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申艾琳帶着醫生返回時,祭司長已陷入半昏迷的狀態中了。
醫生診斷了半天,確定是重擊後的內出血,脾臟可能都破啦。於是急忙抱他進手術室,在宅內動刀──是的,宅內有間手術室,連護士都被她們帶來了。
我跟着她們進房,隨後被客氣的趕了出來,不一會,申艾琳也走了出來,將房門緊緊關上。
我們無言的倚壁而立,看着門縫裡露出的白光。她手臂交纏着,佇了片刻,提議道:“看來要好一陣才能完事,要不去喝點甚麼?”
這是個我無法拒絕的提議,於是隨她到了吧檯……嗯,了不起,她們家連吧檯都有。
這真是一個漂亮的吧檯,光潔的大理石表面上,有着深褐色的紋理,好像樹的年輪一般,一圈圈的彎着。所謂上流社會,大約就是這樣的生活吧。
她問我平常喝些甚麼酒,我說我平常不喝酒,她嫣然一笑,拿出了幾瓶看起來很貴的琴酒,倒進雪克杯中,在吧檯邊忙了起來。
吧檯表面反射着燈光,落在她專注的臉上,看着她俏臉生輝,散逸着瑩白色的光華,我一時竟移不開視線。
她很快調好了酒,遞了一杯給我,是那種“longdrink”的長杯子,裡頭浮着冰塊,杯口夾了片水密桃的薄片。
拎起長杯一看,裡頭浸漫着琥珀色的澄光,色調很是誘人。我嘖嘖的問:“這是甚麼酒,天使之吻還是蛇蠍美人?”湊近一聞,有一股水果的清香。
“太陽神之子,能夠舒緩神經,我特別爲你調的。”
一整晚的勞頓後,我確實需要舒解一下,輕啜了小半口,還不賴,整杯吞了下去。她饒有興致的看着我,露出笑靨。我尷尬道:“怎麼,這酒喝得不對,不能這麼喝是嗎?”
她搖頭,拿起酒杯,也是一口飲盡,冰塊入喉後,一併吞了下去。
她的酒力如何我不知道,但姿態豪邁極啦,飲完後兩頰酡紅,大氣中帶着十二分的明豔。“你今晚爲甚麼來的,還混在我們當中?”她放下酒杯,平靜的向我說。
“妳該知道原因的,有些事瞞不了人。”
她點頭:“這就是你來天鼎的任務,將我們給搜查出來?”聽她說法,像是直承自己的身份不諱了。
我沒出聲,但眼神裡已經給了回答。
她嘆:“無論如何,你今晚總算救了我們……接下來呢,你打算怎麼做,逮捕我們嗎?”
“我沒權力逮捕任何人,”我肅然道,“因爲我不是警察。如果不負責任一點,我甚至可以宣佈調查到此告終,將爛攤子留給錢主任或者任何一人,但我不懂,你們有必要做到這種程度嗎?你們的作爲,在正常人眼中叫做犯罪!叫做謀殺!”想到因她們而死的幾個人,我的聲音大了起來。
她避開了我的眼,心虛道:“我承認,我們的行動是激烈了點,但那是必要的,是爲了對付那批惡魔,你不知道,他們是──”
“我知道,他們是所謂埃斯瑪的黨羽──祭司長都告訴我啦!”看着她一臉驚訝,我續道:“你們兩方怎麼鬥我不管,但我說得是飯店的駐警,還有集團裡無辜的人!他們有甚麼錯,爲何要因你們的鬥爭而受過,妳能告訴我嗎?”
可能我的話大聲了點,惹惱了她,就見她板着臉,寸步不讓的望着我。“方去尋,別以爲你救了我,就可以對我們任意污衊!不錯,在對付魔黨時,我們手段是激烈的,那是因爲你不懂他們是甚麼樣的人;但對無關的人,我們絕不至於誤傷,這一點我們問心無愧!”她揚起了極其俏麗的下齶,仰着臉望我。
我冷笑:“哼哼,問心無愧!這話妳真該對那些死者們說去,也該對兩名失蹤的警衛說去,對我誇誇其談,不嫌搞錯了對象嗎?”
