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臺謹見她說得言辭鑿鑿,不由地半信半疑地上前。
但此時古婕妤已經如驚弓之鳥,除抱孩子死也不撒手,誰也不認,已經瀕臨崩潰的連緣。
“不要碰我的孩子,不要碰我的孩子……”她驚懼地轉身,飛快地向琉璃殿奔去。
肖婉菇厲聲道:“來人,速去琉璃殿把這個孽種還有不貞的孃親一併給本宮捉住。”
我凜然道:“慢着!皇后今天所做的一切還不夠嗎?非要逼死古婕妤才甘心嗎?你也是有過孩子的,竟然沒有絲毫憐憫之心,當真叫人寒心!”
我緩緩地將目光轉向澹臺謹:“皇上,古尚書正在奉命徹查江州貪污一案,如果此時聞得此事,只怕……”
皇后眸光凌厲,半挑眉毛,強勢地說道:“本宮看皇貴妃處處偏袒古婕妤,莫不是你二人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臉色一沉:“皇后此話何意?”
她漾起一個深深的笑容,意有所指地說:“呵,本宮想起來了,皇貴妃也是剛剛生育了三殿下,而且也被回鶻人擄過……”
我心中微微吃驚,我救古婕妤不過是爲了一句承諾,而她,則是要陷我於不義。
驀地,我明白了她的意思,原來她是一箭雙鵰。
古婕妤和孩子不過是引我上勾的前奏,我和拓兒纔是她真正要除去的人!
“皇后請慎言,難道皇后不是和大家一齊被擄的嗎?”我冷冷地反擊。
她不怒反笑:“是的,但是本宮卻不像皇貴妃那麼受人優待,還被回鶻的太子請到帳中獨處了一夜!”
一石激起千層浪。
我的臉驀地白了。
是的,從澹臺謹救我到現在,我的確沒有透露過這一段。
一是因爲自己的確是清白的,二是澹臺謹生性多疑,只怕會招來猜忌。
但我沒料到,肖婉菇早就萬事俱備,準備給我迎頭一擊。
就算此刻我棄車保帥,不去救古婕妤母子,只怕我和拓兒也難脫干係。
擡頭,無聲地對上澹臺謹的雙眸。
他黑沉無波的眸中泛起陣陣疑惑的漣漪,果然,肖婉菇一語命中澹臺謹的死穴。
如果說二次進宮時我對澹臺謹只有恨,那麼後來我們經歷了那麼多的生死,歷過那麼多的苦難,我一點也不感動是不可能的。
猶其是,當知道浩失去了記憶,有了愛的人,而他還是如此寵愛我的時,那種依賴的感覺已經一點一滴地溶入血液之中。
驕傲如我,只是不肯面對自己的內心,再加上女人特有的矜持,一直沒有放下心裡的防備和牴觸。
但是,當他以這種眼神看着我的,我承認,我覺得自己受傷了!
“皇上不相信我?”我儘量抑住自己的傷感,但是話語中濃濃的感傷還是流露了出來。
肖婉菇歪着頭拔着垂下來的流蘇,剛染的指甲如染了血一般紅得刺眼。
“信不信驗一下不就知道了。既然皇貴妃說拓兒是皇上的,應該不會怕滴血認親吧?再說驗了也讓大家都安心……”她脣邊彎起一抹惡毒的笑,繼續刺激着我的神經。
不可以,我不會讓拓兒承受這種侮辱。
我,也不能忍受這樣的澹臺謹。
我寧願死,也不會滴血驗親。
我淡淡地說:“拓兒是不是皇上的親生骨肉,皇上自可以算一算日期。但是若是聽信謠言,要滴血驗親,那便踩着臣妾的屍體過去吧!”
肖婉菇微怒:“你,你說誰說得是謠言?”
