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尉遲靖似乎有點冷,抱着雙臂,曹炟趕緊把自己的大氅脫下來,用它裹住尉遲靖,尉遲靖想要推卻,卻覺得曹炟的動作頗爲固執,一時間只好接受了,卻仍然不知道說什麼。
二人的目光對視,又都匆匆躲開,結果就這樣默然地站了很久,最後又一起默然地下了山頭,又各自默然地回到了自己的帳中。
第二日清晨,尉遲靖剛把那塊人皮用鹽水泡着,就聽到外面有人說話,又傳來參拜皇后娘娘的聲音。
尉遲靖怔了下,卻沒有出去。
過了片刻,帳簾被掀開,進來的正是當今邾國的皇后娘娘尹鳳。
尉遲靖轉過身,二人目光對視,尉遲靖尚未有何反應,尹鳳已經目含熱淚地快步走過來,似乎要給尉遲靖跪倒的模樣,一邊還喊着,“姐姐!”
尉遲靖連忙將她扶起來,“你這是做什麼?”
“姐姐,當日的救命之恩,尹鳳尚未謝過,未料到那日一別,直到現在纔可以再見面。”
“你定是想着,若我們這生,都不要再見面纔好。”
當日尹鳳的所做所爲,早已經讓尉遲靖認清她是何樣的人,就算她此番如此表現,她依舊知道她骨子裡是什麼樣的人,是以語氣間並不客氣。
“姐姐在生鳳兒的氣?”尹鳳道。
“尹鳳,我不習慣被人叫姐姐,你現在是皇后,只需直喚我的名字即可。”尉遲靖淡聲道墮。
“姐姐果然還在生鳳兒的氣。可是當初那般的情況下,鳳兒若不逃出,只怕現在已經命喪黃泉,人魂離開身體是有時限的,超過那個時限便無法再恢復如初,所以纔會那麼冒險不顧一切的逃出。”
尉遲靖不理會她說的話,她明明知道她爲什麼生氣,卻是顧左右而言它。
尹鳳見她面色依舊沉鬱,又道:“我知道了,姐姐是怪我沒有實現諾言,當日我答應了姐姐,若是姐姐救了我的命,我便主動離開皇上。是的,當日鳳兒即答應了姐姐,就沒有想着食言,只是從陣裡出來後,很多事又豈是鳳兒一人能左右的,說到底,鳳兒也只是個棋子,任人擺佈罷了,姐姐若怪我,便殺了我好了!”
尹鳳說着,便拿出一把尖刀,塞在尉遲靖的手中,然後將刀尖衝着自己的胸膛,“姐姐你殺了我好了!”
尉遲靖見她一幅楚楚可憐的樣子,那裡有當時在倒陰陽八卦陣中的陰毒之色。
詫異一個人,居然可能將不同的面容應運的如此自如。
心頭卻對她的伎倆不屑,鬆開了刀柄,她道:“你想死,就找個沒人的地方去死吧,別死在我的帳內。”
“姐姐——”尹鳳震驚地看着尉遲靖。
“尹鳳,你我相鬥過,也患難過,我們對彼此都瞭解得很,你又何必使出這樣的法子來?你現在是皇后,莫說我不能殺你,便是不小心割斷了你一根頭髮,也有人會找我算帳的。好了,我很忙,你出去吧。”
尹鳳的小心思被揭穿,卻並不生氣,反而在沉默了半晌後,將尖刀收在袖中,脣角上彎,露出一抹明媚的笑容,“看起來,姐姐定是聽說了什麼。沒錯,現在皇上呢,是對我專寵了些,惹得很多人羨慕,可那還不是因爲後宮空虛,除了我這個皇后,完全是個空殼,介時,若姐姐也成了皇上的妃子,皇上卻未必就如此專寵鳳兒了。”
這些話果然刺激到了尉遲靖,她不由自寵地念叨了句,“專寵?”
尹鳳又笑道:“難道不是因爲皇上專寵於我,姐姐纔不敢動我一根汗毛嗎!?莫非,姐姐竟真的如此良善?有心不與鳳兒計較過去的事情?”
這話簡直就是對尉遲靖的污辱,至少在尉遲靖看來是如此。
她走到她的面前,上上下下打量着尹鳳,一身尊貴的打扮,到這等地方來,居然還戴着鳳冠,眉目倒是比以前更加好看了,因爲妝容細緻的緣故,但是面色卻泛着潮紅。
尹鳳見狀,不但不躲她的目光,反而笑嘻嘻地與她對視,尉遲靖忽然出手,一根銀針刺入尹鳳的耳後,尹鳳大吃一驚,“你,你想幹什麼?”
