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吹滅,寢殿中陷入黑暗。
海芋半躺在貴妃榻上閉目養神了一會兒,突地輕聲開口說話:“華,你在想什麼?”
靜默許久,才傳來答覆。這熟悉的聲音她許久沒聽見過了,像是跋山涉水,從時間的另一端而來,遙遠得有些不真實。
“我也不知道,好似想了很多,仔細一想又是一片空白。”
他們這般同處一室,一個躺在榻上,一個斜靠在房樑上,在黑暗中說話,跟記憶中無數次發生過的場景重疊到了一起,令人感懷。
海芋無聲笑了一下,說:“你下來。”
燭火亮起,不是全部,只有一盞,光線很是昏黃。海芋一看,黑衣少年果然在房樑上,復而又微笑了一下。“你對房樑是不是情有獨鍾?還是說,你對以前很想念呢?”
華跳了下來,落地很輕,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不過也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你還是這麼悶,死而復生,你就一點也不感興趣?沒有想問的?”海芋盯着他看了一會兒,拍了拍身側的位置,“過來坐。”
華走了過來,將身後的弓隨後一放,沒有和她坐在一起,而是盤膝坐在了地上。他平靜地說道:“知道了也沒什麼意思吧?”
“你爲何這麼說?”
海芋有些好奇。
“之前在庭院裡見面,我和他們幾個人同時出現,你的態度很奇怪。”華略一遲疑,說出了自己的想法,“而你的眼神……很複雜,高興沒那麼多,反而有些惋惜。”
海芋沉默了一下,說:“我都不知道你什麼時候這麼敏銳了。你猜得沒錯,我並不希望你復活。”她有些後悔之前對畫無名說的話了,沒想到畫無名真敢這麼幹,搭上的的將是眼前黑衣少年的一條命。
華低聲嗯了一聲。
“簡而言之,這個世界是個假的。所有的人和事物,都是一個叫畫無名的上神,臨摹出來的贗品。這麼說的話,你明白嗎?”海芋也沒有想到自己會解釋這麼多,就連祁照熙和裴桓,她也沒有說過這麼多。
“跟幻陣差不多嗎?所看到的,都是虛影?”
“比幻陣還要玄妙一些,因爲這裡的人都是活生生的,有自己的想法和舉動。但是畫無名,把你們所有人都當成棋子,藉此想要留住我,讓我回不去。”
若是當初她真的扭轉時空,大概那個真實的世界也會跟這裡一般吧?
說完這句話,海芋還以爲華會問他一句“那留下不就行了”,但華只是靜靜地望着她,說了一句“需要我做什麼?”,海芋心裡頓時就涌出了潮水般的酸澀。
海芋搖頭:“沒有。我也許會殺了你,你怕嗎?”
“我本就從地獄裡來,也不怕再去一次。”
海芋噗嗤一聲笑了,笑容卻有些苦澀,“其實我不用跟你們說這麼多的,到最後一刻,這裡的所有人和事物灰飛煙滅。但是我可以告訴你,在那個真的世界裡,你們每一個人都活得好好的。”
“包括我?”華訝異了一下。
“嗯。”海芋回想起那個世界,微微一笑,神思悠遠,輕聲說道:“作爲那個世界的
神明,我讓時間回到了你遇見大神官的時候。但不同的是,你們不會再遇見一個我,所以你不會死。還有所有因爲那次魔物大劫裡面死去的人,也都會好好活着。只是你們的記憶裡,將不再有我。”
海芋笑了笑。
華的目光,望向了一面屏風,海芋遲鈍地順着他的目光望過去。祁照熙和裴桓一前一後從屏風後走了出來,裴桓沒說什麼,祁照熙的卻佯作受傷,連連嘆息:“你說說,我哪兒對你不好了?你跟我不解釋清楚,對這小子卻這麼耐心。我不高興。”
裴桓嘴角含笑,拖了一把太師椅坐了下來,附和了一句:“是啊。”
他們兩不是真的想要計較。
“你們怎麼這樣聽壁腳?還聽得這麼理所當然。”海芋輕咳了一聲,說:“之前心情都不怎麼好,也沒什麼心思說這些,總歸……”
裴桓皮笑肉不笑地接了一句:“總歸都是要死的人了。”
祁照熙沒憋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那你現在怎麼有心思了?是因爲聽的人特殊呢,還是因爲你已經胸有成竹,有辦法從這個棋局裡衝破出去了?”
