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熱的掌心帶着安撫的意味,解藥還沒有那麼快生效。他用神力將她整個人定住,甚至連話也不讓她說,手卻一直沒有從她的眼睛上拿開。
他此時不想要看她的眼睛,至於爲什麼,他也許明白,也許不想要明白。
“聽我說,你很快就不會難受了,閉上眼睛睡吧,醒來什麼事情都沒有了。”玄欽緩緩垂下眼睫,“最好把今晚的事情給忘了。”
掌心底下的皮膚很燙,將他的手掌灼得僵硬。
他嘆息了一聲:“以後也別那麼冒失了,我不可能每次都那麼及時給你收拾爛攤子。”
說了幾句話,大殿中陷入了無邊的靜默。
玄欽在牀榻邊坐了許久,待掌心底下的熱度緩緩消退,恢復到了正常,他這纔將手拿開。她已經睡着了,輕輕闔着雙眼,長長的睫毛在眼底覆下了一彎陰影。
他的脣角往上勾起,用手指碰了碰她的睫毛,這才若無其事地收回了手。
“就這樣吧。”
……
海芋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裡面是懵懂模糊的一片,她變作了泉水邊的上的一朵不起眼的海芋花,在那仙霧繚繞,冰涼水汽之中歡快生長。
那個地方寂靜而清幽,甚至可以說是偏僻,因此常年都無人來打擾,她在寧靜中愉悅開心。偶爾會跟泉水之靈講講話。周圍就只有它們兩是有意識的。
泉水之靈也是個活潑的,自從學會說話之後就聒噪得不行,隨時隨地都在說話,卻又因爲沒什麼見識而語言貧乏,當然她也好不到哪裡去就是了。說起來泉水之靈比她更早具有意識,沒想到一開口就幼稚無比,活脫脫一個缺心眼兒。
泉水之靈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她說:“我當然叫海芋。”
他快言快語道:“海芋花有千千萬萬,爲什麼你非要叫這個?這讓我怎麼區分纔好呢?”
她很不服氣,說道:“因爲我以後一定是最厲害的海芋,所有人提到海芋就能夠想到我,自然只有我才能叫這個名字。其他的海芋花,那都必須靠邊站,她們若有了意識,就另外起名字去,我纔不管呢。”
泉水之靈思考了一下,說:“你說得對,可我應該叫什麼纔好呢?我就叫泉水嗎?感覺怪怪的啊。”
“這裡有樹林,你是林中之泉,不如就叫林泉,多好啊!又好聽,又能區分。”
“那我就叫這個了!”
兩個人開心地笑了起來,這個時候他們都還只是有意識而已,連化形都不行。
這裡畢竟是天界,靈氣最濃郁的地方。隨着時間地過去,漸漸的,周圍的樹林、草叢、岩石、甚至蝴蝶什麼的都有了一些意識,只是能開口還比較少,其他也只能是聽着他們說話而羨慕不已。
歲月靜好,一切簡單愉悅。後來有一天,一個男子來到了這片林中冷泉旁邊,他的一身白衣被鮮血染紅,似乎是受了很重的傷,腳步卻沒有一絲一毫的狼狽,儘管這裡無人能見着他這副樣子,他也沒有放鬆下來。
他盤膝坐在岩石旁邊給自己療傷,長長的銀髮披散了下
來,遮擋住了半張如畫的臉龐,嘴脣和臉色都很蒼白,像是病入膏肓。
不過就算是受了傷,他身上的氣勢也是分毫不減,極具壓迫之力。周圍的其他意識都噤聲了,忐忑害怕得不行,連平日裡最聒噪的林泉也不敢大聲呼吸了,只有海芋好奇地盯着他看。
海芋不知道他受的是什麼傷,又有多重,過了片刻之後,就見他皺着眉吐出了一口黑血來,無端擔憂起了這個素昧平生的男子,心裡琢磨着,他莫非快不行了嗎?
一陣風過,海芋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藉着這風的勢頭,朝他的方向偏離了過去,花瓣輕輕觸在了他修長如玉的右手上。
他似乎也有所察覺,半睜開眼眸看了看挨在手指邊的白色花朵,竟然伸出手指輕輕摸了摸。她頓時渾身發熱,好在她是一朵花,是否臉紅羞澀都看不出來。
等他收回了手,凝神靜息的時候,她又大膽了起來,藉着又一陣風再一次挨在他的手邊蹭了蹭。
他也感覺到了,伸出手指碰了碰她,冷寂的眸光柔和了下來,映着那盈盈的泉水,看起來分外溫柔。
海芋的心砰砰直跳,不,其實她還沒有心那種東西,只是那種感覺讓她覺得滿足、期待不已,只希望他多笑一笑。他看起來多麼好啊,長得那麼好看,微笑的樣子也那麼好看。
如果海芋那時候懂得更多的話,她就知道那是一種懵懂的憧憬和喜歡的感覺了。
海芋不希望他死掉,可是她什麼都做不了,只能在一旁呆呆望着他陪着他。也不知道過了多少個晝夜,他終於睜開了眼睛,蒼白如紙的臉色恢復如初了。
海芋高興得不得了,隨着微風擺動了起來。
他站起身來,垂眸看着腳下的海芋花,輕聲道:“你是有靈識的對嗎?”
