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場上的趙無極獨自面對着有些羞意的林曉雁。
當林曉雁走來的時候,幾個女兵促狹地拉着男兵們站在一旁,把趙無極排擠出圈子。
林曉雁力圖裝出一副平靜的模樣,可臉上的紅意和閃爍的眼神卻出賣了她的心思。此時的她就象一頭遇見了找不到媽媽卻又遇見了陌生人的小鹿,特別的惹人憐愛。
趙無極的心裡嘆了口氣,多可愛的姑娘啊。沒吃過豬肉卻天天跟着豬混的他沒有這個年代青年男性的舉止失措。他微笑着對着林曉雁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爲了打破勢必出現的尷尬他先說了一句讓他自己尷尬的話:“小雁,你不要擔心,大家都在關心你。”
趙無極的原意是安慰一下林曉雁,可是他忘了在這個年代裡,青年男女之間的語言是含蓄而又意味深長的。有時,所謂的“大家”很容易理解成說話人本身。
他的話音剛落,就聽得邊上的女兵們“嘻嘻”的竊笑起來。笑聲就象一隻只奇妙的精靈,鑽進了林曉雁耳朵,然後化成紅霞映在臉上。很明顯,知識女性對文字的理解能力是很強的。
趙無極趕緊聲明:“我原來不知道,剛纔是她們來找我,我才知道這事情。”
林曉雁看了一眼趙無極,用眼神打出一個問號,問號裡藏着一行字“那你的打算呢?”
趙無極想了一下說:“這事,一個是你自己要堅定,願意就答應,不願意就要斷然拒絕,不能給人留下餘地,不然還要複雜化。”
迴應他的是林曉雁堅定的表情,從外人看來,這更象是一種無聲的誓言。
趙無極有些慌亂了,他趕緊把話說完:“另外找一找領導,這事組織上要管起來。對,可以和專區婦聯的女同志們說說。”
他還想說些什麼,卻聽見一聲咆哮:“你們在幹什麼!”
中學時期聽慣了老師咆哮的趙無極無動於衷,聞聲看去,卻是一個陌生的中年人快步跑來,比他高上半個頭,穿着黃色的軍服,一臉的猙獰怒視着他。
“你又在幹什麼?”趙無極反問,他有些惱火,任何人遇到這種莫名其妙的事只有兩種反應,發悶或是惱火。
中年人一指林曉雁:“她是我老婆!”
趙無極的好腦子轉得很快,他故作詫異的問林曉雁:“他是你……”
林曉雁用力的凝緊了嘴,臉上的紅霞煺成了白雲,卻是很堅定的搖了搖頭。她擔心趙無極吃虧,鼓起勇氣對趙無極說:“趙教員,你走吧。”
張瑞明有些憨,但不傻,他看見中年人快步跑來時,就站到了趙無極的身邊。他普通話還說不好,怒極之下只吐出了幾個字:“你太沒胚了!”卻是普通話加江源土話。
趙無極沒有動,朝着中年人說:“既然如此,那你離開吧。”他的口氣很淡然,就象打發一個下人。
中的人一愣,他沒想這個青年人居然是一副風清雲淡的樣子,上下級觀念如此的淡薄。
他呆了一下,對着林曉雁說“走!”
林曉雁她擔心的看着趙無極,遲疑了一下,卻沒有動。
中年人發怒了,他一指趙無極,對着林曉雁大聲的說:“你得和他劃清界限!要不然……”他狠狠的瞪了趙無極一眼。
林曉雁委曲的眼睛發紅,卻忍住了淚水。
趙無極的眼神飄向中年人的身後,深吸了一口氣,聲音不大卻一字一頓的說:“你這個多年的老白匪,現在是共黨產坐天下!你還以爲可以壯着幾分功勞三妻四妾,玩弄女性?”
