,一定是後者吧,我想?”她眼角潤澤,睫毛在光華之中顫動,弧度極美,卻載着愁一般的眼波。
她苦澀道:“我這心情,你很難體會吧?”
我腦中浮出了申博義鮮明的五官,彷佛正在看我,隨後又逐漸淡去,換上了一張我極其熟悉的臉孔出來,那張臉孔眸光燦亮,神態雍容而自若。
我嘆:“不,我能體會的……從某個方面來看,我們也許是同一類人……真的。”
她訝然的望着我,頓了頓,又專心的駕車。
我並非安慰她,我很清楚在一個成就非凡的父親身邊成長,是一種甚麼樣的滋味。一名子女,要接受父親不僅只是自己父親,也是許許多多人崇拜、景仰、甚至於仇視的對象,那是一種甚麼樣的感覺?就好像父親被人瓜分了,只有一丁點是自己的一樣,心裡絕不好受。
父親的成就越大,這感覺也就越深,反倒不如一般孩子來得快樂。
可對於申艾琳,我也只能言盡於此了,有些心事,我從來也不想去談的。她顯然與我有同樣的想法,和我一起靜了下來,讓引擎聲替代說話,暖暖的包圍着我們──在這一刻,我們的心極其靠近。
好一陣後,車子下了快速道路,往一片山林之中行去。我忍不住問:“我們究竟要去甚麼地方,拿甚麼東西,很重要嗎?”
申艾琳點頭:“很重要的,祭司長要我去拿一樣兵器──掃羅王之劍──就在我教的總壇中。”她解釋道:“此劍是一樣寶物,是對付埃斯瑪的終極利器,可能也是唯一的武器──”忽地一笑:“這話聽來頗像奇幻小說中的情節,不是嗎?”她這笑容非常親切,非常溫馨,讓我幾乎忘了回答。
我們在林間蜿蜒,駛過了髮夾般的山彎,車輪行經落葉時,彷佛正嚼着零嘴,發出了喀嚓喀嚓的脆響聲。秋日的朝陽,鋪灑在層層疊疊的林蔭之間,林間起伏的晨霧,像極了一縷薄紗,將山中穠麗的秋色緊緊的收攏住。
舉目遠望,前方有一座大宅,用原木搭出了宅的主體,四周圍了道矮牆,全是由青花石板堆砌而成的,古樸而厚重,極端的富有層次感。
大宅座落在山巔之上,頗有一種森嚴的氣象,往右是山的邊坡,陡陡峭峭的,看來起碼有數百公尺的高度差。
車子駛近石牆,在宅的外邊停下,牆的一側有道木門,搭着兩片粗陋的門板,邊角處蛀蝕得相當厲害。
我和申艾琳下了車,纔要走向門板,門板喀吱一聲,開了,從裡面走出了一個人來。
我一愣,呆望着那個人,只覺得他十分眼熟,但一時卻想不起來他是誰。
只聽申艾琳訝道:“真田,是你?怎麼你沒在公司嗎,你這是──”她忽地噤聲,似乎發覺到不對。
我見那人身材頎長,纔想起了他正是真田,和我動過手的那個,但……但他此刻變了好多,整個人的氣質都不一樣啦。
從前的他陽剛俊朗,予人一種朝氣蓬勃的印象,可現在……現在的他臉色陰沈,目光黯淡,渾身散發著一股森冷的寒氣。
除了森冷之外,他的身上還另有一股味道,那是……那是一種血腥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