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多分鐘後,豐臺區一座我叫不上名字的天橋洞子底下。
我見到了處於休克中的錢龍和給我打電話報信的人。
給我打電話的傢伙估計四十來歲,穿件看不出本來顏色的皺巴西裝,腳下趿拉着一對顏色不一的運動鞋,應該是個乞丐,準確的說叫拾荒者。
越是繁華亮麗的大都市,居無定所的可憐人就越多,這和南方北方沒有任何關係,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在城市中體面而又尊嚴的生活,總有那麼一部分“留不住城市,又回不去農村”的人在苦苦掙扎。
見到錢龍躺在對方用紙殼子臨時鋪成的“牀”上躺着,我忙不迭蹲下身子,抱起他輕輕搖晃:“皇上,皇上!”
“我看看。”吳恆湊過來,用自己手臂墊在錢龍腦袋上,輕輕的檢查他的腦袋和身體。
錢龍整張臉被血污給糊滿,看架勢傷口應該在頭頂,只不過他頭髮有點長,完全看不清楚口子具體在什麼位置,在救人這方面,我沒任何天賦,所以乾脆起身,把空地完全留給吳恆。
趁着這個空當,我揉搓兩下臉頰,扭頭往西那個拾荒者開口:“大哥,您能跟我說說事情經過麼?”
“他..他不會死吧?”拾荒者男人弱弱的指了指錢龍,很是緊張的吞了口唾沫,結巴道:“跟我一點關..關係都沒有,他身上的一切我都沒碰過,你..你們千萬別訛我哈,我一分錢都沒有。”
這男得長得大概一米七五多點,雖然比錢龍高不少,但是瘦骨伶仃得,估計一陣風都能把他給颳倒,再加上那副畏畏縮縮的模樣,我絲毫不懷疑他有本事襲擊錢龍,連忙擺擺手,又從兜裡掏出煙盒遞向他:“大哥你放心,我感激你都還來不及呢,怎麼可能訛你,你就跟我說說你看到的事情經過,完事我必有重謝。”
說話的過程,我替他點燃菸捲,對方醞釀似的使勁嘬了兩口後,才小聲回答:“其實我也沒看到什麼,就是我給你打電話前的幾分鐘吧,我在六裡橋那邊的長途汽車站附近撿垃圾,他突然跑出來鑽進垃圾箱裡,還讓我保密。”
男人又抽了一口煙,喉結鼓動幾下:“後來跑出來幾個傢伙,問我有沒有看到一個滿臉是血的男人,我沒敢吭聲,裝成聾啞人,等那幾個人走遠以後,我本來也想快點離開的,後來又怕垃圾箱裡不通風他憋死,然後他求我帶他走,還讓我不要報警,之後就昏過去了。”
扭頭掃視一眼錢龍,我接着又問:“那你看清楚追他的人長什麼樣麼?”
“有一個挺壯的,得有這麼高吧。”男人抻手比劃兩下:“最少一米八,還有一個很醜,梳個雞冠頭,一隻眼大、一隻眼小,下嘴脣包上嘴脣那種,穿的倒是很時髦,黑色風衣、細腿褲子。”
聽到他的描述,我腦海中瞬間浮現出一個曾跟我有過一面之緣的傢伙,不禁脫口而出:“謝大嘴!”
長相如此有特色的選手,我印象中只有敖輝旗下的那個謝大嘴,那狗東西功夫不俗,用車勇的話說至少跟他不相上下,一般車勇要是評價不輸於他的角色,真實戰鬥力都比他要強上一大截。
謝大嘴跑到上京來了?也就是說敖輝那條老狗十有八九隨行,可這偌大的城市,想找一個人的困難程度不亞於大海撈針,這敖輝是怎麼盯上錢龍的?
按照我本來的計劃,羅權十有八九會通過盯梢吳恆再跟蹤上我們,他可能想看看我是如何力挽狂瀾的,也可能會趁機抓獲吳恆,但他絕對沒可能跟敖輝一氣兒,到底是特麼咋回事!
越想我腦子越亂,越亂越拿不出可行的方案。
“朗哥..”
就在這時候,呂哲從一臺出租車裡跳下來,撒腿跑向我們,見到吳恆懷抱着錢龍時候,他楞了一下,表情愕然的出聲:“龍哥怎麼了?”
我皺着眉頭注視呂哲:“我不是讓你自己挑選合適的時機現身麼?你爲什麼沒有跟在他左右!”
呂哲慌忙擺手解釋:“不是..我以爲你是讓我躲在你身後,以備不時之需,所以就沒跟着龍哥,剛剛我在這裡看到你們都在這兒,地上還躺個人才忍不住過來的,朗哥我要是知道會發生這事兒,打死也不會..”
“別解釋了,沒有任何意義,當務之急是先找個地方落腳,皇上的頭部受到多處擊打,我感覺應該是錘子、扳手之類的鈍器,暫時先幫他止住血了。”吳恆攔腰將錢龍從地上抱起來,表情陰晴不定的朝我道:“耽擱的越久,對他的傷勢越不利,畢竟咱們都不是專業得。”
我惱火的發問:“問題是上哪?羅權在抓你,只要咱一走進醫院,你十有八九得..”
話說到一半,我的火氣控制不住的躥了起來,惡狠狠的跺腳:“馬勒戈壁,也知道我特麼是咋混的,千里迢迢的跑到上京,朋友一個沒露頭,敵人反倒層出不窮,草特爹得,給老子惹急眼,全別特麼活了,我馬上找地方自首去,什麼他媽得敖輝、羅權,老子知道多少醜事往出說多少。”
“別耍小孩子脾氣,你要真想那麼幹,也不會挺到現在。”吳恆抽吸兩口氣,回頭朝呂哲示意:“過來搭把手,小朗子開車去,我有地方!”
罵歸罵,我也知道現在不是置氣的時候,深呼吸兩口強制自己平復下來,從兜裡胡亂摸出一張銀行卡塞到那個拾荒者的手裡,誠心實意的鞠躬感謝:“謝了大哥!卡里沒多少錢,密碼在背後,雖然不知道你老家是哪的,但我猜你一定不願意活成這樣,拿錢買張票回去吧,樹高千尺、葉落歸根,團圓大過體面。”
拾荒者目光呆滯的看向我,隨即衝我彎腰深鞠一躬。
片刻後,我們幾個驅車離去,透過後視鏡我看到那個拾荒者杵在原地怔了十幾秒鐘,然後又掃視一眼自己那一地瓶瓶罐罐的“家當”,頭也不回的朝街口走去。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際遇和機緣,那個宅心仁厚的拾荒者未來的路會是怎樣的,我不得而知,但我清楚當吳恆告訴我錢龍受傷嚴重的時候,我已經在潛意識裡選擇了一條看不見底的不歸路。
...
晚上十點多左右,吳恆帶着我們來到大興區一個叫黃村的地方。
這地方說是村子感覺比一般的縣城還要繁華,一路過來我看到路邊有不少工廠企業和很多上下夜班的青年男女。
“再往前一點,我記得就在這附近。”吳恆坐在後排,用自己雙腿給錢龍當枕頭,眯縫眼睛來回巡視車窗外,猛不丁他那顆藍汪汪的眼珠子一亮,手指前方輕喝:“路口郵局往右邊拐彎,看到那個掛着老唐刀削麪牌匾的小店沒,把車開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