李科長是多年的老革命沒錯,可更早的時候他還曾是晉軍的一名小兵。紅軍東征的時候當俘虜參加了革命。這一點,喜好打聽八卦的女兵們都知道。
趙無極捅到了李科長的傷疤。俘虜與舊軍人暴動參加革命不同,革命動機的純度差了好多,總是低人一頭。李科長頓時脖子上青筋一冒:“媽的,我他媽的非打死你不可!”說着掄着拳頭就衝上來,趙無極一把推開上來幫架的張瑞明,往後退了幾步,避開李科長的銳氣,嘴上不依不饒,扯起喉嚨,聲音反而越顯得亮堂了:“**的幹部!哪有你這樣強迫婦女當老婆的?你*他*媽的丟光了人民解放軍的臉!”
“住手!”不遠處有人在喊。
李科長氣極,口齒不靈的他根本不理睬,憤怒的衝向趙無極,揮起拳頭打向趙無極,這回趙無極沒有後退,他左避右擋,似乎吃了些虧。
“李佔彪,你還不住手!”
這個熟悉的聲音不禁使李佔彪手上一緩。隨即有兩個年輕人跑上來,把他拉開。
趙無極其實沒有捱到拳,他原來愛好散打與拳擊,性格上的原因不喜攻只愛守,還特別喜歡陰人。但這個時候他捂着臉很痛苦蹲下了身子,隨即身子一晃,倒在了地上。
“趙教員!”林曉雁大顆大顆的眼淚滾滾而下。
“李佔彪,你在幹什麼?”一個穿着呢服的軍人喝問。
李佔彪怒火未消,加上了趙無極莫名倒地,一時頭昏竟答道:“他搶我老婆!”
呢服軍人一怔:“你老婆,在哪裡?”
李佔彪回過神來,竟不知如何回答,眼角卻瞟了幾眼林曉雁。
幾個女兵見領導來了,都緊緊的站在林曉雁身邊,口中不說什麼,眼中卻流露出不屑。
張瑞明這個時候也反應回來了,一向憨實的他這時候說了句:“報告首長,他打新戰士!”
躺在地上的趙無極心中一喜,他沒想到張瑞明此時竟會如此的善解人意。趙無極在怒罵前已經看到有人從辦公樓裡快步走過來,而且遠遠看去其中有一個戴着大檐帽、穿着呢服,心知是團以上領導。而李佔彪因爲背對卻沒有發覺,他故意揭了李佔彪的傷疤,就是想讓李佔彪追打自己。一心報國、積極參軍的新戰士剛入伍沒一個月,就因爲反對部隊領導脅迫女戰士被毆打,這個官司他打到中央也不怕輸。沒準,李佔彪還能走在劉青山、張子善之前。
趙無極卻是有些錯誤估計了形勢。51年初,土地改革、抗美援朝、鎮壓反革命佔據着中央的大部分精力,對於隊伍內部的整頓,還得等局勢平穩了才顧得上。不過,趙無極的野心並不大,他並沒有什麼提前歷史的打算。
呢服軍人是軍分區政委程晉華,他原本站在二樓窗口上抽着煙,認出了操場上的趙無極,這個年輕的新戰士有知識、有文化,軍政兩不落,還沒有平素知識分子的那股傲氣,也是頗有好感。正饒有興致的看着林曉雁走出去兩人對話,結果卻又看到對面一樓衝出了李佔彪,他認識這個炮脾氣,心知不妙,喊了警衛員立馬下樓。
程晉華臉色鐵青。換成戰爭年代他恨不得掏出槍來朝李佔彪身上開上幾槍。在這個敏感的時期,解放軍領導幹部毆打新兵,不管是什麼原因,傳揚開去影響是極其惡劣的。更何況,從趙無極先前喊的幾句話中知道其中少不了齷齪事。
這個時候,新兵連的帶隊連長等連排幹部都跑了過來,一些新戰士聞訊也圍過來。趙無極心知凡事不可過度,便在張瑞明等人的攙扶下站了起來。
程晉華處理這類事情經驗豐富,衝着李佔彪嚴肅的下令:“立正!滾回去!禁閉!等司令員回來處理!”轉頭對着趙無極和善的問:“小趙,你沒關係吧?”