尉遲靖笑道:“你緊張什麼?你不是說皇上專寵於你,我連你一根頭髮絲都不敢動嗎?我現在就殺了你,看皇上會不會殺了我給你償命!”
尹鳳的心臟怦怦怦跳得厲害,“你居然,居然光天化日之下,下此毒手!”
自這根銀針插入到她的耳後,她就覺得側邊身子似有一陣尖銳的疼痛,斷定尉遲靖是下了狠手,果然要置她於死地。
心中後悔自己剛纔不該激她,正想拿出尖刀,與尉遲靖同歸於盡時,忽然曹炟掀簾進來。
尹鳳動作頓了下,便撲到曹炟的懷裡,“皇上,姐姐要殺我!”
可能覺得自己快死了,便是連呼吸也緊張起來,身子發軟。
曹炟卻向來是瞭解尉遲靖的,她是不可能隨便殺人的,便將她扶起道:“鳳兒,你莫要亂說,靖兒怎會殺你。”
尹鳳連忙指指自己耳後的銀針,“皇上您瞧!”
曹炟瞧了瞧那根銀針,向尉遲靖問道:“這針確是你扎的?”
尉遲靖嗯了聲,理所當然的表情。
尹鳳又往曹炟的懷裡靠去,“皇上,我感覺我有點不行了,皇上,我要死了,皇上,我好捨不得你啊——”
尹鳳越說聲音越低,當真是一幅快要不行的樣子,接着便倒在曹炟的懷中,這下連曹炟也不得不信了,連忙道:“皇后,你怎麼樣?叫太醫,快點叫太醫!”
尹鳳卻是雙手勾在曹炟的頸子上,虛弱地道:“皇上,是姐姐害得我,雖然我食了言——可也,不至於要了我的命,皇上,是姐姐害了我——”尹鳳說着話時,鼻子裡便流出血來,那情狀當真是有些悽慘。
接着她便暈了過去。
曹炟看了眼鎮定如斯的尉遲靖,“你,你真的殺了她?”
尉遲靖只看着他不說話。
曹炟便伸手要去拔尹鳳耳後的銀針。
“莫要動它!”
尉遲靖蹲下身子阻止了他,“莫要拔。”她看着他,“我殺了她,你會殺我嗎?”
曹炟探了探尹鳳的鼻息,似乎真的沒氣了。
當下道:“靖兒,你亂說什麼,朕怎麼可能殺你。只是這尹鳳,卻也不能死!她是尹鉉的侄女,上次尹彩玉死了,尹鉉就差點發了瘋,如今這黑雲就在頭頂,尹鉉若再有什麼異動,只怕邾國承擔不起!”
尉遲靖見他擔心的盡在別處,果然是沒有想要殺她的意思,不由地笑了下道:“你莫要焦急,她沒死。”
曹炟怔了下,“這——”
“你說她前之患有失血癥,大約她在宮裡吃了不少補血的藥物,因此有些補過了,今日見她面色不對,纔拿銀針給她放放血,否則再過幾天她就會因爲血太旺而身體出現問題,死是死不了,不過免不了一番折騰,我不想讓她折騰你,所以替她排除這個毛病。不過這銀針還得再刺那麼一會。”
曹炟長舒了口氣,“靖兒,你——唉——”
尉遲靖也不理會他,自去看泡着的人皮。
這時候帳外有人道:“皇上,太醫來了。”
曹炟道:“讓他們走吧,沒事了。”
“是。”
尉遲靖又走過來,將那根銀針拔了出來,果然針一拔出來,尹鳳深深地吸了口氣,睜開了眼睛。
“我,我沒死?”她詫異地看着眼前的二人。
尉遲靖將銀針收好,沒說話。
曹炟把尹鳳扶了起來,“皇后,你沒事,靖兒不過是替你治病而已,卻是你自己多心了,以爲她要殺你。以後可不許再這樣隨便懷疑人了。”
尹鳳心裡氣惱極了,但是感覺自己的身體又的確沒事,不由瞪着尉遲靖說不出話來。
尉遲靖拿了面銅鏡在她的眼前,“皇后還是趕緊去洗漱一下。”
尹鳳往鏡子裡一看,只見鼻血染了半臉,華麗的衣裳上也滴了血,雖然身體沒事,人卻狼狽極了,當下被氣得眼淚花兒都要出來了。可是剛纔曹炟說什麼?說她是在給她治病呢!如果她這時發脾氣,倒顯得她不懂事了,當下拿出帕子擦了擦臉,這才向尉遲靖福了一下,“剛纔是本宮誤會靖公主了,對不起。”
這下子便是裝作,也叫不出姐姐二字了。
尉遲靖也覺得還是靖公主順耳,點了點頭,“沒事,我不會計較的。”
尹鳳咬了咬牙,又看了眼皇帝,便扭身走出帳去。
尉遲靖又走回去,將那片人皮從鹽水中取出來,繼續仔細觀查,彷彿已經忘記了曹炟還在帳中。
隔了片刻,忽聞得曹炟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尉遲靖詫異回首,“你笑什麼?”
