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和良宇的相識的情形,玉舒欣至今還歷歷在目。
十年前,玉舒欣二十五歲,已是小有名氣的名醫了。那日,師傅玉博陽叫去給一個叫老鐵的人的母親看病。
老鐵的身份很招人煩,確切來說,他是亞歐大陸勢力最大的黑幫的老大。
在任何時代,陽光之後都有陰影。在大陸聯盟委員會管不到的邊緣地帶,便遊走着像老鐵那樣的人。
玉舒欣臨走之前,玉博陽是這麼對她說的:“我知道你不情願去給老鐵的母親看病。但是,表面是黑的,並不代表他們的裡子也是全黑的;表面是白的,不代表他們一切皆白,不玩黑暗的手段。老鐵雖然黑幫出身,卻是個大孝子,極聽母親的話,爲了讓母親開心,他並不窮兇極惡,有時甚至會做些善事。”
於是,玉舒欣便不那麼心甘情願的踏上了去給老鐵的母親看病的路程。
老鐵的母親病的不是很重,是老年人常見的體虛現象。
不過老鐵着實是個大孝子,在母親面前端茶倒水,噓寒問暖,母親只要輕輕哼一聲,他就會急得滿頭大汗,語無倫次。
玉舒欣本來對他甚有成見,如今見他這般模樣,倒也十分感動。
當下爲他母親仔細看診,開下了不少補氣血的藥方,又在那裡多留了一段時日,用鍼灸、藥浴等幫助老太太理順筋絡脈氣,全面改善體質。
老鐵看到母親氣色大好,對玉舒欣奉若神明,細心招呼。常常趁母親小憩的時候,帶着玉舒欣參觀他的“黑幫事業”。
老鐵滿臉絡腮鬍子,長相雖粗豪,卻頗有幾分管理才能。
他手下的黑幫共分 “金剛”,“耳報”,“千手”和 “暗箭”四組。
“金剛”組內,盡是些五大三粗,只會蠻幹,不會拐彎的肌肉猛男,因此主要職責是在老鐵開設的各處歌廳、舞廳、酒吧和賭場擔任保安工作,起威懾作用。
“耳報”組蒐羅了各式環肥燕瘦,色藝俱佳的美女,負責在各處歌廳,舞廳,酒吧和賭場從各位色迷心竅的貴客身邊套取各種情報,交給老鐵賣給需要的人賺取豐厚的利潤。
所謂“千手”組,就是一羣小偷,平日負責在街上游蕩,看中目標之後把手伸進別人的口袋行竊,美其名曰“借錢”。
至於“暗箭”,其實就是老鐵手下的暗殺組織,個個身手了得,負責幫助老鐵暗殺仇家或不聽命令的手下,有時也會幹些拿錢爲他人消災的勾當。
那一日,老鐵帶玉舒欣去看“千手”組選擇小組員。
一片寬廣的場地上,一排支開十幾只大鍋,鍋內放入許多硬幣,然後注滿水,鍋下堆滿柴薪。
一羣十多歲的小孩要在柴薪燃起之時,開始從身前的鍋裡取硬幣,每次只能取一枚,直到鍋水燙到不能再下手爲止。
然後會有專人負責清點每個小孩取出的硬幣數量,淘汰掉數量最少的三名。
如此反覆幾次之後,留下出手最快的孩子,再開始接受真正的偷竊訓練。
十來歲的孩子,本來都應該是天真爛漫,在父母身邊撒嬌的。可在千手組接受訓練的孩子,清一色面若寒冰,雙眼木然,看到老鐵帶着陌生人進來,也沒有人露出好奇的神色,只是緊張的注視着眼前的大鍋,等待開始的指令。
這種與年齡不相配的沉着與冷漠只能說明他們的身後都有常人難以想象的悲慘經歷。
整個訓練場上只有硬幣相互撞擊的聲音,大家默默的看着那些大鍋上慢慢升起氳氳的霧氣,水溫越來越高,逐漸有孩子頹然放棄。
玉舒欣都聽到水開始沸騰的聲音了,卻還有一個孩子試圖再次從水中取硬幣。
負責訓練的人一聲呵斥,一棍子打在孩子的手上,阻止了他的行動。
玉舒欣看到那孩子的右手已經通紅,只要他再次伸手入沸水,那就絕對會是重度燙傷。心中不由感激那個出手的人,看來老鐵的手下還是很有人性的。
那孩子十分不服,稚嫩的質問:“爲什麼阻止我?”
