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昆和誘哥對視一眼,兩人都沒作聲,沉寂幾秒鐘後,誘哥點點腦袋道:“我們理解你的人之常情,希望你也尊重我們的工作性質,十分鐘時間。”
溫平佝僂着腰桿出聲:“謝..謝謝。”
林昆剛一鬆開他的肩膀頭,他直接一屁股崴坐在地上,喘着粗氣仰頭看向我和齊叔,夾在手臂下的檔案袋子散落一地,隱約可以看到袋子上標註着“南郊體育場修繕計劃”、“邯山區舊房改造”等小字。
齊叔猶豫幾秒鐘後,走過去攙起溫平,順手替他撿起地上的檔案袋子,溫平此時已經完全不會走了,兩條腿就跟租來似的,完全是被齊叔夾着往前邁步。
坐進我們那臺“桑塔納”車裡以後,溫平的情緒才緩和很多,揉搓一把自己本來梳理的一絲不苟的背頭,長嘆一口氣苦笑:“沒想到,最後來送我的人會是你。”
齊叔唏噓的感慨,從兜裡掏出煙盒,點燃一支菸後遞給他道:“抽一支吧,以後都不需要再保持形象了。”
“是..是啊,時刻注意形象,太累了,呵呵..”溫平咬着菸嘴,使勁嘬了一口,結果被嗆得連連咳嗽兩聲,面色通紅,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齊叔抽了口氣問:“嫂子和孩子,有什麼需要交代的嗎?”
溫平從衣服內兜裡掏出一張對摺的A4紙,手指顫抖特別厲害的遞給齊叔道:“把這個交給你嫂子,另外告訴她,我書房牆上《八駿圖》後面貼着一張存款折,密碼是她的生日,足夠她和孩子安安心心的度過下半生。”
齊叔抻開紙,上面赫然寫着“離婚協議書”幾個大字,溫平已經在最底下籤了自己的名字。
“好。”齊叔點點腦袋,鄭重其事的將紙揣進口袋。
溫平把手裡的幾份檔案袋也一併推給齊叔說:“還有這幾份資料,替我轉交給謝謙吧,雖然我倆鬥了一輩子,但不得不承認他還是有一定能力的,這些東西足以保證他再往前邁一步。”
齊叔嘆了口氣說:“他也差不多走到盡頭了。”
“也是,第九處既然能盯上我,怎麼可能會忘了他,我再想想啊..”溫平拍了拍後腦勺,沉吟半晌後開口:“那就交給葉勇吧,我和謝謙的幾次爭鬥中,他都保持中立,而且他這個人平常做事滴水不漏,應該可以避開這次風暴。”
齊叔迷惑的問:“你整晚都在做這些?”
“嗯,我能感覺出王朗不對勁,但並沒有想到來抓我的人會是第九處,本以爲..算了,說這些沒什麼實際意義了。”溫平點點頭,隨即盯着齊叔的眼眸問:“恨我嗎?”
“本來恨之入骨,現在特別憐憫。”齊叔毫不猶豫的回答。
“哈哈,愛也好、恨也罷,至少證明我留給你的記憶刻骨銘心。”溫平精神失常似的仰頭大笑,邊笑眼淚邊從眼眶裡滾落,幾秒鐘後,一把握住齊叔的手喃喃:“老齊,對不起。”
齊叔把手從溫平的掌心抽出來,搖搖腦袋低咽:“溫哥,如果換做以前,我肯定會不管不顧的送你走,但現在,真的抱歉..”
溫平拿袖口擦拭一把眼淚解釋:“不,這回我沒有打感情牌,是真心實意的向你道歉,還是我之前和王朗說過的話,雖然我很難受,但不後悔,如果時光倒流,我還是會選擇把你做掉。”
齊叔怔了一怔問:“邁上仕途,走到今天這一步,你後悔嗎?”
溫平擺擺手,夾着菸捲苦笑:“沒什麼可後悔的,我溫平從政近二十年,夾縫求生的把握住數次機遇,才小心翼翼的爬到今天的位置,我享受那種與人鬥、與天斗的感覺。”
說到一半,溫平沉寂幾秒鐘後,自嘲的接着說:“如果說真有什麼後悔的事情,或許我不該太貪婪吧,這個口子一旦打開,後面就需要無數的口子去填補,以至於我越走越偏,你是知道的老齊,自從坐上我現在的位置,我一毛錢好處沒有收過別人,真的只是想爲這座城市做點讓人銘記的事情..”