曹炟走過來,輕暱地將她擁在懷裡,“你是故意的對不對?你定是吃醋了。”
尉遲靖丟給他一個大白眼,將那塊人皮往曹炟的臉前一送,害得他不得不鬆手趕緊往後退了幾步,又嘆道:“這天下間,也只有你拿着人皮當玩具了,靖兒,不過你吃起醋來的樣子真是很迷人。”
尉遲靖不理會他說的意思,只道:“這可不是玩具,若想找到他們死亡的原因,就得從這塊皮入水。”
說到這裡,她向他招招手,“已經有點眉目了,我們去陽光最烈處瞧瞧。”
二人說着話便往外面行去,此時清晨剛過,尚未到晌午,正是陽光最好的時候,若不是那片黑雲,當真是秋高氣爽的好天氣。尉遲靖找了個有樹的地方,走到樹下,偏就要將那塊人皮對着樹隙裡的陽光看,只見人皮幾乎被照的要透明瞭,她眯眼瞧了片刻,終於道:“是了,這就很清楚了。”
把人皮遞到曹炟的手中,示意他也瞧瞧。
曹炟也學着她的樣子,仔細觀察,赫然發現這塊看似完整的人皮,其實已經千瘡百孔,而且這些小孔密密麻麻,大小一樣,就好像是人皮上的毛孔。但
若真的是毛孔,就算將人皮刮到薄,就算對着陽光,它依然是個整體,而不是這樣的透明窟窿。
“這,這是怎麼回事?”曹炟錯愕地道。
尉遲靖走到樹陰外面去,擡頭看着那團黑雲,“這黑雲,並非是雲,而是聚集了數不清的黑色的蟲子匯聚而成,這蟲子顯然會飛,而且它們很小,小到它們的口器和身體比牛毛針還細好幾十倍,當它們纏住人的時候,因爲太多,那力量也是很強大,然後它們從人的毛孔鑽入,迅速吸食人的血肉,之後將人的屍體拋出……這些傢伙,是吸血肉的魔怪!”
雖然尉遲靖解釋得很清楚,但曹炟顯然還是有點懷疑,這世上真有這麼小的,會飛的蟲子?它們能匯聚成黑色的雲霧?
“這是什麼蟲子?”
“這個我不知道,還得好好查查。不過既然是蟲子,當然有辦法消滅它們,這世上還沒有滅不了的蟲子吧?”
尉遲靖的篤定和輕鬆,讓曹炟這些日子緊崩着沉重的情緒,忽然舒緩了下。
他忽然控制不住一把抱住了她,然後原地轉了好幾圈兒,之後竟然不顧遠處士兵及“有些人”的圍觀,直接吻住了尉遲靖的脣。尉遲靖被轉得頭暈眼花,被吻了居然不懂得反抗,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曹炟差不多都快要心滿意足了,說起來上次得到她的香吻,都是很久很久以前了,他不知道多想她的味道。
不過尉遲靖終於還是清醒過來,狠狠地擰了下曹炟身上的肉,曹炟一痛,才依依不捨地將她放開,“你這個狠心的女人!真下狠手啊!”
尉遲靖用袖子狠狠地擦着自己的脣,“你這個無恥的流|氓!”
曹炟反正已經吻過癮了,被罵也值得了,當下又湊上來,“靖兒,你莫要生氣了,我剛纔只是沒控制住。”
尉遲靖轉目四顧,只見遠處的人雖然站在各自不同的方向,但好像都往這邊看來,她的臉騰地燒疼,當下也顧不得什麼了,直接把手中的人皮往曹炟的懷裡一扔,曹炟沒接,那人皮便掉落在地上,尉遲靖轉身便往帳裡跑,曹炟想追,最後想到她定是羞壞了,於是呵呵笑着停住了腳步。
一會兒,又揀起人皮,在陽光下看着。
怪不得找不到傷口,感情所有的毛孔都是傷口,只是因爲太過細小,肉眼很難看清楚。
怪不得尹鳳那天雖然還沒有接近到黑霧就已經失血了,恐怕就是被那些周邊的小蟲子攻擊,不過小蟲子沒有匯聚到一定的量的時候,肉眼甚至看不到它們,它們就像與空氣融爲一體了般,只有大量大量的聚在一處,纔會形成有形的黑雲或者說是霧氣般的東西。
曹炟不得不佩服尉遲靖的觀察力。
而這時,最生氣的莫過於尹鳳。
曹炟和尉遲靖在樹下情景,她可是看了個一清二楚。
她相信,以曹炟的聰明,就算尉遲靖真的是在替她“治病”,也是有作弄的成份在其中的,他就算不懲罰尉遲靖,也沒有必要在剛剛出事後,就立刻與她打情罵俏,這簡直就是在打她的臉啊!
