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溪東南十公里,不知名的一個小山村。
從七溪過的時候,劉文輝完全對這個地方沒有一點印象,更不要說這裡還有一個村子。十幾天來,他們的壓縮餅乾早就沒有了,只能靠野果野菜果腹。然而叢林裡這些東西要不就長得很高,要不就有毒,各種各樣的原因能吃的沒有多少。
梅鬆挖出幾條蚯蚓分給大家,可誰也咽不下去。黏糊糊活蹦亂跳的東西捏在手裡都是一陣噁心,還哪能放進嘴裡。這裡的蚯蚓特別的大也特別的肥,自然力氣也就大。劉文輝閉着眼睛咬了一口,頓時嘴裡就有一種奇怪的感覺,腥臭先不說,竟然還在嘴裡動。
剛想吐,梅鬆立刻道:“不能吐,吐出來就再也不敢吃了!”
劉文輝憋的臉紅脖子粗,廢了九牛二虎之力,纔將那一小節蚯蚓嚥下去。看着手裡的半截蚯蚓,一咬牙全都塞進嘴裡,閉着眼睛咀嚼吞嚥,儘量讓自己不要想象嘴裡是什麼東西。
除了蚯蚓,蛇、螞蟻、小蜥蜴,甚至蠍子、馬蜂這些東西都吃了。按照大牛的話說,這算是蟲蟲宴。
從開始的難以接受,到最後的習慣成自然,八個人已經忘記了糧食什麼味道。每到吃飯的時候,梅鬆、阿榜就會拿着樹葉包裹着的各種昆蟲放在幾人的面前。大家竟然開始說笑,吃的蚯蚓說出香腸,螞蟻就是芝麻,蠍子自然就成了螃蟹的代表。
比起劉文輝他們這些北方人,梅鬆和阿榜從一開始,對於這些食物就沒有任何的排斥。他們吃的津津有味,滿嘴流出各種各樣的液體,臉上還掛着微笑。他們手法嫺熟,剝皮、去頭、斷刺,一切都井井有條,不慌不忙。
劉文輝最佩服梅鬆生吞蠍子的舉動。一隻張牙舞爪的蠍子,梅鬆兩手抓住尾巴上的毒針,一口將蠍子吞掉,嘴巴一閉,牙齒輕輕一咬。嘎嘣一聲,只留下手裡的毒刺。嘴巴快速的咀嚼,發出清脆的聲響,如同吃洋蔥一樣自然。每到這個時候,郭家華幾個人就是一陣歡呼。大牛也想學,可是每次都會被蠍子的一對大鉗子夾住肉,發出陣陣嚎叫。
今天看見了村子,那就意味着不用再吃那些“山珍海味”,無論用什麼辦法都要弄點吃的。
幾個人在林邊趴了好長時間,劉文輝始終沒讓進去。大牛有些着急:“進吧?沒啥情況!咱們都等了這麼長時間了,要有人早都有了。”
奇怪的就是沒人,所以劉文輝纔有些猶豫。梅松明明聽見這邊有人,可是他們等了這麼長時間一個人都沒有看見,這就是問題。村子是個好村子,四面環山,一條蜿蜒的小路通向遠方。村子裡面的房屋不多,全都是茅草屋,周圍的平地裡種着稻米。微風一吹左搖右晃。
“我去看看!”
跟着一起來的一個工兵突然竄出來,朝着村子摸去。這小子一向膽小,吃昆蟲的時候就屬他最沒種,這個時候竟然要進村子看看。應該是聽大牛說裡面有吃的,所以才這麼積極。
幾個人不敢大意,連忙抓過身旁的槍,隨時準備應付突發情況。一切都是靜悄悄的,難得的陽光灑照大地,草葉子上的露珠發出晶瑩剔透的光芒。那小子很小心。從他們的藏身處到村子這段距離是一塊空地,如果有人開槍,連個躲避的地方都沒有。
“啊……!”一聲慘叫突然從村裡傳出來,嚇的那小子急忙臥倒。
只有一聲,突如其來又瞬間消失。冷冷清清的村子立刻變的詭異起來。左前方的一間茅草屋是他們的目標,因爲那聲慘叫正是從哪裡傳來的。
劉文輝扭頭看了一眼衆人:“大牛和阿榜兄弟留下,其他人跟我上!”