我冷冷地哼了一聲並不理她。
澹臺謹就這樣靜靜地地站着,雖然面無表情,但我看到那明黃刺龍的箭袖下雙手緊握。超速
也許,他在說服自己,也許他在下一個很重要的決定。
一時間,氣氛空前的緊張。
不知道過了多久,或許是一瞬,或許是一個時辰。
終於,澹臺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緩緩地開口:“朕,相信皇貴妃,也相信拓兒。皇后就不要無事生非了!”
心中的一塊石頭轟落落地,不但是拓兒的名節,更是他對我的信任。
眼眶中迅速溢出淚水,我彎腰拜倒:“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肖婉菇微微吃驚道:“皇上……”
“好了,以後誰再提皇貴妃和拓兒的事情,朕絕不輕饒。”澹臺謹冷冷地說。
澹臺謹的暴戾衆人周知,縱是皇后也不敢拂他的意,只得委屈地應是。
但很快,皇后便擡起頭,一字一句地說:“皇貴妃的事情皇上能辯明真相臣妾不便多言。但是這個古婕妤的孩子卻是千真萬確的孽種。否則她怎會藥盲孩子的雙眼,怎會提前兩月生產胎兒還健壯如常?”
澹臺謹深吸一口氣皺眉道:“隨朕到琉璃殿。”
我心中一涼,只怕古婕妤難逃一死了!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一般,有種輕飄飄的感覺。
脣亡齒寒,兔死狐悲也許就是這種感覺吧!
我和肖婉菇的目光相撞,都是不甘和恨意。
秋風捲起地下的落葉,復又落下,給人一種凋零的淒涼感覺。
天空陰沉沉的,好像,要下雪了一般。
但是,這才九月底。
再遠的路都會有盡頭,待我們趕到琉璃殿時,突然聽到一聲淒厲的驚叫聲,接然一切歸於寧靜。
衆人都大吃一驚,澹臺謹一腳踢開門,率先走了進去。
我走在最後,突然衣襟被人一拉。
我回頭,這纔看到是輕塵。
他悄悄地給我比了一個安全的手勢,我的心放了下來,隨後一身輕鬆地進去。
只見古婕妤聲又哭又笑,狀若瘋癲,口內只是呼着孩子孩子……
澹臺謹一把拉住她,沉聲問道:“孩子呢,在哪裡?”
古婕妤看了他一眼,似乎不認得他是誰一般放聲大笑:“孩子,沒了,沒了……哈哈哈哈……”
“這是怎麼回事?”澹臺謹掃了屋裡都是一臉驚悚的奴才一眼喝問道。
每個人把頭垂得更低,但是,沒人說話。
我有點奇怪地看着步輕塵,他闇然地低下了頭。
肖婉菇忍耐不住,搶上前一步,掀開蓋在搖籃上的襁袍,一股刺鼻的味道傳來,接着她也發生驚天動地的一聲驚呼:“啊——”
肖婉菇向後退了幾步,幸虧有侍女扶着,但臉色已經變得蒼白,恐懼地指着搖籃:“孩子——沒了……”
我和澹臺謹同時上前,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搖籃裡一灘腥臭的水窪,水窪上飄着嬰兒的衣衫,還有一縷柔軟的胎髮,孩子卻不見了!
我又駭又驚,不知道事情怎麼會變成了這樣!
澹臺謹則是憤怒得快要爆炸了,他一把提起一個小宮女,雙眼充血地問道:“你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小宮女哆嗦地斷斷續續地說:“回……回皇上的話。主子回宮以後就哭着嚷着要把小皇子藏起來,她不停地轉圈,然後說有人要害死他們母子。小主一會把小皇子藏在被子裡一會放在榻上,後來就放在了搖籃裡……”
說到這裡,小宮女眼中有害怕的光芒浮現。
“說下去!”澹臺謹大手一掐,差點把她掐窒息過去。
小宮女咳了一陣才繼續說:“小皇子一沾搖籃,就發出一陣滋滋地聲音,像蛇……像蛇在地上爬一樣。接着就有一股腥臭味飄了出來……”
小宮女說起剛纔的情況還是心有餘悸:“大家都嚇壞了,都跑過看時才發現……才發現小皇的背部皮膚全部腐爛了,開始溶化……小主嚇傻了,就這麼一直看着,看着小皇子被化成一灘水,連骨頭……連骨頭也沒有留下……”
澹臺謹也聽得緊皺眉頭:“化了?”
