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一擊

塞壬有着以異常形式解讀符文的特性,經她之手刻畫的“引燃火焰”符文,會變成“陰燃”符文。後者儘管燃燒速度遜色,卻在理論上有着解放靈體力量的潛在性能。這是塞壬曾經告訴過我的話,她也警告過我那種用法的危險性。但是在這種毫無希望的處境下,我也沒有其他選擇了。

咬血的預知未來就連百分之一的敗北都會爲她呈現,但是我的勝率就連百分之一都沒有。塞壬之刃確實是天生剋制她的預知未來,但剋制關係是有極限的。水能滅火,杯水卻澆滅不了車薪。力量的差距懸殊到一定程度,剋制關係就會變得形同虛設。

要想垂死掙扎,必須拿出比現在的自己高出一個次元的力量。

“我確實說過‘陰燃’符文可以幫助你得到更加強大的力量,但那僅僅是我的設想,是沒有經歷過任何實踐的粗糙理論。”塞壬忍不住說,“像是這種以破壞自己的靈魂爲前提的招式,別說是要藉此順利地得到力量了,即使是立刻置你於死地也不足爲奇。”

“但如果什麼都不做,也還是一個死字。”我說,“橫豎都是死,不如在臨死前反咬一口,看看能不能從她的臉上咬下一塊肉。”

她先是無言,然後說:“我明白了。”

“對不起。”我說,“是我連累你了。”

我的生命與她是綁定的,我戰死在這裡,也意味着她的死亡。

而且,雖然對我來說都是死,其中的差別無非是死於咬血的巨斧還是死於“陰燃”符文,但是從塞壬的角度來看,結局就是從“敵人殺死我們”變成了“她親手殺死我的同時自殺”,其中的意義是大不一樣的。

“伱不需要向我道歉。”接着,她說出了似曾相識的話語,“我是你的夥伴。無論出現何種情況,我都會永遠堅定地站在你的身邊,爲你傾盡所有的力量。”

“那麼,我的靈魂就交給你了。”我說。

“交給我吧。”她的聲音無比莊重,“我要開始了。”

然後,在近乎於停止的時間裡,火花迸發。

就在我身體周圍的空氣裡,浮現出了一隻又一隻宛如螢火蟲一般飛舞的靛藍色火星。但是仔細看去,那些並不是火星,而是數不清的由細小靈性集結而成的,熠熠生輝的“陰燃”符文。起初只有幾粒十幾粒火星,但是數量快速地增加,很快就增加到了成百上千。大量帶着詭異美感的藍色火星與我若即若離,在空中描繪着看似毫無規律的運動軌跡,而在增加到一定數量之後,所有的火星都爭先恐後地飛入了我的身體裡。

這一刻,我感覺自己全身都燒着了。

這是幻覺,我的肉體沒有燃燒,是我的靈魂在燃燒。但是,我依舊感覺自己的皮肉正在看不見的火焰之中像是蠟燭一樣分解融化,骨頭在高溫之下燒得劈啪作響,血液也蒸發乾涸。按理說靈魂是沒有痛覺神經的,我卻真正地感受到了何爲深入靈魂的痛楚。此刻的我所感受到的痛楚,是我的覺察力正在以方便理解的形式告知我靈魂正處於致命的危機之中。

過去的我也不是沒有經歷過火燒的劇痛,比那更加過分的經歷我也切身體驗過,也自認爲承受得住。但是現在的痛楚大不相同,就好像我的每個細胞都被改造成了極其敏感的,會把所有的感覺都轉化爲極致的痛覺的東西,哪怕是簡單的撫摸都是宛如刀割般的體驗,而我現在則被投入了烈火熊熊的火爐之中。

我想要發出慘叫,但是就好像人在極其劇烈的恐懼下甚至無法尖叫一樣,宛如海嘯般的劇痛也足以淹沒我的所有聲音。況且在近乎於停止的時間裡,我連震動聲帶的自由都沒有。

而就在這令我的意識沸騰的地獄體驗之下,我的靈魂好像被點燃的火藥一樣,爆發出了極其巨量的靈性。

這股力量之強大,遠遠地超出了我的預計。

“燃燒靈魂”這種話語也就是聽上去強大,但是按照我原本的想法,通過這種手段實際上所能夠解放出來的力量無非與尉遲燃燒壽命的增幅差不多。可以在主力級與主力級的戰鬥之中大放異彩,卻不足以迎擊超主力級。即使燃燒靈魂比起燃燒壽命更加強大也強不出來多少。