她很想跟他說話,卻不知道怎麼讓他聽見自己的聲音。畢竟靈識和靈識之間的交流,與靈識和其他人的交流是不一樣的。她只能控制住自己的腦袋,點了點頭,不過那模樣落在他眼裡也只像是在風中搖晃一般。
他微微一笑:“我走了。”
他轉身的那一瞬間,她難過得都快要哭了,可是一朵花是沒有眼淚的。她想要開口叫住他,讓他不要走,可是她連話都說不了。
從那天之後起,海芋就發奮修煉了起來,很少開口跟周圍的其他靈識說話了。林泉酸溜溜地說道:“不高興,我不高興!海芋你都不理我了,爲什麼?”
“因爲我想要化形成人,那樣我就可以說話,也可以去其他地方看看了。”
林泉說:“不行,你不能扔下我啊。”
“那你也努力修煉吧,不然等我成仙,你還是這裡的泉水,多丟人呢!”
周圍的其他靈識卻起了哄,岩石狀似很懂的樣子,說道:“我知道了,你是被上次的那個男人給迷惑了。”
靈識們的世界和思維都是很簡單的,沒什麼亂七八糟的心思,於是也不懂掩藏。
草叢疑惑地:“什麼叫做被迷惑?”
“就、就是……就是想要……”岩石描繪不出那種感覺。
“白癡,這個你都不知道,我來告訴你們吧……”蝴蝶翩翩飛了過來,她是去過很多地方的蝴蝶,懂得自然也更多一些,就連流光森林裡她也飛去過,那裡可是天界的眷侶們最喜歡去的地方。
於是乎,見多識廣的蝴蝶故作深沉地說道:“我敢肯定,海芋是被那個男人給迷惑了,亦或者說,是喜歡上了。這個喜歡呢,就是希望和他在一起,比任何人都要親密。”
“這麼說,我也喜歡海芋了!”林泉說:“我也希望和她在一起啊。”
“對啊對啊,”草叢點頭:“我也喜歡林泉,他一直都在滋養着我,沒有他我長不了這麼好。”
蝴蝶不知道怎麼解釋了,這種說法好像對,又好像不對。
但海芋卻在這一番解釋之下懵懵懂懂地明白了,明白了她想要的是什麼——
她希望他能一直在她的眼前,他希望他能對她露出笑容,並且一直那麼溫柔地注視她。
後來,男子還來過不少次,大概是覺得這裡環境比較合心意吧,或是想靜靜的時候,或是修煉的時候,他都有可能到這片清幽裡來。
男子身上的威壓氣勢越來越重,每一次來到的時候,周圍的靈識都噤若寒蟬,害怕得不行。唯獨海芋是最開心的一個,一點也不害怕,興奮地在風中手舞足蹈。久而久之,他也留意到了這一株分外不同的海芋來,會伸出手指觸碰她的花瓣。
那個時候,她又是害羞又是激動。
隨着時間的過去,海芋身上的靈力越來越多了,懂得的東西也越來越多了。他每一次來都是獨自一人,有時候會提着酒壺自斟自酌,整個人看起來冷冷清清的,似乎也沒什麼朋友。她更是拼了命去修煉,想要早日化形,去陪陪這個形單影隻的男子。
有一次,他又到這裡來賞月飲酒,她乖乖地靠在他的手邊,他也是有所察覺,用手指摸了摸她,低笑出了聲:“有你這麼陪着我,我也不能算沒有朋友了。”
月色皎潔,他五官精緻,肆意風流,風揚起他的長長的銀髮和衣襬,連接成了一片旖旎的海。她呆呆地望着他,只覺得六合八荒沒有比他更美好的存在了。
他突然劃破了自己的手指,將一滴血滴在了她的花瓣上,又輕聲笑道:“也罷,我助你一臂之力,早日化形成仙吧。”
深厚的神力驀地涌入了她的四肢百骸,她只覺得渾身發熱,血脈中的靈力從來沒有這麼深厚過,想要噴薄而出。她默默道了一聲謝,就靜了下來趁着靈力翻涌的當頭開始修煉。
他什麼時候走的她並不知道,這一次修煉開始,她便心無旁騖,連自己持續修煉了多久也不知道。等她衝破那重重迷霧,重新迎來光明的時候,周圍所有熟悉的事物驟然換了一個新面貌一般。
變得不是它們,而是她。
她化形成仙了,眼裡所有的東西自然和以前不同,只是沒想到的是,在這一刻還有一個人早了她一步成了仙,卻是林泉。他笑嘻嘻地望着她,說道:“你真是好慢呢。”
後來,她才知道,林泉早就能化形了,不過是在一旁等着她一道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