這時他看看瘋癲的古婕妤,再看看肖婉菇,神色複雜。
肖婉菇急忙搖手道:“皇上,不是臣妾,不是臣妾做的……”
我淡淡地說:“這可說不準,皇后究竟對這孩子有多恨,竟然先殺死再化骨……”
“蘇妤是,你血口噴人!”肖婉菇頓時風度大失,指着我厲聲說道。
“你……還我孩子,還我孩子……”她突然被古婕妤抓住,動彈不得。
肖婉菇嚇得花容失色,連連甩了幾次手卻沒有甩掉古婕妤:“放手,放手,你這個瘋婆子!”
澹臺謹閉眼,頗爲頭痛地撫了一下額沉聲道:“來人,把古婕妤拖下去,另外速命太醫過來查皇子被化骨一事。還有,皇后在沒有查明的情況下謀害皇嗣,罪大惡極,朕命其禁足三個月,並罰一年銀餉,倘若此事查實皇子乃朕的骨肉,再另行處置。”
“是,皇上!”
立刻有幾個身強力壯的太監上前架開了古婕妤,而肖婉菇連驚帶嚇,臉上帶着一道抓痕,釵亂髮散,狼狽不堪地謝了恩退下。
我忍住滿腹的疑惑柔聲道:“皇上,這裡氣味不好,還是到外面走走吧。”
澹臺謹深吸了一口氣,走了出來,緩緩地對我說:“妤是,自古以來只要有後宮便有爭鬥。朕從小受盡冷落,朕的母妃也在宮鬥中莫名死去,所以朕深知女子之心狠毒起來,猶勝男子。朕真想解了這後宮,只你一人相陪。可是朕是皇帝,身不由已啊!”
我拂了拂人身上的落葉,柔聲道:“嗯,臣妾明白皇上的煩惱。”
他摟緊我的腰,疲憊地說:“妤是,你知道爲何朕喜歡和你在一起嗎?”
我搖了搖頭。
“因爲你簡單,善良。”他的呼吸在我耳邊,惹得我耳朵一陣潮紅,“朕從前傷害了你,負了你,可是你的心還是那麼善良。善良就是你最吸引人的地方。但是這個後宮太缺少善良了,所以朕怕失去你,你就像朕的陽光,失去了,朕的後宮會一片黑暗。朕永遠也忘不了十三歲那年你救我時的情景,好溫暖,好溫暖……”
我的眼眶微微溼潤,心中涌起淡淡的甜蜜,此刻他像個孩子,那個軟弱,我情自禁地說:“好,我陪着皇上。”
到了淑華殿,澹臺謹亦無心吃飯,舉起筷子終於忍不住問道:“妤是,你說,那個孩子會不會真的不是朕的骨肉?”
我突然想起那灘水,便再無胃口,但那孩子的確不是他的,他沒必要因爲這件事負疚,猶豫了一下緩緩地說:“這件事,其實臣妾也覺得可疑,倘若不是於昭儀捏了古婕妤的把柄,古婕妤也不會害拓兒。但是如今孩子都死了,古婕妤也瘋了,總算善惡到頭終有報,皇上還要不要追究了,不管藥是誰下的,我們就當這是個永遠的謎吧。不要問,不要想,就讓它,靜靜的過去吧!”
澹臺謹舒了口氣道:“朕不傻,自然知道這其中有古怪,也罷,這,怪不得她……”
這頓飯大家都吃得索然無味,澹臺謹意外的沒有留宿,要去上書房批閱摺子,我想他此刻定然想要獨處。
待他走後我才鬆了口氣,看來輕塵早就守在外面。
我飲了口玫瑰花茶,這才問道:“怎麼回事?”