況且,正在燃燒的可是我的靈魂,我這個原本連術士都成爲不了的人的靈魂。或許在這具經過改造的肉體的滋養之下,我的靈體比起一般人要強壯一些,但也就僅限於此。支撐我戰鬥力的基本上是以塞壬之刃爲端口輸出的真靈之力,靈體本身輸出的力量只佔據了很小的一部分。這樣的靈體哪怕燒成灰燼也未必能夠把我的力量翻個倍。

然而這股爆發出來的力量已經比原先的我更加強悍不止兩倍三倍,一鼓作氣地到達了超主力級的領域,甚至還在勢頭不減地繼續強化。

巨量的靈性瘋狂地灌進了塞壬之刃裡,塞壬之刃陡然接受到了那麼多的力量,就像是肌肉隆起一般發生了劇烈的形態變化,從單手握持的短柄重斧,畸變爲了雙手握持的長柄巨斧。斧身之巨大甚至不像是在戰場上與人類作戰的武器,更加像是爲了狩獵怪獸而生的異端武器。

無比澎湃的力量從巨大化的塞壬之刃上反饋到了我的身上,從我身體裡爆發出來的海量靈性與塞壬之刃反饋的強大力量像是形成了極具破壞力的共鳴,令我在心中發出了無聲的咆哮。咬血正處於要向我攻擊的姿勢,同時,這也是她最沒有防備的姿勢。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我以最後的理智維持住“戰鬥隱藏”,同時全力揮動了塞壬之刃。

她的臉上極其緩慢地顯出了錯愕的色彩。

一道威力地覆天翻的超級刀罡轟然落在了大地之上,眼前的建築連帶着整條街道一起,就像是倒映在水面上的影子一樣在恐怖的爆炸裡統統付之一炬。無數的泥石像是逆流的瀑布一樣直衝天空,又重新被重力捕獲迴歸地面,發出了延綿不絕的轟鳴聲。

在打出這一擊之後,我便再也壓榨不出絲毫力量,渾身脫力地坐倒在了地上。就連塞壬之刃都再也維持不住,從我的手裡消失不見了。

而看着面前的破壞場面,連我自己也歎爲觀止,這真的是我能夠打出來的一擊嗎?雖然我從來沒有見識過列缺全力戰鬥的模樣,但是根據過去與他戰鬥時的覺察以及在種種資料裡看到的信息,我這一擊的威力,甚至已經非常接近列缺認真起來的必殺一擊了。

那麼,咬血呢?她死了嗎?

我只感覺自己的腦袋昏昏沉沉,雖然好不容易從那麼恐怖的劇痛裡解放出來,但是很難集中精力思考。不過我還是凝聚目光,觀察着咬血的蹤跡。只是在觀察的同時,我的心也越來越下沉。不止是因爲我看不到咬血的殘骸,更是因爲我已經意識到了,在剛纔的那一擊裡,我沒有產生命中的手感。

大量的蝙蝠從四面八方匯聚起來,在我的前方化爲了咬血的身體。

“你居然……”她似乎是不由自主一樣發出了極其驚愕的,並且極其警惕的聲音。

我吃力地站立起來與她對峙,同時也明白了過來,剛纔的她大概是在即將遭到命中的一刻化爲了無數的蝙蝠,纔在那種毫無防備的姿勢下避開了我賭上靈魂的一擊。那些蝙蝠一開始就有展現過凌駕於我反應力的超級速度,能夠做到這種事情也是合情合理的。

這種自由自在地分解與重組自己肉體的技能,類似於顯靈術士的元素化。咬血也和列缺一樣,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模擬顯靈術士。

我不過是可以打出列缺級別的一擊而已,並不是說我真的變成了列缺。僅僅靠着這種手段就想要戰勝超主力級術士,看來還是過於天真了。

但是,這真的是太糟糕了。之前的突然襲擊都打不中她,下一擊就更加做不到了。而且歸根結底,我還可以再打出下一擊嗎?