趙無極揉了揉臉說:“沒事,擦到了一下。”
“老馬,你趕緊去找衛生員,給小趙看一下。”程晉華看了看越來越多人,皺了一下眉頭:“都解散了吧!小趙,你們幾個來我們辦公室來坐坐。”
程晉華的辦公室內,幾桿煙槍使得房間裡煙霧繚繞。
程晉華瞭解了事情的原委,沒有說話,只是靠在椅上一個勁的抽菸。軍分區政治部的幾個幹部或坐或站,也沒有人吱聲。這事實在不光彩,特別是在幾個新兵面前,讓人擡不起頭來。也許在有些時期可以將事件壓下不表,但在這個敏感的時期裡,男當事人有華僑背景,女當事人是省城青年學生,而且性格十分倔強不好把捏,加上知情人衆多,處置不當,影響惡劣,將影響當前青年男女踊躍參軍、支軍的良好局面,傳揚出來,還會有什麼女青年敢來參軍?甚至還會爲敵對勢力所用,開展反*共宣傳。在各級領導的眼裡,秀山軍分區將成爲一個大笑話、大典型,在座的領導幹部,政治前途勢必艱難。而且,程晉華本人也是知識分子出身,對於這種強迫婚姻也是很不以然。
趙無極看了看這態勢,知道自己不說幾句不行。他醞釀了一下說:“首長,我有話想說。”
程晉華聞言一擡頭,略停了一下:“你說吧。”
趙無極舔了舔了嘴脣,面對諸多領導,不能不怪他有些緊張:“我認爲,李佔彪同志的行爲,是個人行爲。”
他首先給這事定了性,程晉華心頭一鬆,抽菸的頻率爲之一緩。
趙無極接着說:“李佔彪同志的行爲,是個別同志在全國革命勝利後,放鬆了思想政治上學習的必然結果。是軍閥主義殘留思想繼續作怪的結果,是個人主義在新時期裡的新現象。這種現象,雖然是孤立的,但應該引起每個人的警惕。”
在座的幾個幹部都詫異的望着趙無極,根本沒想到他能講出這些話來。
趙無極緩了緩,誠懇的說:“首長,我有幾點建議,不知當不當說。”
“解放軍一向主張官兵一致平等,沒有什麼當講不當講的事。你說吧。”程晉華報以微笑,順手磕了磕菸灰。
“我有兩個建議。一個是,鑑於李佔彪同志的行爲,不宜再擔任目前的領導職務,我建議讓他轉業回地方。”趙無極頓了頓,見好幾道目光射向自己,解釋說:“其實調到其它地方也是可以的,只是我擔心他在留在部隊,容易造成一些不良的影響。轉業回地方後,也便於解決他的婚姻問題。李佔彪同志在革命戰爭時代是有貢獻的,我建議不必給他處分並記入檔案,轉業已經是最大的處分了。”
“還有一個建議呢?”程晉華心裡也比較驚訝,作爲一名新戰士能夠有這樣的理論與操作水平是不同尋常的。
“我記得毛主席在七屆二中全會上說過,奪取全國勝利,這只是萬里長征走完了第一步。毛主席還諄諄告誡全黨,務必繼續保持優良作風和光榮傳統,爲建設一個新世界而努力奮鬥。我建議軍分區就《繼續保持艱苦奮鬥的作風》這篇文章、結合《婚姻法》等內容,組織幹部與戰士開展一次思想政治學習活動。將學習開展的情況,整理上報省軍區;還有,建議和專區婦聯聯繫,開展一些聯誼活動,解決大齡幹部的婚姻問題。”
程晉華微笑着表示讚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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