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瑾來到嬰兒室的門口，就看見高大的男人好像雕塑般站在門口，冷峻的側臉上，劍眉緊鎖，看不出是什麼心情。
“小鬱……”她張了張口，卻又咬住了脣，沒再說話。
她知道，葉知鬱已經把自己關在門裡面好幾天了，幾乎水米不進，除了看着孩子，就是一直在電腦上不知道做什麼，噼裡啪啦地對着屏幕，就是不理人。
眼前的男人，大約也是要達到極限了。
思及此處，蘇瑾深深吸了一口氣，緩聲道：“讓我來勸勸她。”她這話不是問句，曲項天微微側目看了對方一眼，沒有出聲。
蘇瑾看得見他因爲握緊而微微發白的關節，眸色黯了黯，也就在她與他擦身而過的瞬間，她恍惚間聽見耳邊響起了一聲好似嘆息般的低喃。
“我不該那麼大意……”
蘇瑾將手放在門把上，“她需要你，你不可以先崩潰。”
纖細的人兒側身進屋，果然看見黑暗中，那個在電腦上不停操作的人，孩子在一旁睡得安詳，可是鍵盤的聲音卻在安靜的房間裡顯得越發突兀了起來。
蘇瑾看着電腦純黑色屏幕上不停跳動的白色字符，那些字符轉換的是如此迅速，以至於蘇瑾雖然看不懂葉知鬱此刻正在做什麼，卻也依舊感受到了對方眸光中的那種絕然狠意。
那種眼神是那樣陌生，讓她不禁微啞然片刻，方纔開口，輕聲叫她。
“小鬱。”
兩個字打破了沉默的空氣，讓葉知鬱似乎脊背一僵，眉一沉：“你不該進來。”
她的聲音很啞，顯然是很久沒有開口說過話了，那嘶啞的感覺甚至讓蘇瑾不禁懷疑，對方上一次好好喝水究竟是在什麼時候。
“小鬱，你這樣會吵到孩子休息。”
葉知鬱聞言目光輕輕眈了一眼牀上的小人兒，後者似乎被她們的說話聲吵醒，微微睜開了眼睛。
“小鬱，你看，這樣你不但會垮掉，孩子也……”
“他很好。”她冷冰冰地打斷她，起身抱起了孩子，放在臂彎裡，目光中帶着深濃的眷戀：“他很好……他知道，媽媽在幫他找妹妹。”
蘇瑾看着好友此刻的精神狀態，眉不由微蹙，“小鬱，我以前認識的你，不是這個樣子的。”
“我以前認識的我自己也不是這個樣子！”
這句話葉知鬱彷彿是被踩着尾巴般吼了出來，蘇瑾微微一愣，語氣淡然：“小鬱，你這個樣子，曲項天也會很擔心。”
葉知鬱抿着脣，不說話，目光膠着在孩子身上。
“他還沒有名字吧？這可是我的女婿，你不好好待他，我心疼。你看，這麼乖的孩子，你沒日沒夜在這裡弄出這麼大的動靜，他竟然也不哭不鬧。乖孩子……”
葉知鬱看着蘇瑾微微湊近，身體一僵，卻沒有說話，任由她伸手，卻還是在對方手指即將碰到孩子臉頰的瞬間，一個閃身移開了位置。
蘇瑾並沒有詫異的意思，只是收回了手，認真道：“葉知鬱，你這樣，我會看不起你。”
“如果有人打了你，把你按進泥裡，狠狠羞辱。那麼那個時候，你就該站起來，狠狠還回去。”
蘇瑾的聲音很輕很淡，那溫和的語調讓人不禁懷疑她說得狠話只是自己的幻覺。
然而這對於蘇瑾來說，卻是足以讓她至今想起都覺得彷彿昨日般鮮明的句子。那是她在小學第一次遇見葉知鬱的時候，“那個時候，我被同班的男生欺負。每天放學他們都不讓我走，扔我的書包，鉛筆盒裡的東西散落滿地都是，我就蹲在地上哭，他們扯我的辮子。我卻從來不敢跟叔叔嬸嬸說。”她父母早逝，將她寄養在叔叔嬸嬸家，然而叔叔嬸嬸並不待見她，她也明白自己累贅一樣的身份，從不奢求，更不敢給他們添麻煩，在學校裡被同齡孩子欺負是常有的事情，而對方更是看見她的不置一詞以至於對待她的方式逐漸開始變本加厲。
那個時候，就在她咬着牙忍着過日子，忍到幾乎要絕望的時候，是她出現在那裡，手裡拿着掃把，彷彿從天而降般，將那些壞孩子驅趕而盡，那時候，她就是這麼說的，不僅這麼說了，還把掃把交到了她的手裡，而在那之前，她甚至沒發覺這個女孩是與她同一個班的女孩，不僅如此，她是她的同桌。
人生際遇就是這樣，她和她從此從小學到初中、高中，直到她堅持要去念警校之前，都是同桌關係。在她的心裡，她一直都是那麼耀眼的存在，即使是想要上警校的念頭是那麼的孤注一擲，她的笑容卻讓人覺得她是要去做最讓人覺得輕鬆快樂的事情。