訓練者正要回答,老鐵打斷了他,走到孩子身前蹲下,對他說:“要成爲一個合格的千手組員,除了出手快這個基本條件之外,還有更重要的一點,那就是機變,一擊不中,立刻遠遁千里。像你這樣固執,明知道有危險還要出手是不行的。”
孩子似懂非懂,瞪着老鐵道:“如果我不能加入千手組,那麼有什麼別的組可以讓我加入,我想在你們這裡學本領。”
老鐵咧嘴一笑:“有,我覺得暗箭組更適合你。”
孩子問:“暗箭,那是做什麼的?射箭嗎?”
老鐵搖搖頭:“不,暗箭組專門教人殺人的本事,唯一的目的就是把人殺掉,就算面對危險,也一定要完成任務。”
孩子小小的眼睛頓時發光,問道:“真的嗎?你們還可以教我殺人的本領?”
旁觀的玉舒欣覺得脊背一陣發涼,這麼小小的孩子就對殺人有着那麼大的狂熱,長大了還不成一個可怕的惡魔。
她當機立斷,決定把這邪惡的種子扼殺在萌芽狀態。於是走到老鐵跟前,微笑着請求他把這孩子送給自己當徒弟。
誰知小小的人兒並不領情,梗着脖子道:“我爲什麼要跟你這個醜女人?”
女人最怕別人說自己丑,一旁的老鐵沒想道小孩會說出這樣的話,生怕玉舒欣生氣,正要出手教訓他。
玉舒欣微笑的阻止老鐵,一把抓住小孩的後頸,將他提到和自己平視的高度,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頓的說道:“因爲,我能教你更多。”
話音未落,她施展輕功,提着小孩踏上一口開水鍋的鍋沿,把他拎到鍋中央正上方,冷冷的道:“你要是不聽我的話,我就把你扔下去,讓你什麼也學不到。”
誰知那孩子一點都不怕,扭動着身軀道:“除非你能證明你比這裡暗箭組的老師都厲害,不然你就算把我煮熟,我都不會跟你的。”
玉舒欣無法,只好請求老鐵,讓她當着這孩子的面和暗箭組的某個教練比一場。
老鐵哪敢得罪給母親看病的貴客,又不清楚玉舒欣的實力,只好選了個最弱的,並且再三交代,一定要輸的漂亮。
於是,一羣大人就在那個孩子面前演了一場蹩腳的武打戲,常常是玉舒欣拳還沒到,那個一身黑的教練就華麗麗的倒下了,自娛自樂的摔了幾十個跟斗之後,那孩子終於接受了玉舒欣比較強的事實,一臉不情願的在老鐵的主持下行了拜師禮,自稱叫良宇,因爲是個孤兒受盡欺負,纔想加入老鐵的黑幫學本領。
最初幾年,玉舒欣不敢教那孩子武功,只是傳授他輕功和醫術,經過幾年觀察之後,才發現那孩子稟性還是比較純良,而且對醫術十分喜愛,極有天賦。
因爲有師傅和師祖的照顧,再加上年齡的增長,良宇終於不再把學習殺人本領掛在嘴邊。五年後,玉博陽親自給他傳授武功。
因爲天賦的關係,如今,他在武術上的造詣早已超過了玉舒欣。而且少年老成,心思縝密,一向對玉舒欣保護有加。
多年接觸下來,玉舒欣亦知道良宇是個外表冷酷,內心溫和的人。那一臉的冰冷應該是來自童年的陰影與僞裝。
玉舒欣沒什麼說故事的天分,難得的是周圍的人如此捧場。
絲蕊小姐的眼中甚至閃着淚光,想來是在爲哥哥的遭遇而難過。
顏如玉長嘆一聲,穩定了一下心緒,又問道:“那孩子有說過在遇到你之前的經歷嗎?”
玉舒欣搖搖頭:“沒有,在他十八歲那年,我問過他,他說往事不堪回首,沒什麼可說的。後來我就沒再打聽。”
一直沒有出聲的巫羅忽然問道:“夫人是不是想知道你的丈夫張禮的消息?”
顏如玉苦笑一聲:“我哪還有資格去問他的消息?我只是想知道,良宇之前是怎麼過來的,僅此而已。”
巫羅又問:“如果良宇還活着,那麼張禮還活着的可能性很大,夫人爲什麼不想問?”
顏如玉轉頭看着巫羅道:“如果他還活着,怎麼會讓孩子加入黑幫,他那麼膽小怕事的一個人!”
巫羅睜大眼睛:“膽小怕事?夫人對自己的丈夫到底瞭解多少?”
這個問題無禮之極,玉舒欣對着巫羅連連使眼色。
顏如玉有些迷茫的看着巫羅,呢喃了一聲:“你……”。
衆人的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