她怒極,“啪”的一拍吧檯,叫道:“住口,你根本甚麼都不懂!我們奉的是光明之神,絕不可能濫殺無辜!除魔黨外,我們絕沒有動飯店的人!”她咬着脣,賭氣又說:“告訴你吧,包括失蹤的那兩人,警衛部有好幾名本教的同伴,我們怎麼可能對自己人下手!”
聽她說得如此絕決,我蹙起了眉,暗想難道自己錯怪了她,她們真沒殺人?然則那些警衛及雀斑青年,又是誰殺的?
申艾琳反身,香肩劇烈的起伏着,良久都沒再出聲,似乎打定主意永遠不和我說話了。忽地提包裡一響,有通電話撥了進來。
她走到一旁接起電話,喁喁了幾句,訝道:“甚麼,有這種事,哪個頻道……?好,我知道啦!”結束話後,奔到客廳裡拿起遙控,遠遠開了電視。
我不明所以,見她奔來跑去的,又站在電視機前發呆,好奇之餘,也跟到了客廳。這時電視機裡剛換過頻道,打出了申博義的臉。
“總裁先生,您的意思是,此後天鼎集團將完全併購達斯聯合娛樂,兩方成爲一家企業嘍?”屏幕裡畫面一切,有名女性站着發言。
這像個新聞發佈會,申博義與希爾斯都在會場,站上了講臺,臺下則滿是記者。
“如妳所說的,記者小姐,這就是我們邀各位來的目的。”申博義的心情很好,嘴角甚至帶着笑容,“詳細的換股方式,待會將由財務長向各位說明,但我可保證,這將是我們雙方都能滿意的一個比例。”他看着希爾斯,希爾斯則微笑對他。
這確實是個新聞發佈會,因爲鏡頭已經帶出了懸掛在臺上的布幔,寫着“天鼎集團暨達斯聯合娛樂異業結盟新聞發佈會”。
“總裁先生!”一名記者站了起來,“貴集團與達斯聯合是兩個截然不同的領域,甚麼原因促成了兩方的合併呢?”
“這是個好問題!”申博義指着記者,“以往說到合併,大多是同業間的聯合,甚至競業間的併購,就算是異業結盟,也少有像我們這麼大規模的併案,因此各位覺得意外,對嗎?”
他舉起手,宛如魔術師操弄魔法一般,背後的電視牆啪的一聲,放了一段極其生動的特效出來。
那是一支手機,被放至一個極大的比例。手機的屏幕上,有着大大小小的子畫面,子畫面彷佛自成一格,放映着各自的錄像,有戲劇、有新聞、有歌唱,還有許許多多別的內容。
“從沒做過的事,並不代表不能去做,人的侷限,永遠只在於自己貧乏的想像力,而不在這個世界。”申博義悠然道:“我們的結盟,正標誌着一個新時代的到來,從此通訊將與娛樂徹底的結合,各展所長,提供給世人一個新的娛樂平臺:一個有視訊、有音樂、有遊戲,有着所有我們想像得到的樂趣……而這一切,都將在這一刻整合!”
不片刻,手機開始緩緩旋轉,好像通了電的脫水機一般,越轉越快,許多子畫面都被扔了出來,撞在電視牆的周邊。
申博義看着遠方,彷佛他正看着未來:“各位想想,往後你只要帶着手機,就好像帶着一個世界,所有你能想到的娛樂……不!甚至不止娛樂,所有的服務,都能在一支手機裡完成,那會是個怎麼樣的世界?而你的生活,又將會有怎麼樣的改變?”