輕塵微微擡頭,淡淡地說:“我知道皇后一定會拿這件事作文章,而娘娘又要保住古婕妤和她們全家的性命,萬一這件事真的鬧大了,必然對娘娘不利。爲了兩全其間,我只好拿了化骨粉給古婕妤,讓她選擇,是讓這個孩子徹底消失,還是等着滿門抄斬……”
“然後,她選擇了消失……”我狠狠地咬脣,這得需要多大的勇氣!“這樣做,太殘忍了!”我輕聲說。
輕塵明亮的眼中滿是關切:“娘娘,我之所以來到這宮裡,就是保護你,讓你不受任何人的傷害。只要她們想傷害娘娘,我就不能坐視不理。娘娘安心地生活,這些罪孽,便由我一人承擔!”
今天,有太多的人和事讓我感動,我別過臉,不讓他看到眼中的淚光,只是輕聲說:“謝謝你,輕塵!”
謝謝你爲了讓我良心好受些,說這些話。
因爲白天的事情,一夜末曾安睡,第二天醒來,發現天更加陰沉了,於是整個人也沒有精神。
只穿了家常彈花的秋香色長裙,歪在榻上給拓兒繡小衣衫。
正在繡着卻聽到小蝶道:“娘娘,楊選侍來了!”
咦,她怎麼來了?
我放下衣衫道:“嗯,讓她進來吧。”
只見楊選侍捧着個玉黃色錦緞包袱,在對面坐下解開包袱,“娘娘一人爲小皇子做衣衫太辛苦了,所以嬪妾特爲小皇子做了一些,娘娘瞧一瞧,若有不合適的好改。”
“難爲你有心,我先替拓兒謝過了。”我不料她竟有此心,手裡抖開一件精緻的嬰兒衣物。上頭繡着童子抱佛手圖案,綵線而織、針腳細密,童子懷中一個碩大的佛手,彷彿欲要跌落下來,“呵,不過是小孩子的東西,你也太肯費心思了。”
楊選侍低頭道:“娘娘對嬪妾和宋更衣的恩情,無以爲報,做這些事又算什麼,只要娘娘喜歡就好。”
我聽一笑,“多謝了,拓兒倒有福氣。”
“娘娘,你再瞧這個。”楊選侍取出渥在下面一頂虎頭小帽,橘黃色的上好宮緞光滑瑩潤,頂心上綴着顆極品火珊瑚珠,“這叫雙虎帽,正反看過去都是一隻小老虎,上頭鬍鬚是用鮫絲抽成,不會劃傷到小孩子的皮膚。”
“看你,比我還上心呢。”我五指微張將虎帽撐開,左右旋轉了會,倚花格子彈墨紋軟枕笑道:“等你以後有自己的孩子,只怕就顧不上拓兒了。”
話一落便覺得後悔,她要孩子只怕很難。
反倒是楊選侍一笑掩遮過去:“娘娘,聽說四皇子突然死了,古婕妤也瘋了!”
我嘆氣道:“是啊,皇后指證說四皇子不是皇上的骨肉,古婕妤氣瘋了,說起來,真是讓人難過。那孩子生來就命苦,去了那邊說不定清淨些。”
楊選侍認真地說:“娘娘,宋更衣也託我帶句話,無論這宮裡發生什麼事,只要用得着我二人的地方,娘娘儘管開口。宋更衣也會暗中保護三殿下的。”
我心中一曖,微笑着說:“嗯,知道了,替我謝謝她。”
楊選侍仰頭微笑着說:“娘娘,嬪妾覺得最好的日子還是流亡的時候,雖然那麼艱險,但是總能在一起照應,宋更衣揮劍的風姿,不弱於男子呢!”
我起身走到窗戶邊,陽光灑在榴蓮紫暗銀線錦衣上,輪廓邊緣生出一圈朦朧的光暈來,聲音也透出幾分飄忽,“可知世事不能遂人心,十之,世上哪有永恆不動的時光呢?我們既然不能留住過去,便要向前看。”
兩人正說着閒話卻報皇上要來。
楊選侍本不願爭寵,又因相見尷尬便推託有事要走,我也不便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