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芋看見了她的臉,是一個熟人,侍女長小魚。
海芋不用想就知道是爲什麼了,不過她此時沒心情搭理小魚,剛要閉上眼睛。誰知道小魚也是注意到她醒過來了,往牀榻走了幾步就問道:“柔姬,華大人怎麼會受這麼重的傷,幻夢他是怎麼中的?”
海芋閉着眼睛:“出去。”
“柔姬,爲什麼他會跟你在一起受傷?你們怎麼會在一起?”
“我不是讓你出去嗎?沒聽懂嗎?”
海芋只覺得頭痛得都快爆炸了,心裡好不容易下去了一點的火氣又騰騰騰昇了起來,她按耐着暴躁,偏偏那小魚還在說——
“柔姬,華大人他若是……”
“若是怎麼?若是死了你拿我是問?”海芋倏爾睜開眼睛,翻身就坐了起來,冷冷看着小魚:“你這一番是在質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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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魚大概也感覺自己不該這麼說,可心中擔憂還有憤怒淹沒了她,她咬了咬脣,梗着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說:“奴婢只是想知道答案。”
“你想知道我就要回答你嗎?”
海芋聲音如同結冰,“他會不會死這問題,你去問望舒。爲什麼跟我在一起,你去問大神官。纏着我問做什麼?你是覺得我好說話還是我好欺負?還是覺得,妖女名頭扣在我的腦袋上,你不用對我太過敬畏,所以來找、我、撒、野?”
小魚僵硬在了那裡,然而請求饒恕的話卻說不出來。
沒錯,海芋說的對,她是對她敬畏不起來,甚至還有些鄙夷。
妖女、柔姬。
海芋的脣角往上扯了一下,眼睛冷到徹骨,下一刻,她猛地劈出一掌——朝着小魚的方向。
小魚驚慌地瞪大了眼睛,意識到什麼似的往趔趄後退了一步。
然而沒有什麼用。
這一掌,離小魚還有幾步距離,然而就在劈出來的那一瞬,小魚的身體就如被無形的巨力猛地擊飛了起來,直直往後撞去。
砰砰砰!
往後飛的同時,撞翻了不少東西。直到小魚的身體撞到了兩扇大門,更大的一聲砰想,她直直從半空中摔落了下去,又從臺階滾落。
守在門口的侍女慌忙扶起小魚,後者張嘴就吐了一大口血,隨即腦袋一偏就昏了過去。另幾個侍女又想進殿中查看。
裡面傳來的聲音定住了她們的腳步——
“滾!”
……
這下沒有人敢來打攪她睡覺了,海芋直接從天明睡到了傍晚,吃過一些簡單飯菜後,又是喝藥換藥。海芋面無表情地坐在榻上,任由着侍女們折騰,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侍女們今日格外輕聲細語,除了詢問一些必要的問題,也不敢開口說什麼了。
之前海芋一掌將侍女長給擊飛出去,給她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不過說實在的,一開始海芋就讓她們出去了,只有小魚還留下來不肯走。她們還以爲小魚都當上侍女長了,應該是有點分寸的,卻不知道怎麼激怒了海芋。
現在總管大人知道這件事了,也不知道大神官是否知道……不過兩人都是沒有任何反應的。
侍女們只能更小心翼翼了。
“華在哪裡?”
侍女輕聲說:“在黑騎院。”
海芋嗯了一聲,包紮好穿好衣服之後,就起身往外走了,跟個沒事兒的人似的。如果侍女們不是纔看過她的傷口,打死都猜不到她受了那麼重的傷。
侍女們目送她離開的背影,偷偷舒了一口氣。
到黑騎院的距離不短,一路走過去,路上偶爾遇見的人紛紛對她行了注目禮,那種目光真是……幾分奇異,幾分驚訝,幾分嫌棄。
就是沒有畏懼。
儘管他們聽說了昨晚的事情,也是沒有畏懼的,神殿中的人總是有這樣的底氣,身在神殿就與有榮焉,有大神官在就無所畏懼。
很快就到地方了,門口佇立着一塊巨石,上面雕刻着黑騎院三個鐵畫銀鉤的大字。
庭院裡面是一大片演武場,武器架上擺滿了各種武器,鏘鏘鏘的聲音傳來,有人在那裡交手、訓練。旁邊的大樹之下是幾張石桌石凳,幾個黑騎坐在那裡歇息喝茶。
海芋走進來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擡起頭看她,目光直直的,默然無語。
黑騎們:“……”
海芋神情自若地問道:“華呢?”
其中一個人說:“東廂房。”
“東廂房是哪一間?”海芋張望了一下,看向那個說話黑騎青年,隨口說:“你帶我去吧。”
怎麼,這可是追殺過她的黑騎軍隊的,她怎麼這麼淡定就好像是出入自家院子,使喚自家侍從一樣呢?
黑騎們:“……”
“……哦,好。”
那個黑騎青年也呆了一下,然後當真就站起身來,帶着海芋往裡面走。海芋轉過身,白衣闊袖,墨發如瀑隨着她的腳步微微蕩起。
黑騎們:“……”
其他的黑騎們齊刷刷目送兩個人的身影,神色那是相當複雜。
黑騎們:“……”
這秋涼真是的,平時也挺機靈的一個小夥子啊!今天腦子怎麼就跟殘了一樣,一點立場都沒有!
黑騎們:“……”
其實他們最好奇的是,華大人跟她現在是什麼關係?
不過他們從華的口中,是什麼答案都得不到的。
唉,不行了,腦子有點不夠用了。
……
穿過中庭之後,就到東廂房了,海芋向那個黑騎青年致謝後,就直接推開門走了進去。
這是一個大到有些空曠的房間,簡潔利落,還有些冰冷。房間的兩側都是武器架,是清一色的銀槍和弓箭,各種不同的樣式都有。
海芋往牀榻走過去,誰知道掀起簾子,裡面卻空無一一人。
“華?人呢?”海芋微微蹙眉,隨即心裡就有些惱怒了。
華明明不在房間裡,那些黑騎們是在耍她玩嗎?