環顧整個會場,靜的連一隻針落地都能聽見。我不禁歎服他的講演功力,他藉着答詢,把衆人帶到了一個夢境之中,這麼一來,衆人自會去幫他設想一切,設想出心中最美好的解答。
我來到申艾琳身邊,見她睫毛顫動,望着申博義的表情極其複雜,似乎同時帶有崇敬、慕孺、怨懟與不屑等等表情。
──究竟這對父女是怎樣的一個關係呢,我真的不懂?
整個會場都沐浴在一片憧憬之中,半分多鐘過後,纔有人轉醒,喊道:“那麼,請問希爾斯主席,您會否擔心合併之後,貴公司將失去了主導權呢?畢竟您是被併購的一方,不是嗎?”
這個尖銳的問話,很有點挑撥的味道,臺上人紛紛皺起了眉頭,唯獨希爾斯神色自若,不以爲意說:“感謝這位幫我做了設想,或許我該聘你爲顧問,保障我們的權益纔是。”會場裡哈哈大笑,令那說話的人有些尷尬。
他從容的又說:“其實你的擔心,在我來說只是個多餘。怎麼說呢,讓我舉個例子吧,你若和拿破崙同個軍隊,會和他搶着發號施令嗎……當然不會,因爲在這件事上,沒人能比他做得更好!”他轉向申博義,目光裡都是尊敬,“在我的眼裡,申總裁就是拿破崙,申總裁就是亞歷山大,在商業的領域上,我相信沒人能比他做得更好,當然也包括了我在內!有總裁幫我擘劃未來,我感激都不及啦,又怎會有那無謂的擔心呢?”
他這話不但剖白了自己的心意,更大讚了申博義一把,連申博義那樣的人,都明顯的被他感動了。
希爾斯沒未說完,他又笑:“何況總裁答應過我,未來的決策,都會問過我的意見,我又有甚麼可擔心的呢,你說對嗎,總裁?”
申博義扶着他的肩膀,緊緊一搖,對記者們說:“沒錯,我們兩方未來肯定會合作無間的,請各位拭目以待。最好的證明,就是本週六我們首度的合作──亦即依蓮娜小姐的‘涅槃’演唱會──現在就讓我們歡迎依蓮小姐,向大家講幾句話!”
這項安排顯然在衆人的意料之外,記者們羣情聳動,一個個都站了起來。
只見一旁簾幕拉開,依蓮娜豔光四射的走了出來,一身縷空的晚禮服,走動時隱現肉色,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了過去。
本來我還奇怪,這麼重要的場合裡,依蓮卻不在場,原來他們暗裡來了這一手,要將整場記者會,帶上了氣氛的**。
鎂光燈啪嚓亂響,所有記者都搶着拍照,尤其是男性,推擠得特別厲害,好幾個人還差點跌倒了。我正看得有些目不轉睛,申艾琳卻冷冷一哼,“男人!”她不屑道。
我乾咳了幾聲,稍稍移開目光,“唔,這套晚禮服可真不錯,不是嗎?”
記者們真的瘋了,爭先恐後的涌向臺前,鏡頭外甚至有人吵了起來。申博義比出手勢,幾名保全散往場中制止,彈壓了一陣,好容易才平息紛爭。
“大家彆着急,待會有預留時間發問的,現在先讓依蓮小姐,爲我們講幾句話吧。”臺上有人大喊。
這場記者會像是實況的,畫面一鏡到底,所有騷動都如實播的了出來,沒經過甚麼剪輯。
依蓮娜款款的走向臺前,揮了揮手,親切的用中文問好。隨後透過口譯說話,不外乎些“T市的朋友大家好”“很高興能來”之類的場面話,無謂多轉述。
我感到奇怪的是,她雖然仍是美豔動人,但眸子卻有些黯淡,宛如兩枚褪了色的綠光寶石,而那種黯淡,我好像在哪見過似的,就好像……就好像小週近來的眼神一般,教人看了心寒。
“她被希爾斯控制啦!”申艾琳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