海芋看了看三人,笑了笑,正色道:“差不多了。”
只等玄欽的消息了。
……
天界中,情勢越發緊張了。
隨着護天結界被撞擊所發出的轟隆響聲,一直看不見的結界從隱藏之中顯露了出來,天界裡所有的神仙們心情都很凝重,因爲結界的現形說明了一個問題——支撐不了多久了。
結界龜裂的細小痕跡越來越多,像是龜裂的地面,摔碎的蛋殼一般,逐漸佈滿了整個結界。
所有人都做好了迎戰的準備,而在此時戰神宮的大殿裡面,站着畫無名和四方神,以及兩個五曜。從畫無名在凌霄殿中提出了要來戰神宮看看結界開始,他們就來到了這個大殿裡,等待畫無名出聲說點啥做點啥。
結果畫無名來了後,盯着結界看了幾眼,什麼意見也沒有發表,就在旁邊盤膝坐了下來。
旁邊擺着一把琴,碧色、剔透、流轉着淡淡光華,正是他的天心琴。這把琴看起來完全不像是一把武器,沒有一點殺氣流露出來,內斂得很,倒是跟氣勢破人的畫無名有點畫風不符。
若是讓海芋來猜想,怎麼着,畫無名用的都應該是一個大殺器纔是,比如說長槍、劍、亦或者刀,這種明顯一點的武器纔對啊。
兩個五曜有點急,眉頭都皺得很多,離火幾次想要找事情都被鎮明給拉住了,鎮明料想畫無名性格雖說如此,但應該也不會不知輕重,只是隨着護天結界龜裂的細微聲音,他也有一些坐不住了。
大殿的中間,四方神兩兩對坐,掌控的神力源源不斷傳出,彙集到了一起,形成一條直線穿透屋頂往護天結界輸送過去。只是四個人的臉色都不怎麼好,神色隱忍,想來支撐越發困難了。
離火坐不住了,騰地起了身朝畫無名走去,“宮主,究竟應該怎麼做?”離火一指殿外,“所有的天兵已經準備好了,能出站的上神和神君也皆在待命,你一直坐在這裡是做什麼?”
這一
次,鎮明沒有阻攔離火,同樣邁步走到了畫無名的跟前。
畫無名緩緩睜開了眼睛,竟然沒有生氣,“自然是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們以爲我在發呆不成?”
鎮明作揖道:“宮主,是我們誤解了,不要介意。只是情勢緊張,你卻一言不發,我們忍不住會多擔憂一點。”
“原來如此。”畫無名難得客氣了一下,“不好意思啊。”說着就從地面站了起來,單手將天心琴豎起,立在地面上。
原本鎮明和離火見此,以爲畫無名終於要有所行動了,誰知道他還是優哉遊哉的,只是目光落在了四方神的身上。鎮明的眼角跳了幾跳,人不住開口:“宮主,你……”
畫無名背對着兩人,嘆息了一聲,又說了一句無關緊要讓鎮明和離火青筋暴起的話——
“哎,我真的很不喜歡別人叫我宮主,你爲什麼不叫我上神呢?”
鎮明:“……”
離火一步上前,那暴脾氣就要發作了:“畫無名,你——”
“噓。”畫無名指了指四方神,嘴角緩緩勾起了笑意,“你看。”
離火皺眉:“看什麼?”
“看啊。”
離火和鎮明還以爲有什麼玄機,皆往前了兩步,走得近了一些,可就在這個時候,畫無名突然回過了身來,揚起一掌劈頭蓋臉就朝兩個人拍了過去。
錚!天琴心發出了震人心神的聲音。離火和鎮明原本就被偷襲,反應地遲了一些,又因天心琴突然而起的聲音心神恍惚。兩人只感覺胸前傳來一股大力,整個人都被撞擊得後飛,張口噗的噴出血來。
不是他們慢,而是他們對畫無名不設防,而畫無名的動作也太快了。
也就在畫無名出手的同時,四方神裡的白虎突然睜開了眼睛,勾起嘴角的剎那,雙手中的神力驟然改變方向,朝另外三個人身上衝了過去。
青龍、玄武還有朱雀,本來專注給護天結界護送靈力,這個時候隨便四個人裡誰斷了,另外的人都要承受巨大的壓力。也因此,白虎的出手不僅是從釜底抽了薪,還反手逆流神力,企圖讓三個人走火入魔。
三個人頓時從口中噴出血來,五臟六腑都快要移位了。
玄武:“白虎,你……”
兩個人的兩次偷襲,這大殿中就重傷了五個人,皆是不可置信,可眼前發生的一切提醒他們這都是試試。
“你們要做什麼?”
“你們背叛了天界!”
朱雀眉頭一皺,頓時就要捏出一個訣通知整個天界的人,畫無名見此也沒有阻止他,反而仰頭大笑了一聲。
“何來背叛?上窮碧落下九幽,我想去哪兒就去哪兒!”畫無名道:“至於我要做什麼,到現在還要問我?長着眼睛不會看嗎?”
錚錚錚幾聲,天心琴綻放出耀眼的白芒,化作無數道利箭,朝頭頂上的護天結界衝了過去。
霎時,整個天界都陷入了巨震之中,位於天界各個角落的神仙們,戰神宮裡待命的天兵們,都擡起了頭往天上看去。
“護天結界——”
“被破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