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中界。
繁華的鬧市之中,衆人議論紛紛,敬畏而又好奇地望着站在路中間的那個白衣男子。他銀髮如雪,修長如玉,微微擡起頭仰望天空,也不知在看什麼在等什麼,過了一會兒,他嘴角略一勾起,隨後整個人就憑空消失在了原地。
原本圍觀他的百姓們還以爲自己看錯了,隨即接二連三匍匐在了地上,叩首大呼神明。
而另一邊的宮殿裡面,海芋同裴桓三人坐在一起喝茶,夜已經深了,但誰都沒有要離開的意思。祁照熙還頗爲神采奕奕,嘖嘖說道:“我感覺就算三天三夜不眠,我不僅能撐住,還能很精神。”
“哦?爲什麼?”裴桓問:“你有什麼大事要做不成?”
“自然。”
“剛好,我也有。”
兩人的目光意味深長,但是海芋沒有看懂,被搞得一頭霧水。
海芋狐疑地看了兩人一眼,問道:“你們都在琢磨着什麼?”
祁照熙端坐着,將茶盞湊到脣邊喝了一口,低低一笑:“琢磨着,怎麼驚天動地一把,嚇你一跳。這種事情,以前不敢想,現在發現也不過如此。”
海芋有些好奇,不過不管是祁照熙還是裴桓,都只是含笑,閉口不談。於是她又看向一旁沉默的黑衣少年,對他揚了揚下巴,華搖了搖頭,意思是不知道。
“哎。”海芋嘆息了一聲,“就討厭你們這種話只說一半的人,吊着人的胃口,委實不厚道。”
“不要着急,時機到了你就懂了。”
華默默地坐在一旁,背脊挺直如利劍,冰冷得不似活物,倒像是一尊石像,從頭沉默到尾。他一貫如此。若是以前海芋也不會拽着他說話,但今天卻想聽他多說幾句。今夜以後,這樣的機會就不會有了。
不過海芋還是沒有來得及開口,剛一動脣,就感覺腦海中的某根弦,驀地觸動了一下。
她的目光猛地一顫。
玄欽來了。
海芋長長舒了一口氣,掃過三人:“看來我們的喝茶閒只能到這裡了。”
三人擡眸,斂去了笑意。
砰的巨響,雷動天帝,籠罩着宮殿的結界震動了起來,只此咚咚咚三生,結界便化作了飛灰,隨風散去。霧濛濛的煙塵中,白衣男子的身影隱隱綽綽,那張碩大的滅日弓流轉着焚盡一切的黑色火焰。
玄欽飛快拉開弓弦,快速往天空射去了三箭,隨即又往地面射去了三箭。
玄欽和海芋未曾交談,卻很默契,在他出現的剎那她就看懂了他的眼神,知道自己接下來應該做什麼。
海芋閉上了眼睛,垂落在身側的雙手一動,無形氣波從她身上散開,朝四周蕩去,那山倒海之勢壓迫而下,樹木倒去,宮殿塌陷,瞬間化作齏粉。
玄欽朝她遙遙看了一眼,見她神情冷靜而沉着,很快又收回目光,身體往前飛掠,化作一道殘影,風馳電掣。
“玄欽!”
海芋本想問問他之前有沒有受傷,也沒有來得及。
山巒、湖海、城鎮……白衣身影所過的地方,一一消失殆盡,人們的臉上只來得及驚詫,來不及恐懼和痛苦。
世界的毀滅,由此開始。
海芋回過頭去,幾個好友站在那裡,煙塵濛濛,
好似是在笑,神色間沒有恐懼和忐忑,就連風雅和樂菱兩個人也沒有,只是當煙塵散去的時候,海芋望見了樂菱靜靜淚流的眼睛。
見海芋看她,樂菱慌忙抹了一把眼睛,露出了一個笑容來。
樂菱笑着大聲道:“海芋姐姐,我不會怪你的!這輩子我從來都嬌氣,喜歡亂髮脾氣,都是你們容忍我,但是我想讓你知道,我也可以很勇敢的!”她的雙眼通紅,淚水從中洶涌而出,驟然舉起了藏在袖中的匕首,對準自己的心口,猛地就刺了下去。
“樂菱!”
海芋下意識要阻止,往前了一步,最終只能選擇閉上眼睛。
樂菱跌落到了風雅懷中,後者攬着她的身體,緊緊摟在懷裡。
風雅低聲道:“生不同時,死而同穴,菱兒等我,這就來陪你……”
卟的一聲,匕首扎入了風雅的胸膛,他將額頭抵在樂菱的額頭上,脣角緩緩勾起了一個笑意來。
這些都不是海芋交代的,她辦不出這樣的事情,祁照熙和裴桓卻給了他一個堅定的眼神,含笑、無奈,卻又有着最後的瘋狂——他們在幫助海芋和一個神作對啊!
他們這裡每個人都身份不凡,可再不凡也都是凡人,今日之前何曾想過能以自己的力量和神作對,粉碎對方的計劃呢?