不,這不是行不行的問題,不行也要行。我連靈魂都賭上去了,事到如今再想雜七雜八的又有何用。懷着這種念頭,我向着咬血前進了一步,而令我意外的是,她竟皺着眉頭後退了一步。

她在害怕?我忽然反應了過來。是的,從我的角度來看,她連剛纔的攻擊都躲過去了,着實令人絕望和震怖;但是從她的角度來看,我這個剛纔還毫無威脅的傢伙突然就從連她的未來視也完全看不到的可能性裡爆發出來了列缺級別的殺招,她的腦子多半也很混亂。就好像原本還在非常放鬆地操縱刀叉吃着牛排,結果猝不及防地看到牛排長出血盆大口,差點把自己的腦袋也給啃了下來。

她聚精會神地注視着我,忽然鬆開了自己的處刑大斧。但是處刑大斧沒有落在地上,而是在空中化爲了紅色靈性波動煙消雲散。接着,她又後退了兩步,目光卻還停留在我的臉上。

“怎麼,你要逃跑了嗎?”我知道自己這時候不能露怯。

“我可沒有興趣把時間浪費在你這種危險的傢伙身上,就讓狂信徒來對付你吧。當然,前提是你有辦法跨越‘天塹’。”她說。

“我也會打敗狂信徒。”我說。

“不,你是不可能戰勝狂信徒的。”她說,“你就在這片迷霧裡,絕望地渡過剩下來的人生吧。”

說完,她再次化爲了無數的蝙蝠,從我的面前消失了。

——

咬血離開了。

不止是從我的面前離開。就好像在天河市那時候一樣,根據我的覺察,雖然不知道是使用了什麼辦法,但她似乎是從蜃樓市的迷霧裡離去了。

我以爲她一定會在這裡殺死我的。雖然我展現出了足以威脅到她的辦法,但是念及將來,與其放任我這個既有威脅她的力量也有殺死她的意願的人繼續活下去,不如趁着我最虛弱的時候提前扼殺我,像她這種在隱秘世界裡混跡超過八十年的人物不可能不明白這個道理。

但她還是選擇了一走了之,這就說明在她的判斷裡,我是真的沒有任何戰勝狂信徒的可能性。

“活下來了……”塞壬在我的腦海裡脫力地鬆了口氣。

“看來‘陰燃’符文不會直接殺死我,不過這也是多虧了你操縱得當。謝謝你。”我直到現在也覺得身體裡到處在痛,就好像有人無時無刻不在拿鈍刀子割我的肉一樣。只是比起之前燃燒靈魂的痛楚,現在這種程度的痛楚簡直就是毛毛雨。

“嗯,用‘陰燃’符文燃燒靈魂看來確實是不會破壞靈體的結構,不過,因爲燃燒而解放的力量過於巨大,只能像是泄洪一樣放出,而無法儲存在身體內部。”她說,“原本,這不應該是爆發性的、一次性的招式,而應該是持續增幅自身力量的技能纔對。”

“說到這裡,我有些奇怪,爲什麼我的靈魂會解放出那麼多的靈性?”我問。

“我不知道。這個量是不正常的嗎?”她問。

“正常來說應該不會那麼多吧?”還是說,就連我的靈體也在“它”的改造之下出現了奇怪的變異呢?我邊思考,邊審視自己的身體,然後注意到,我的衣服已經在剛纔的戰鬥裡變得破破爛爛,到了衣不蔽體的地步。

而且說來難爲情,因爲剛纔對咬血產生了過於旺盛的慾望,所以有的地方變得不太雅觀。我四處張望,想看看能不能在路邊的店裡“借”套衣服,但是整條街道都被我付之一炬了,也不知道在廢墟下面有沒有埋藏。

我想起來了青鳥送給我的“變身鈕釦”。那是她以前送給我的,能夠用靈性在身上幻化出執法術士制服的迷你護符,我還一次都沒有用過。我將其翻找了出來,看來鈕釦護符沒有在剛纔的戰鬥裡遺失或者損壞。

我嘗試着對鈕釦護符輸入自己的靈性。

但是,什麼變化都沒有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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