尹鳳手中的帕子都要被她攥破了,脣上幾乎咬出血來。
這一幕,尹鉉自然也看到了。
只是冷冷地哼了一聲。
因爲要查資料,尉遲靖和曹炟、尹鳳及蕭齊君、巫雅等,往安陽皇城行去。巫雅不走,蕭齊君當然也不走,二人還就賴在這裡了,而且也曾光明正大的說明原因,就是爲了況離!是以曹炟沒有再勸離他們,他們一走,就只有謝流雲和尹鉉,繼續守在碧落行宮附近。
車子到安陽城內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此時此刻,楊凡正在喝悶酒。
自從尹彩玉死了後,他覺得他過的日子就是生不如死,而且不能爲尹彩玉報仇,又增加了他的一重痛苦。
這夜,便又在酒館裡喝酒,幾乎要喝到爛醉了,忽然一枚鐵鏢飛過來發插在桌上,一封短籤也被帶了過來,楊凡一看,就覺得氣血上涌,短簽上書“殺尹彩玉的兇手尉遲靖已經回城,此刻馬上到東南。”
楊凡將短籤揉碎在手中,立刻提起自己的劍,就往東門附近的道路上而去。
……
再說曹炟和蕭齊君的馬車行到附近,忽然前面來了個挑着餛鈍擔子的人,可能是腳下打滑,一下子摔倒在地,湯水及鍋碗瓢勺落了一地,士兵走過去喝道:“怎麼走路的,趕緊收拾收拾,莫要擋着皇上的道兒!”
那挑擔人一聽“皇上”二字,一邊應着是,一邊跪下就嗑了好幾個頭。
士兵又催道:“快點快點!”
蕭齊君和巫雅掀簾往前面看了眼。
發現尉遲靖也正掀開簾子往外面瞧着,只有曹炟,渾沒發現外面出了什麼事似的,目光只落在尉遲靖的身上。尉遲靖也是爲了在他的目光下透透氣,才露頭出來,就在這時,蕭齊君發現,在暗夜中,一個人影正從旁邊屋頂上跳下來,手中長劍已經出鞘,直往尉遲靖刺去,而尉遲靖尚未有所覺,目光還
被前面那個賣餛鈍的老頭吸引。
蕭齊君道了聲,“不好!救人!”
情急之下,手邊沒有什麼武器,順手脫了巫雅的鞋子,往那刺客打去。
倒是打得很準,那刺客以爲來了個什麼暗器,身子一偏便去躲避,待落地時,當然已經被尉遲靖和曹炟發現,那人反應也快,在落地的剎那就又揮劍往尉遲靖而來,尉遲靖只覺得一股大力將她往後扯,她的身子被扯到馬車深處,本來在她身後的曹炟此時卻與她換了位置,手刀出手,與那人的長劍碰在一起。
只覺得青紅色的火花四濺,曹炟在武器上吃了虧,一條胳膊幾乎被震麻了,可見那人下了多大的力氣。
而曹炟只一打眼間,發現此人居然穿着官服,面容也有些熟悉。
“大膽賊子!還不住手!你要造反嗎!”曹炟喝了聲!
那人一怔間,忽然目露兇光,再次衝上來,不過這時,馬車旁的護衛也都反應過來,通通出手將那人圍在中間,那人武功倒是很高強,他無意與護衛糾纏,只想衝到馬車跟前來,殺了尉遲靖。
衝了幾次衝不出圈了,他開始大聲吼叫,像野獸般,“尉遲靖!你這個兇手,你出來!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這時候,尉遲靖已經認出了這人。
曹炟當然也認出來了,二人目光對視間,已經知道此人爲何事而來,尉遲靖有些無奈地道:“尹彩玉並非我所殺。”
“這楊凡並非糊塗人,他知道尹彩玉不是你所殺,不過他把這筆帳悉數都算在你的頭上而已,這後頭定有人慫恿。”
……這時候,坐在最後一輛馬車裡的皇后尹鳳,也已經看清了前面的情形。
心中只罵這刺客,太過於魯莽,殺人是這樣殺的嗎?
這樣能殺了尉遲靖纔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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