“別難過,我們很好。”子俊輕聲說了一句,“都是我們自己的選擇。”
海芋側頭閉眼,不忍再看,垂落在身側的手微微發抖。就在她側頭的同時,雁南、山河和周忠孝三人互相看了一眼,朝三個不同的方向而去,不是落荒而逃,而是去做裴桓讓他們做的事情。
黑衣少年遙遙望了海芋一眼,運輕功飛奔而去。只是那一眼裡也沒有任何波瀾,依然黑沉沉的,讓人感受不到他的任何情感。但他所作所爲,皆是爲了她。
海芋緊緊閉着眼睛,子俊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奔到了她的跟前,用力抱了她一下,說了一句“我走了”才頭也不回地離去。
眨眼之間,這裡就只剩下了三人活人了。
海芋、祁照熙、還有裴桓。
海芋靜靜佇立,一顆心揪疼得厲害,面上卻不露任何表情。祁照熙和裴桓盤膝坐在了地上,恣意悠閒的樣子,倒像是在景色優美又富麗堂皇的皇宮裡下棋喝茶 。
“我還捨不得走,”祁照熙微微一笑,“再陪陪你。”
海芋動了動脣,卻失去了聲音,好一會兒才費力說出了一個字——
“好。”
天地蒼茫,黃沙滾滾,所呈之景孤寂到荒涼。
於一片死寂中,頭戴紫金冠、玄衣墨發的男子出現了,手裡扶着一把剔透流光的天心琴,正是畫無名無疑。此時他陰鬱着臉色,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幾人:“你和玄欽倒是讓我意外,纔剛扭轉了時間沒多久,竟然又折騰出了這麼大的動靜。”
“難不成我該在這裡好好享受人間之樂,坐以待斃不成?”
畫無名給“嗯”了一聲,理所應當的語氣。
海芋幾乎給氣笑了,說:“你當我是什麼?你給什麼我就要什麼,還得乖乖聽話。”
他嘴角一勾:“寵物?”
“……”
“只是寵物不乖,也是要受罰的。”
畫
無名的笑容斂盡,單手抱琴,信手撥絃,錚的一聲,方纔還被海芋保護在結界裡面的祁照熙和裴桓,兩個人的目光頓時變了,手裡也不知道哪裡來的武器,揮動着就朝海芋撲了過去。
海芋眉頭一擰,往後退了一步:“宮主用這一招,是不是太過無恥了?”
“有用就好。”
“呵。”
海芋一聲譏笑。
轉眼間,裴祁兩個人就已逼近,海芋側身躲過,沒有出手,一隻手臂卻被劍氣給傷了,頓時就染紅了衣袖。
海芋瞬移到了數丈之外,眼角眉梢皆是冷意。
“你竟然給他們灌注神力,畫無名,”她冷笑,“逆天而行,你就不怕被反噬嗎?”
“反噬?這是我掌管的世界,還是個不足爲惜的贗品而已,最壞不過是這個世界消亡,你來告訴我,於我又有何損失?”
“你錯了!”
海芋躲閃着裴桓和祁照熙的進攻,卻依然沒有出手。
畫無名再一次撥動琴絃,兩個人的身上的神力徒然拔高,讓海芋愈發狼狽起來。強烈的神力對撞,掀起風沙陣陣,在地面劃出一道道溝壑。
“你說我錯了,我到底哪裡錯了?”畫無名似笑非笑道:“看你這左支右拙、不敢出手的模樣,我倒是覺得這一招有用得很。”
“我說你錯,你就是錯了。”
海芋衣衫染血,身上的傷痕越來越多。
裴桓和祁照熙兩人被剝奪走了所有的神智,淪爲了畫無名的傀儡。
“嘖,玄欽那麼個冷面冷心的人,也不知道怎麼瞧上了你這種優柔寡斷的女人,也沒把你教得果斷一些。除了會強詞奪理之外,你半句反駁也說不出。”
“那你爲什麼不果斷地扭轉時間呢?讓我們再忙活一場,豈不是更好?”海芋冷冷一笑,放慢了語速,“還是說,你根本做不到了?”
“看心情咯。”
“這個世界正在崩潰,你猜你依然無敵呢,還是換做我?這裡的人們記憶裡也沒有你這一個神,你不過是在竊取我的信仰之力。你還能支持多久?”
畫無名笑意不變,目光卻凝了一下,就在他要開口說什麼的時候,兩道冰冷的神力驀地從身後而來。祁照熙和裴桓一左一右,朝他斬了下來,畫無名臉色頓時變了。
霎時結界起,形成了一道無形屏障,將兩道神力擋去。
海芋從半空猛地衝下,揚起一掌朝結界拍去。
畫無名眉頭一皺,往後退了數步,天心琴錚錚幾聲,流轉出一段殺伐之曲。畫無名是前任戰神,就算是受了傷的一般元神,秒殺海芋也不在話下。只是……
這個世界的崩潰到底影響了他,這個世界的信仰之力涌入她的身上,還有一支箭從千萬裡之外而來,燃燒着焚盡一切的劫火、化作一道漆黑殘影,瞬間穿破他的防護結界,刺入體內三寸。
海芋的動作因爲琴曲遲鈍了幾分,一掌還沒拍下去就失去了目標,殺氣從身後襲來,她沒想到畫無名受傷還能如此迅速,身形在空中變換方向往旁邊掠去,一個瞬移落了地。
畫無名這一招也打了個空,嘴角溢出了鮮血來,臉上那漫不經心的神色終於收了起來,還透着些不可置信。
“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