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 三月裡，春暖花開好時節。
季涼真的沒想到，他原來竟有如此坎坷曲折的身份，只是，當他棄掉所有，獨自長居在散花書院時，他便誰也不是了。
沒想到，沒想到，沒想到。
她只是沒想到最後緊要關頭，竟是他的出現挽救了局面。
季涼一怔，很快釋然，“母親離去之前，想必早已不怨了。”
又走了幾個臺階，祝司南忐忑開口道，“我已送信去梧桐縣，你……不會怨我吧。”
這人，卻不會是自己身旁的這人。
但，總有人知道的。
皇城裡多少磚瓦，多少拐彎，多少個宮人，從東華門到正殿，需要多少步子，沒人知道，沒人理會。
是呀。
祝司南走在前方，踏下很長的大石階，回身將季涼扶着，讓她小心下來。待季涼跳下石階，往下方空曠地走去時，祝司南纔回道：“我喜歡數銀子，不喜歡在宮殿內數磚瓦。”
“你後不後悔？”季涼問道。
季涼從大殿中走了出來，與等在外間的祝司南匯合，兩人沿着青石鋪成的小道，穿過成片竹林，朝山下走去。
香火卻鼎盛得很。
撞鐘，屋舍，佛像，香爐……舊得已經斑駁。
無爲寺，很樸素。
馬車中的莫知暖倚在車壁上，漠然的看着擱置在一旁軟榻上的黑色衣服與蒙面的面巾，還有一頂黑色的斗笠，無奈笑了笑。
馬車咕嚕嚕的往官道駛去，春光無限好，只是一人行。
又將請柬放進袖籠之中，朝着停在山外的寬闊大道上的馬車走去。偶爾望一眼朝無爲寺山上走去的二人一眼。
莫知暖點點頭，將手中的紅色請柬翻看看着，四月十五，祝王府大宅，喜宴……
“公子，夫人壽辰在即，還是先趕路吧。”身旁的小廝看着一身落拓的莫知暖，出聲道。
隱在林中的青色人影走了出來，看着遠去的身影，無奈的嘆着氣。
兩人手拉着手走着，有說有笑的。
“……”季涼哀怨。
“好。”祝司南寵溺着點頭，“老祖宗院裡養了幾隻梅花鹿，燉蹄子的味道應該也不錯。”
“別呀……”季涼苦着臉，埋頭朝祝司南的手臂撞去，“老祖宗她逼我吃了一月的燉豬蹄了……救救我吧……”
“是喝了許久了，可也沒見你好上幾分。”祝司南嘆着氣，擡手捏捏消瘦的臉頰，“奶奶說燉了豬肘子，讓你回去就喝。”
“都喝了近兩月的藥了，還喝呀。”季涼苦着臉，任由祝司南替自己暖着微涼的手，跟着他的步伐朝無爲寺走去。
“有我護着，怕什麼。”祝司南將季涼有些涼的手捏在手心中，擰着眉：“怎又這般涼了，早間的藥是不是有沒喝？”
“啊，不對不對。”季涼趕緊捂住嘴，衝着四周看了眼，“這下再冒犯了他，會砍我腦袋吧。”
季涼小跑着，最後在祝司南身旁停了腳步，仰頭問道，“你怎麼來了？不是進宮參加人妖的登基大典了麼？”
祝司南手中的摺扇在指尖打着旋兒，聽着腳步聲後，便收起了摺扇，站直了身子，立在春風中，等着那個乘着春風而來的美貌姑娘。
季涼心中一喜，雙眸笑如月牙，飛快朝着那抹白影奔去。
隔着老遠，便看見一抹白色等在山拗口處，倚靠着山拗口處的一株歪脖子大樹，樹已開了翠綠的新枝葉。
季涼並未久待，頭上頂着和煦的暖陽，腳下踩着翠綠的青草與小野花兒，聽着悅耳的鳥叫聲，朝着山坳口走出。
只是，也不知回了梧桐縣的那人，還好嗎？
傅無痕的身份雖有些尷尬，但，現在的她又不是縣令，有何不可。
“好，好，好……”連續三個好，傅無痕激動得有些語無倫次。
季涼點頭，很真誠笑着，邀請着。
傅無痕腳步一頓，轉身，雙眸激動的看着季涼，聲音中帶着些許顫音：“當真，可以？”
季涼轉身，看着傅無痕一身黑衣，包裹得極爲嚴實的落寞身影，心中一窒，慌忙道：“舅舅，待到四月再走如何？”
說完便朝山坳外走去。
傅無痕又朝着其他長滿了草的墳墓祭拜着，很快起了身道：“過兩日，我便要去東雨，你，要好好的。”
傅無痕並未深說，只是嘆着：“姐姐身體一直不好，這般結束便是最好的，阿涼你也莫要再傷心難過了。”
季涼抿着脣，她不覺得這隻得愧疚。
“她此生最後悔便是將安放在了季家，虧待了你。”傅無痕繼續說道，“就算蠱毒蝕心再疼痛，對墨夫子的仇視怨念，都抵不過她的愧疚。”
也許，在下面，她們會相見，然後一起腹誹自己這個冒牌貨。
季涼麪上又是一僵，她怎會怪，她都不是她。
腳步聲近了，停下後又是一片安靜，許久後來人纔打破了平靜，啞着嗓子道：“阿涼，別怪姐姐，她也是迫不得已。”
身後腳步聲響起，季涼身子微頓，卻未轉身。她知道是誰，那個一直蒙面不敢示人的人。
迎着三月暖風，季涼斂着眸，預轉身離去。
但，現在，她並願多加追究。
對於原來的季涼以前的記憶，季涼有些模糊，並不太清楚，興許裡面有不爲人知的事情，也說不準。
原來的季涼是怨她的，否則怎會突然變得紈絝起來。
聞有玉對過去地季涼，心中應該是失望的。她只是想着讓季涼好生長大，不參與過去的恩怨情仇，卻忘了讓季涼作爲一個正常姑娘長大。
當她知曉她那麼多年來爲了復仇而隱藏着的心酸，季涼很心疼，很心疼。
她，畢竟是她的這個身子的母親。
但，站在此處，心情卻又是複雜的。
對母親聞有玉，季涼是陌生的，沒有多少感情的。
長而柔的青絲垂在後背處，風動，便飄揚着。
季涼一身水綠色的煙籮長裙，頭上隨意挽着未婚女子的髮鬢，發上隨意插着一隻白玉透着紅的簪子。
墳前擺着新鮮的水果與還冒着熱氣的糕點。
離京城三十里外的無爲寺後山山坳中，一片墳堆旁又多了一座新墳，四周灑着的冥紙隨風飄揚着。
三月裡，春暖花開好時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