齊叔點點腦袋感慨:“記得你第一次收人兩塊手錶的時候,我就提醒過你,你當時覺得無傷大雅。”
溫平使勁又嘬了一口菸嘴,乾澀的笑了笑說:“在圈子裡混跡久了,你就會理解,你不拿別人就拿的心態,只是我比別人拿的更多一些罷了,換言之,你不拿,你就會被這個圈子集體排斥,上面會認爲你心思不軌,下面會覺得你難以接觸,這就是我所瞭解的圈子,想要更進一步,就必須學會同流合污。”
齊叔張了張嘴巴,將想要說的話嚥下去,遲疑片刻後問:“你還有什麼願望嗎?”
溫平搖了搖腦袋,爽朗的笑出聲:“沒了,十年前我就開始惴惴不安,時刻小心自己會不會被抓,現在終於被抓,我也算徹底解脫了,如果有可能,往後逢年過節,記得到我墳頭捎兩杯清酒,陪我說說話,我怕孤獨。”
“好。”齊叔沒有絲毫遲疑的答應。
一支菸抽罷,溫平像是過癮似的又給自己點上一根,吐了口煙霧,看向我微笑道:“王朗啊,我從來沒有拿正眼瞧過你,覺得你就是個下三濫的小混混,但我沒想到自己的變數就是從這個小混混身上開始的,替我給秀秀說句抱歉,很多事情我沒得選,但我心裡真的有過她。”
“你知道她和我認識?”我意外的望向他。
“不止是認識,關係應該還很不錯吧。”溫平似笑非笑的打量我幾眼嘆口氣說:“告訴她,不要再作賤自己了,我跟段磊有過協議,南郊體育場竣工以後,體育場門前的一排門臉房,無償給她,也算是我這個不稱職的男人和爸爸能做的最後一點事情。”
我咬着嘴皮應承:“我會原話帶給她的。”
“欲爲諸佛龍象,先做衆生牛馬。”溫平意味深長的拍了拍我肩膀,又看向齊叔,表情真摯的低下腦袋道:“保重吧,老夥計!”
就在這時候,我兜裡的手機突兀響了,看了眼是呂兵的號碼,我迅速接了起來:“什麼事兵哥。”
呂兵聲音低沉的問道:“黑子讓我把夏東柳帶回市裡,我回來了,在哪和你碰頭?”
我無語的乾笑:“黑哥耳朵是真背,我讓他轉告你,明天再帶人回市裡,算了,既然已經回來了,你們直接來市政府門口吧。”
“馬上!”呂兵一如既往的簡練。
掛斷電話,我直接走下車,把剩下的時間交給溫平和齊叔這對關係複雜的摯友敘舊。
從車裡下來,誘哥和林昆正倚靠在車邊抽菸,倆人的表情都無比輕鬆,尤其是林昆竟然還笑了,朝我努努嘴道:“溫平是不是在車裡連哭帶求,希望你們能幫幫他啊?但凡他這種人走到末路都是這幅德性。”
我搖了搖頭回答:“沒有,他挺平靜的,待會我一個哥哥會送個重要的人證過來,他應該是溫平貪污鏈最底層的那種存在,我答應過他,肯定保他性命無憂。”
林昆笑盈盈的打包票:“我對縣級別的小吏沒有興趣。”
我遲疑片刻後問他:“你真的是王者的人嗎?”
林昆眨巴兩下眼睛,好奇的問我:“你想表達什麼?”
我厚着臉皮,搓了搓雙手賤笑:“沒有,我就是想問問加入咱王者商會需要啥條件,你看我的氣質符合不師父?師父啊,咱做人得順應天意,老天爺、觀音菩薩可都看見我給你下跪拜師了,你不承認,那就是逆天。”
誘哥頓時咧嘴大笑:“哈哈,我說啥了,這小子臉皮是不是比三子厚的多,幾乎能趕上小魚兒了?”
就在這時候,一臺集裝箱小貨車由街口飛快的開過來,“吱..”的一聲停在距離我們七八米的地方,呂兵一個人從車裡蹦了下來,大步流星走到我們跟前。
我朝呂兵低聲問道:“夏東柳呢,兵哥..”
“在車裡和黑子聊天。”呂兵的臉上像是罩着一層黑鍋,顯得格外陰森,眼珠子更是直勾勾的盯着對面的林昆看。
林昆的眉頭瞬時皺緊,衝着呂兵問道:“你認識我?”
呂兵拳頭驟然攥緊,一步跨到林昆面前,聲音嘶啞的開口:“青市賀家,漕運商會,我是一條漏網之魚。”
“漕運商會的人?”林昆和誘哥的臉色同時驟變,誘哥的手上不知道什麼時候突然多了一把槍,黑漆漆的槍口直接指向呂兵。
我有點迷糊,懵逼呼呼的晃着腦袋打量他們仨發問:“不是,你們這是幹啥呢,有什麼話咱好好說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