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看不出劉雲東是什麼樣的表情,趙無極只看見他毫不猶豫的舉起右手的二十響。
趙無極驚訝了,在他的所受到的教育中,或者說是電影電視劇中,類似的匪徒與羣衆混在一起,必然要衍生出一系列你死我活、前赴後繼、可歌可嘆,讓觀衆看得心驚肉跳、怒火滔天的情節。現場唯一缺少的,就是一個貌美如花的女主角,也許,還少一個替女主角擋槍的男配角。
第十二人仍然在船上,在幫老鄉整理什麼。
“打!”緊接着劉雲東一聲亮堂的喝聲的是他手中的二十響“啪啪”兩聲。
劉雲東身邊的衝鋒槍手、機槍手已經斷然開火,短促而連續的射擊中,槍口在黑夜裡間歇的噴出火舌,衝鋒槍槍機來回運動的“嗒嗒”聲分外清晰,子彈打在石頭灘上濺起朵朵火花,發出怪異的聲音。
按照戰前的佈置,區中隊二十來號人,從左到右按順序,一二人瞄準左首第一人,二三人瞄準第二人,以此類推。衝鋒槍手與機槍手由劉雲龍直接指揮。 Wшw ☢тt kǎn ☢¢ ○
一輪射擊過後,效果十分明顯。雖然步槍不過打了一發,但機槍與衝鋒槍都打了一個彈匣,射界之內,整個河灘上已經沒有一個站着的人。儘管十名特務排開了散兵線,但終究只是在沿路展開,左右相距不過十來米。劉雲東的一聲大喝,沒聽清的特務一呆,聽清的甚至觸電似的跳了起來。相距不過十幾二十米,只要能夠把槍對準了身影射擊,子彈基本上不會落空,多少要帶走點什麼。夾雜在槍聲裡,趙無極聽到沉悶的“噗噗”聲響起,他並不知道,這就是子彈撕開人體的聲音。
沒有三十米外夜間一槍制敵的神奇,主角也沒有爆發出什麼奇蹟。在船上的第十二人反應極其迅速,他甚至在劉雲東的大喝聲響之際就扔下手裡活,做出了正確的反應——就地臥倒。
“停止射擊!繳槍不殺!”趙無極被一聲暴喝喚回了魂。
此外,只聽得村裡鑼聲大作,也不知有多少人從村頭村尾涌出,有打火把的,也有提燈的,還有打電筒的,沿着河灘從上下游包抄過來。
身邊的步槍槍栓“嘩嘩”作響,這是區中隊的戰士們紛紛在推彈上膛。
趙無極回過神來,立起身子深吸了一口氣,暴喝道:“Handsup!Noharm!”
“同志們,衝出去!”
區中隊的隊員怒喝着“繳槍不殺!”衝出掩體,朝着自己負責的目標衝去。中間還有插有“敢開槍就打死你!”的威脅,這句話居然還在瞬間發生了烈性的傳染,立馬成爲衆人叫喊的主題。
從停止射擊到衝出掩體,前後不過四五秒鐘的光景。
在這種一往無前、烈火般激情的氣氛感染下,趙無極雙眼發紅,每個男孩子在兒童時代都曾經有過,埋藏在心底、幾乎被被平民時代所閹割的夢想與激情瞬間爆發,什麼危險、什麼恐懼,去他媽的吧!他幾個跨步甚至超越了劉雲東,衝向渡船。
趙無極空着雙手,不知是不是因爲腎上腺素的超標排放還是什麼原因,他感覺腦子裡只有一種想法,就是覺得這個時候自己就象電影中的王成一樣渾身充滿了力量,無所畏懼!
還沒等他衝上船頭,只聽得船裡撕心裂肺的聲音叫起:“我投誠!我投誠啊!”
趙無極跳過船頭邊上的屍體,一個箭步躍上船頭,就看見那第十二個特務趴在船板上,頭也不擡,一把電影裡常見的衝鋒槍扔在一米開外,嘴裡不斷的叫喊着什麼。他也聽不清楚自己嘴裡在吼些什麼,也許是“繳槍不殺!”、也許是“Handsup!”,更可能是“動就打死你!”,他一把撈起地上的衝鋒槍,一腳踩在特務的肩膀上,衝着特務拼了全力喊出聲來:“繳槍不殺!!”