留下這兩人是有原因的,大牛的輕機槍算是他們唯一的重火力。阿榜的狙擊槍是主要掩護。對於劉文輝的安排,沒人有異議。大牛一拉槍栓,鄭重的點點頭。劉文輝一下衝出了林子。
開闊地不大,就這麼點路讓人格外擔心。好不容易來到村外,劉文輝立刻隱身到了茅草屋的後面。茅草屋並不全都是用毛糙搭建的。屋頂是茅草,牆還是泥土的,躲在這裡至少能擋住敵人的子彈。
淡淡的香氣在空中飄散,聞一口不免讓人食慾大陣。好久沒有吃肉了,熟肉的香味讓人難以抵擋。劉文輝嚥了口口水,示意梅鬆繞到房屋的另一邊。
透過牆上的一道縫隙,劉文輝一隻眼睛往裡看。還真有人,能看見的一共兩個,兩個光着膀子的背對着他,從褲子看是敵軍。劉文輝急忙抓住準備繞過去的梅鬆,示意他看看。梅鬆看過之後對着劉文輝點點頭。慢慢轉身開始向房屋的另一邊移動。
劉文輝再次看向裡面時,一個背對着他的敵軍正好讓開了路,將第三個人露了出來。是吳桂喜,傷痕累累的吳桂喜,那堆肥肉上一條條的傷痕格外的刺眼。
吳桂喜被人吊在房樑上,全身一絲不掛,如同死了一樣一動不動。啪,一瓢涼水下去,吳桂喜悠悠轉醒。一個敵軍操着蹩腳的漢語問道:“說!你們的人在哪?說出來不僅可以放了你,還能給你吃的!”
吳桂喜大口大口的喘氣,慢慢擡起頭看了兩人一眼,狠狠的往地上唾了一口,竟然笑了,帶着嘲諷的笑:“不用白費力氣了,要說我早就說了!”
劉文輝眼睛瞪大,他完全沒有想到這個吳桂喜還有這樣的一面。說實話他看不起吳桂喜,覺得像吳桂喜這樣的學生兵根本就是沒種的男人,上了戰場不尿褲子都是好事。現在竟然如此的從容和鎮定,果然是我們的軍人,我們的軍人沒有軟蛋。
一腳踹開門,梅鬆和劉文輝突然闖進來,屋裡的幾個人完全沒有料到。劉文輝不給他們任何機會,手指一扣扳機,衝鋒槍裡的子彈急速射出,打在那兩個敵軍身上,發出砰砰的聲響。
郭家華帶着那幾個工兵連忙將吳桂喜解下來,眼睛中帶着淚光:“連長……”然後就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大牛看見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好地的吳桂喜,要殺人的衝動蕩然無存。不知道被折騰了多長時間,吳桂喜早已經筋疲力盡,看見自己人的那一刻,他再也支持不住,一頭栽倒在郭家華的懷裡昏死了過去。
當他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全身發冷讓他不得不抱緊身子,黑洞洞的地方沒有一絲光亮。郭家華連忙問道:“連長你醒了!好些沒?”
吳桂喜只是嗯了一聲,再次將眼睛閉上,第二次昏迷。他的腦袋很疼,全身上下火辣辣的如同千百把刀子在割自己一樣。再次睜眼竟然已經陽光明媚。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
“把我扶起來,我要找劉排長,劉排長在哪?”
劉文輝來到吳桂喜的面前,吳桂喜衝他微微一笑,使勁咳嗽着,好不容易緩過來:“劉排長,你是對的!我錯了,也害了兄弟們!我這個連長不稱職,不是個好連長……”說着竟然哭了起來,哭的像個孩子。
郭家華也跟着哭:“連長,你是好連長。”
這場景劉文輝見過多次,一開始他也哭過,班長死的時候哭過;班副死也哭過。然而,死的人多了,漸漸的就麻木了。戰場上的生離死別太過平常,完全不遵守生老病死的規律。
劉文輝拍拍郭家華,問吳桂喜:“吳連長,其他的兄弟呢?”
吳桂喜帶着哭腔道:“我把他們丟了!”
吳桂喜的確是個不稱職的連長,先是帶着自己的部隊跑錯了方向。遇上劉文輝他們之後,沒有勇氣去救援戰友。當劉輝一走,吳桂喜覺得敵軍肯定會找到他們,隨即帶着剩餘的人準備離開那個巖洞。巖洞裡的傷兵並非吳桂喜乾的,是他們自願留下,爲的就是不願意拖累還能走的兄弟。
那一次吳桂喜就哭了,他也不願意丟下自己的兵,但是他也明白,爲了讓其他的人活下去那就得有捨棄。離開了山洞,吳桂喜帶着剩下的幾個人在林子裡一陣亂竄,竟然讓他們發現了公路。上了公路就是噩夢的開始,敵軍很快就發現了他們,圍追堵截,終於將吳桂喜抓住了。
作爲連長,他想過光榮彈,摸了自己的胸口什麼都沒有。這纔想起,炮擊的時候就沒穿上衣。自己雖然被俘,慶幸自己的幾個兄弟逃了。到了這個時候,吳桂喜突然覺得自己並不怎麼害怕,鞭打,拳打,甚至自己的一條胳膊都斷了,吳桂喜始終沒有透露有關劉文輝他們的任何一個字。
吳桂喜一把抓住劉文輝的手:“劉排長,你答應我,答應我找到我的那些兄弟,把他們活着帶回去,求你了!”竟然還要掙扎的站起來。
看着吳桂喜一臉的懇求,劉文輝不能拒絕。不管他現在能不能辦到,至少要在心理上,讓這個身負重傷的漢子得到一點安慰。所以劉文輝重重的點點頭。吳桂喜的眼淚奪眶而出,郭家華等幾個工兵和他們的連長抱在一起跟着哭。聲音不大,卻讓人心痛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