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這場春雨越下越大了,不少雨水被風吹到了涼亭裡。
李冕的寧綢圓領袍沾染了水珠,撐起放在一邊的仕女油紙傘,邁步前往了府裡。
李冕沒有直接回到東梢間的書房,順着略顯狹窄的後門,走進了覆蓋了琉璃綠瓦的迴廊,把手裡的仕女油紙傘交給小廝,跺了跺千層衝呢底官靴上的水漬,前往了清客園。
李冕走進清客園的明倫堂,查看了一遍女清客的課業,隨後把芸娘單獨叫了出去。
芸娘拿着小算盤,正在珠算着最近的銀利,由於有幾筆銀子拖欠了,這個月收不上來了,臉容上出現了憂愁的神情。
李冕想要伸出手揉捏芸孃的臉蛋,像是揉捏雉奴一樣,扯成麪糰。
擔心捏了她的臉以後,被她索要一分銀子,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來。
李冕說出來把她叫出來的目的:“你去一趟崇文門,叫來府裡的大伴馬雲,有事情交代給他。”
芸娘作爲府裡的四名貼身丫鬟,哪裡肯幹跑腿的活,按理來說不會答應纔對。
她那張清瘦秀氣的俏臉,卻是露出了笑嘻嘻的笑容,雙手捧在胸前。
意思再明顯不夠了,討要賞錢當做跑腿銀子。
“你呀。”
李冕搖了搖頭,最終還是沒能忍住,伸出一隻手捏了捏芸孃的瓜子臉:“你是知道的,我身上從來不裝銀子,等到叫來了府裡的大伴馬雲,直接去紅橋那裡領一分銀子的賞錢。”
芸娘喜滋滋了:“就等着姑爺這句話了。”
她立即跨着端木良錦匣子做成的小挎包,如同郎中隨身攜帶的藥箱,親自趕往了崇文門。
李冕不是不想讓府裡的其他丫鬟去,只是崇文門稅監太監的官署衙門不是誰都能進入。
官員爲了夾帶私貨,整天安排人前去拜訪馬雲。
只是府裡的普通丫鬟,進不了稅監太監在崇文門的官署衙門,更別說見到府裡的大伴馬雲了。
說破天了,再是自稱長平公主的人,只會被當做挖空心思想要鑽營的小心思,認爲是在扯謊,謊稱是長平公主身邊的人。
只要涉及到了銀子,芸娘比起誰都要熱心的多,很快就叫來了府裡的大伴馬雲。
他已經是崇文門的稅監太監了,可謂是位高權重,在外面不知道駁了多少朝廷重臣的面子。
馬雲回到府裡,依舊是謹小慎微的樣子,始終把自己當成府裡的奴僕。
他懷揣着忐忑的心情,走向了東梢間的書房,順着迴廊走過去的時候,心裡還在胡思亂想。
駙馬過去從來沒有找過他,現在掌管着府裡的銀錢,突然把他叫來了。
難不成是以前的賬目有問題,查出了一些對不上的賬目。
馬雲苦了臉,心裡直呼冤枉,他這些年來在府裡一直是兢兢業業,從來沒有做出任何中飽私囊的行爲來。
也就是在崇文門擔任稅監太監以後,貪腐了不少銀子,憑藉手裡的權利,爲府裡謀取了很多好處。
但那些都是外人的銀子,不要白不要,比起漕監太監劉瑾來說,他簡直就是清官廉吏了。
李冕坐在窗櫺旁,正在欣賞春雨拍打在枇杷樹上的風景,餘光看見了站在東梢間門口遲遲沒有進來的馬雲,臉上還帶着忐忑不安。
李冕笑了:“大伴進來吧,這一回叫你過來不是爲了你的事情,也不是爲了責怪你沒辦好差事,是爲了另一件事。”
李冕站起身來,拿出紅木書案上早就寫好的一封奏章了,交給了大伴馬雲:“今天把你叫過來,只是爲了一件事,把這封奏章拿到宮裡交給陛下。”
馬雲聽到這話,頓時嚇得面無人色,臉容慘白說不出話來,卻又不敢不去接過來駙馬交給的差事。
他只能顫顫巍巍的伸出雙手,心驚膽顫的接過了官青紙奏章。
等到他的雙手接觸到官青紙奏章,手心早就被冷汗溼透了,腦門上也冒出了一大片冷汗。
雷霆雨露具是天恩。
這句話對於馬雲這樣的太監來說,更是一直恪守的行事作風,不敢有任何的僭越。
太監在外面囂張跋扈到目中無人的地步,不把任何官員放在眼裡,原因在於他們的恩寵來自於嘉禎皇帝。
有利也有弊,來自於嘉禎皇帝的恩寵可以讓所有官員懼怕鎮守太監。
卻能用一句話,罷免了太監手裡所有的權利。
馬雲如今看似是官員們上趕着巴結的崇文門稅監太監,只需要嘉禎皇帝的一句話,他手裡的所有權利都會不復存在。
馬雲不是個喜歡權勢的太監,只是不忍心再看到長平公主被人欺負,而且還要被劉瑾等家奴刁難。
只要他掌握着崇文門的稅監大權,劉瑾就不能剋扣了府裡的各種貢品,只能按照常例把所有的貢品送來。
馬雲伸出了蘇繡官袖,擦了擦腦門上的冷汗,嘴皮子哆哆嗦嗦的說道:“駙駙馬對朝政有任何不滿的地方,可以與公主商量,不用把心中的不滿寫成奏章送到宮裡。不是奴婢多嘴,萬一惹得陛下不高興,恐怕駙馬保不住駙馬的頭銜了。”
他這番話已經說得很委婉了,明裡暗裡都在提醒李冕,寒門讀書人肚子裡縱是有着再多的憤懣不滿,以及對朝廷的各種牢騷。
私下裡沒人的時候,想怎麼說都可以,千萬不能寫成奏章送到嘉禎皇帝的案頭。
這種事情發生在普通老百姓家裡,倒是稀鬆平常,不過是女婿和岳父說兩句牢騷話罷了。
在天家卻不同,不要因爲自己突然有了駙馬的身份,成爲了過去高攀不上的權貴。
便志得意滿的自傲了,有了指點江山的心思。
嘉禎皇帝可是毫不猶豫地把皇后娘娘給廢了,何況一個沒有任何血親關係,更不是枕邊人的駙馬了。
李冕知道馬雲誤會了,坦坦蕩蕩的說道:“這封奏章裡不是牢騷話,更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大伴如果不信,可以拆開來親自看一遍。”
馬雲苦笑了一聲,討饒道:“奴婢哪裡敢看駙馬寫的奏章,剛纔那些話是奴婢多嘴了,不應該說出一些惹人心煩的話來。但那些話全是奴婢的肺腑之言,不想眼睜睜看着駙馬失去駙馬的地位,更不願意看到公主從今以後孤獨終老。”
朝廷把女人的守節看得很重,市井婦人還有偷漢子的可能,被全天下臣民百姓盯着的公主,不能作出任何失節的行爲來。
公主只要沒了夫君,不論是出於什麼原因,都要一輩子守寡了。
也要爲夫君守節,爲兩京十三省的女子做出表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