這一刻,他不是一個人。
十二個特務,九個人當場被打死,兩個人重傷不治。唯一活下來的,就是留上船上的那個國民黨老兵痞*子,閩浙邊區反*共救國軍的中校隊長,淮海戰役的老熟人,釋放後跑到了寧波,又渡海到舟山,之後撤到臺灣,最後又在這個無名的河灘上重回俘虜營。
趙無極沒有想到,所謂的兩難問題既是如此輕易的得到解決。沒有百發百中的狙擊手、劉區長的二十響更沒有打中三十米外混在一塊的兩個人影中指定的一個的功能。在巨大的壓力下,留在船上的中校隊長並沒有想到過要劫持人質,就地趴下不過是保命之舉,更沒有試圖瘋狂的打死船工以求自絕於人民,甚至在臥倒時還福至心靈的猛拉了一把老船工,讓他趴下。這也成了這老兵痞*子自稱是“投誠”而不是“投降”的重要理由。
很簡單,武裝特務空投到人地兩生的敵界,精神上的壓力本身就已經很大。在受到猛烈的火力突襲後,又有幾百號人、哪怕是空手的幾百號人向你怒吼奔來的時候,唾沫甚至都要濺到你臉上的時候,即使河灘上仍有沒受傷的特務,那麼他的氣勢早已被徹底打跨,哪怕手指就勾上板機上,也根本提不起開槍的勇氣,甚至連站起來的勇氣也沒有,只能抱起頭縮成一團免得被當場打死。
中校隊長雖然有跳河而走的選擇,但在他的心中,根本沒有跳進寒冬的河中爲黨國盡忠的打算。笑話,冬天跳河,不是自盡難道還是求生?
趙無極在心中痛罵了一番那些電影電視。他開始明白,除了文化知識和某些先知先覺上的優勢,對於具體的戰爭、戰鬥甚至是對這個年代的理解,他沒有任何的優勢可言。
所有的人都很興奮,包括溪口村的羣衆,熱鬧的樣子就象是村裡來了舞獅隊或是花鼓戲似的。許多人圍着繳獲着一個電臺,發出諸如“幾百裡外也能聽到聲音啊!”“哇!”之類的驚歎。
劉雲東對趙無極的表現很是欣賞,用力拍了拍趙無極的肩頭說:“小趙,回去要給你請功!”
趙無極看着興高彩烈的在打掃河灘戰場的羣衆與戰士,勉強笑了笑,空手衝在第一線,俘虜一個特務,本來應該是興奮的不能自己。只是趙無極在經歷了初期的爆發後,卻有些沉默,如果有哲學家在此的話,也許會有更恰當的定義——趙無極同志開始了關於人生觀的思考,他步入成熟期了。
而劉雲東很理解這種新戰士參加第一次戰鬥後的反應,他歸結爲興奮之後的後怕,戰場上的傻大膽不是沒有,但更多的人是正常的,能勇敢也會害怕,但也能獲得寶貴的戰鬥經驗。鼓勵了趙無極幾句話後,劉雲東便去安排其它事項了。戰鬥結束,還有許多善後要處理,如讓村農會主任登記今天參加支軍的羣衆姓名、人數,派通訊員向林發書記彙報戰鬥簡況,還有大家關心的慶祝大會與會餐等等。
劉雲東有些猜到了趙無極的想法,但僅僅也是摸到了點邊。趙無極的沉默是有一些因爲腎上腺素超標排放後的後遺症,但更多的卻是對生命的感嘆。
這個時代的人,生命如同21世紀的股市一般的波動不安。山區貧瘠的土地,少得可憐的耕地面積,疾病、飢餓、洪水、戰亂、土匪……長期處於營養不良、面黃肌瘦中的人們,仍處於馬斯洛所講的需求五階段的第一階段,所謂的“辣椒當油炒、火籠當棉襖”並不是一句笑話。對於後一句話,趙無極已經用手腳上從未見過的凍瘡體驗過,這個冬天,有生以來,他從沒有如此的渴望着有一件厚實的棉衣與棉褲。不少貧苦羣衆的心態,甚至用“朝吃白飯,晚死可矣”評介亦不爲過。
即使今晚出現了傷亡,想信見慣了犧牲的劉雲東和看多了死亡的老百姓們,並不會因此而有過多的傷感。死亡的和看到死亡的人們,都保持着相適應的思想準備。
人命不值錢啊。
想起艄公婆娘小心的給男人脫下早已顯舊的布鞋,換上一雙草鞋的鏡頭。陷入了小資產階級情緒中的趙無極這麼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