“華?”
海芋又喚了一聲,還是沒有迴音,她皺着眉就要離開,剛到門口又頓住了腳步,鬼使神差走到了房樑底下,然後縱身跳了上去。
然後那個赤裸着上身、渾身都是繃帶、靠在角落裡的少年,就這麼撞入了她的眼簾。
他合着眼睛,腦袋靠在牆壁上,呼吸微弱,長長的睫毛在眼底覆下一彎陰影。那挺直的鼻樑上橫着一道陳年舊疤,平日裡他醒着的時候,這道疤痕讓他看起來冷漠銳利,而此時卻只有脆弱了。
海芋走到了他身邊,蹲了下來。
“喂,你怎麼在這裡睡着了?”海芋忍俊不禁,從昨夜到此刻心中的悶氣盡散,“平日裡在宣王府和皇家驛館裡的房樑睡多了?”
華沒有反應。
“喂。”
她擡起手指微微戳了一下他的臉,沒想到還挺光滑的,忍不住又手賤抹了一把。
然後,她的手就被他死死抓住了。
華睜開了眼睛,冷厲的目光像是刀子一般,直直剜了過來。她眨了眨眼睛,華這個時候大概才發現是她,目光稍微柔和了下來,放開了她的手。
他重新往牆壁上一靠,輕輕呼出了一口氣,眼睛緩緩朝她斜睨了過來。
“你怎麼就沒有一個消停的時候?”
“你怎麼能在這裡躺着?”海芋心情不錯,也沒有跟他擡槓的想法,笑得眼睫彎彎脣角彎彎,“來,我抱你下去。”
說着就將他打橫抱起,跳下了房樑。
受了重傷的華,反應比平時慢了許多,等要掙扎的時候他已經被抱了起來。
華:“……”
海芋彎着眼睛衝他笑,有些得意洋洋的。
華盯着她看了一會
兒,慢慢挪開了目光,說道:“今日怎麼這麼開心?”
“大概是因爲,我們一起死裡逃生?”
華靠在靠枕上,剛要說什麼,就見她把鞋子一瞪,擠了上來,拿了一個枕頭靠在他的旁邊。
“……”
華微微睜大了眼睛,驚異地看着她,隨即漸漸平息。海芋揚了楊眉,問道:“怎麼了?”
華面無表情地說:“沒什麼。”
海芋想起了來意,關懷了一句:“你感覺什麼樣了?”
“沒什麼感覺。”
“……”
屋內很安靜。
兩個人就這樣並排靠坐着,一時間都沒有說話,卻也並不覺得尷尬,彷彿他們已經是相識已久的朋友了一般。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華突然開口打破寂靜——
“你既然能用……那個妖術逃離,爲什麼一開始不用?”
海芋怔了怔,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可能是因爲,我覺得他們不足爲懼吧。”
“哦?”
“也可能是因爲,我覺得我能贏吧。”
華看了她一眼,黑沉沉的眼睛彷彿是夜色下的深海,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
海芋咳嗽了一聲:“人世間不少人追求武學巔峰,追求生與死之間的那種刺激快意,或許會自己的境界悟道會有所幫助……”
“這樣啊。”
華垂下了眼瞼。
“是啊。”
總不能說,她一直按耐着不用法術,只是爲了累積起來,把毒給他解了吧?他那樣死硬死硬的一塊石頭,對大神官愚忠得油鹽不進,還讓她不要多管閒事。
她怎麼能說實話?
還有,她自以爲看淡生死,尤其是凡人的生死跟她半分關係都沒有。
她有怎麼能說實話呢?
就在這個時候,敲門聲響了起來,外面聲音傳來——
“華大人,該喝藥、換藥了。”
“進來。”
進來的並不是侍從,而是一個黑騎,很湊巧,正是方纔帶海芋進來的那個叫秋涼的青年男子。他走進來看着牀上坐着的兩個人,手裡端着的托盤晃了晃,湯藥差點沒給灑了。
“華大人……”
華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海芋環抱着雙臂,皺眉看着他:“愣着做什麼?”
“哦,好的。”
一刻鐘之後,黑騎青年收拾了東西轉身離開,關上房門的剎那,他的嘴角這才猛地抽搐了好幾下,呆愣愣地往臺階下面走去,差點沒撞上迎面走來的人。
“哎秋涼,你怎麼走路的啊。”
“啊?”
那人本來又要舉步走開了,見秋涼這帶來了的樣子又退了回來,“失魂落魄的,怎麼了你?”
“看到不該看的了。”秋涼目光還是呆滯的,“知道了不該知道的。”
“……”
那人拍了拍秋涼的肩膀,語重心長,以一副過來人的口吻勸解道:“那就當做沒看見,不知道就好了。明白了嗎?”
“明白了。”
“不過你到底看見什麼?”那人還是有些好奇的。
“看見……柔姬和華大人……在一張牀上……”
“什麼?”那人用小指頭掏了掏耳朵,“你再說一遍?”
“柔姬和華大人……在……一張牀上……”
這一次,那人終於確定不是自己幻聽了,也僵硬在了原地,緩緩張大嘴巴,一副大受打擊的模樣。秋涼見他這個樣子,心裡面頓時好受多了,還反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當做不知道,當做沒聽見,明白了嗎?”
“明白明白。”那人過了會兒反應過來,崩潰地大叫道:“明白你個鬼!不,我接受不了!”
“呵呵。”
秋涼扯了扯嘴角,轉身走了,留下那人一個人風中凌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