她一直很羨慕她這一點，她好像是太陽，也一直是她的光芒。
“小鬱，孩子不見了，就去找回來。你現在的行爲，不僅沒有助益，而且讓關心你的人擔心得幾乎崩潰。你真該看看曲項天站在門外面時的那個表情，他想進來，卻怕你控制不住自己，躊躇着，看上去竟然讓人覺得脆弱。葉知鬱，你不是這樣的人。”蘇瑾說得很認真，溫軟的語氣像是淙淙流水，一點點從葉知鬱的心間滑過，讓她喉嚨動了動，微微有些哽咽。
“那不僅僅是你的孩子，也是他的，還有你的父母，你把自己關在這裡究竟有沒有想過他們的感受。還有，如果你依然覺得身邊安全無虞，那麼我告訴你一件事情。”蘇瑾微微一頓，將她剛纔在走廊裡聽見的話盡數轉述給了葉知鬱，分明看見了對方的脊背漸漸變得僵直。
“你已經失去了一個孩子。那麼在找回她之前，請振作起來，好好保護另一個。”
這最後的一句話好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了葉知鬱心底最脆弱的一處，卻在她的心底泛起悠長的迴響好像一口鐘般泛起鳴響。
既然該說的都說完了，蘇瑾也不再開口，最後看了葉知鬱一眼轉身就要離開，就覺得背後人有動靜。她回頭，就看見了黑暗中那雙灼灼發亮的眼睛，讓她先是一愣，繼而微驚。
“……小鬱？”蘇瑾有些不確定地開口喚她，葉知鬱卻沒頭沒腦地回了一句：“你說得，剛剛端木羽的那些，都是真的？”
蘇瑾有些疑惑，卻還是點了點頭：“我沒有必要騙你，更何況，我也擔心李沉。”
葉知鬱倒是不懷疑蘇瑾提供的真實性，就是怕她聽錯了什麼，既然如此，事情已經很明確了，她突然發現，自己這幾天一直用天眼在網上搜索的方向是錯誤的！
“蘇瑾，謝謝你。”
說罷，蘇瑾只覺得眼前有疾風颳過，在她還沒來得及開口的時候，那邊已經一陣疾風，那個背對着她逆光而站的背影看上去充滿了力量，無比強大，是那樣地讓人放心。是以她迎着那光，微微眯眼，語氣很輕好像自言自語：“嗯，不客氣。”
曲項天只覺得眼前的門被人打開，出來的人卻完全是他的預料之外。
葉知鬱看着眼前的男人，對方正瞠目看着她，俊朗的面容上，表情不僅是不可置信，甚至產生了一瞬間的呆滯，這是她完全不可想象的。
沒想到，他會是這樣的表情。
心頭突然一酸，她眼眶微溼，二話不說就伸手抱住了男人精壯的腰，狠狠將臉埋了進去。而她的行爲卻更是引得男人一怔，身體微僵，直到走出房間的蘇瑾微*他點了點頭，他才眉間微微舒展，像是輕輕嘆了一口氣，張臂將她緊緊收進了懷裡。
他的手臂有着那樣絕對的力量，彷彿她往裡鑽更深，他的手臂就能多收半寸，絲毫不讓她有喘息的空間。兩人就這麼靜默着抱着，靜默到整個世界彷彿就只剩下他們兩人。
“對不起……”他的聲音很輕，輕到彷彿隨時可以消失在風裡，葉知鬱感覺到他剛毅的下巴輕輕抵着她的頭皮，上面好幾天沒有刮的胡茬颳得她有些不舒服，她卻不啃一聲，任由他抱着，長而濃密的睫羽忽閃了兩下，溫熱的淚便肆無忌憚地砸了下來。
她咬着脣，不讓自己發出聲音，他卻感受到了她身體的顫抖，愈發用力將她摟得更緊。
蘇瑾看着想用不語的兩人，眼底浮現出淺淡的欣慰。那兩個人，同樣倔強，同樣強大，如今卻終於學會了相互依賴彼此。而李沉，他覺得在快要不行的時候想着要她嫁個好男人是件爲她考慮的事情，卻殊不知她要的不是所謂的“爲她考慮”，而是即使是毀天滅地也要彼此相守的那份孤勇。
兩個人，唯一的彼此相屬。
可惜，那個男人不懂。
思及此處，蘇瑾覺得眼眶有些微澀，卻什麼都沒說，不動聲色地移開了。倒是另一旁急急跑來的腳步聲打破了走廊上的寧靜，一個穿着軍裝的精瘦小夥急急跑了過來，喊了聲“報告首長”又見情況不對微微愣了一下，直到那雙墨染的眸看向他，眸低的嚴厲讓他心底一驚，這才敬禮肅靜道：“報告首長！A小隊已抓獲紅蓮堂相關人員23人，等待首長髮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