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13

我醫院裡躺了三天, 沒想到這次的高燒會這樣嚴重。陶陶和林陽一直在照顧我,胖子和方二仲也每天都來看我,在病房裡和她們倆打鬧。我們也不知道美麗去了哪裡, 電話總是不接, 也不見她回寢室。

這三天裡我都沒有看見過季天明,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 我也沒有勇氣給他打電話。我這一場燒燒掉了我所有的生活費, 又不敢與家裡說,怕爸媽擔心,接下來的日子我都不知道要怎麼度過。

陶陶和林陽在病房裡忙碌, 胖子辦好了手續,我終於可以出院了。不過我身體還是有些虛弱, 雖然自己走得路, 卻走一會兒都累得要命。

胖子抖動着一身的肥肉對我說:“來來來, 哥揹你。”

我望着陶陶一笑,也只能這樣了。

“還是我來吧。”門外突然傳來聲音, 我有一陣的眩暈,不敢去看。

季天明還是來了,他徑直走進來,在我身前蹲下身。

我望着那並不寬大卻足夠安穩的肩膀呆坐着不動,他已經開口, 語氣裡有淡淡的惱, “你上不上來。”

我明明是難過的, 卻笑了起來, 乖乖趴在他背上。他一路揹着我, 我們沒有打傘,雖然有太陽曬着, 可是我不覺得熱。而且已經快十月,天氣開始變涼。我雖不覺得曬,可他還是一路盡揀樹蔭的路走。

走到了荷花池,我望着滿池的荷花有些發呆,想起他那晚上的話,我臉頰有些發燙,可我想起了白青城,眼神漸漸黯下去。

他彷彿知道我的心事一般,他揹着我往上一攢,我有一點嚇到。我悶悶不說話,他也悶悶不說話。

已經快走到寢室,他開始走得很慢很慢,我知道他是捨不得的。我垂下頭,我的臉已經快要埋到他頭髮裡。他的頭髮有淡淡的清香,我也有不捨,那份不捨越來越濃,終於到宿舍樓下,他執意要揹我上去,我卻執意要自己上去。

他輕輕將我放下來,卻是寒了一臉。我有些不敢看他,自己歪歪倒倒地走進寢室。

他也不再追上來,我往前走着,雖然我每走一步就感覺快要倒下去了一樣,可我還是努力挺直了脊樑。我就這樣走着,臉頰涼颼颼的,我眨了眨眼,原來我流淚了啊。可我不敢伸手去擦,如果他看見,那會又惹了他笑話。我纔不要他笑話。

我喘着氣終於爬上了四樓,可是走到寢室門口我又惱了。我的鑰匙和手機都在陶陶她們那裡,估計她們是想給我和季天明單獨的時間,所以並沒有跟上來。

如果我下樓去宿管阿姨那裡拿鑰匙,那他還在樓下怎麼辦?更何況現在我累極了,實在爬不了樓了。

我無力地倚着門坐下去,門突然往裡面敞開,我毫無防備一下往後倒去,看見美麗的臉龐倒着出現在我眼前。我累極了,徑直躺在了地上。

美麗一驚,忙來扶我:“你怎麼了?怎麼這麼憔悴啊?”

我虛弱笑了笑,美麗將我扶到椅子上坐着。我說:“你前幾天去哪了,我們都好擔心你。”

美麗仍是淡淡地不說她的事,卻還是關心地問我:“你到底怎麼了,生病了?”

“嗯,躺了五天,發了些燒,把生活費燒掉了。”

美麗撲哧笑出來:“這麼虛弱還惦記着錢!”她又有些爲難,卻是笑了笑:“我還有,不過只剩五百了,我養你。”

我有些驚訝,美麗一個月的生活費是多少我不清楚,可是我知道她不會這麼快就把錢花得只剩五百。我本想開口問她,想起她這陣子的冷淡我又打退了心思。我笑:“那好,以後我天天跟着你。”我這樣玩笑說,她這幾天都不在寢室裡,我怎麼能天天跟着她。

美麗卻緊張又爲難地看着我,我心裡開始有些疑惑,不知道美麗最近發生了什麼事。

我說:“你和陸奕還好吧。”

美麗怔了怔,微微一笑:“還好。”

“嗯,那就好。他要是不好我去打他。”

美麗被我逗笑了,“就你這身子還想去打人,路都走不穩。”

我想美麗終於是肯和我們說話了,就算我們四個人之間會有小吵小鬧,可是畢竟天天親密相處,怎麼會有介隙呢。

我也很高興,暫時甩卻了那些不愉快。陶陶和林陽也回了寢室,看見美麗微微吃了一驚,見美麗笑着和我說話,也很高興地問美麗:“這幾天去哪了?電話也不接,搞得我們擔心了楊芷還得擔心你。”

美麗一笑:“手機拿去修了,有些問題。我沒事,就是玩得太瘋。”

我更奇怪了,美麗已經換了N個手機,她總是走在流行最前沿的,商場上一出了新款手機,她都是最先去換,怎麼可能會因爲手機壞了拿去修?我的疑惑更重,不過想來或許是她不喜歡我們打擾她和陸奕才這麼說吧。

晚上躺在牀上時,我們四個開起了臥談會。

陶陶老問我和季天明是怎麼回事,美麗一聽季天明,忙問:“是不是他向你表白了?”

雖然那晚上他的話沒有說完,可他的深情早印在我腦海裡。我輕輕嗯了一聲,美麗她們三個都驚歎不已。

林陽問我:“那你沒答應?”

她們應該也看出來我沒有答應。我淺淺又應了一聲,她們追問我:“爲什麼不答應呢,你們都認識這麼久了,關係也這麼好,做什麼都好默契。季大帥人也不錯,人品一流,沒見他拈花惹草過,楊芷你瘋了吧,這麼好一個人擺着都不要。”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她們,索性不再說話,她們知道我病着,也不再追問了。卻是一個勁問美麗最近怎麼樣。

我爲我們寢室又回覆到以往那樣的感情而高興,可是翻來覆去卻睡不着。她們漸漸不再說話,已經睡着了。我聽着微微的呼吸聲,長長地嘆息。

早上起來美麗確實給了我三百塊錢,放在我桌上,人卻已經不見。我想她自己都沒有錢花了,還把大半都給我。我心裡是感動的,而我確實很容易被感動,只要那個人對我好,我就會感動,會記得,會加倍對他好。所以白青城纔會在我心裡住了那麼久,所以我會有愧於夏遠,所以我會不敢面對季天明……

我取了一百,將剩下的兩百放在美麗抽屜裡。我想美麗一定有什麼事情瞞着我們,可她不願意說,我們就再等等吧。

……

我去圖書館做了義工,每天中飯和晚飯是免了,不過沒有課時都得去圖書館整理書籍。雖然累些,我也樂得不會閒下來,因爲閒下來,大腦裡會想許多東西。

夏遠這幾天都會打電話來問我身體恢復得怎樣,我在心裡已經把他當哥哥看待。

我裝了好多書在車上,將它們都推到圖書館裡,按分類一一擺在書架上。我一面流着汗一面整理,手中抓到一本《微表情心理學》,我呆呆地望着封面發呆,想起那天和季天明對坐着看書的場景。

我說男生不都應該看那些科幻麼,他問我在我心裡他和他們是一樣嗎,現在我明白了,他那麼早就已經喜歡上我,而我卻一直不曾懂得。他氣惱我將林朵兒塞給他,他幾次因爲林朵兒和我生氣,原來我是這樣笨的一個人,原來我錯過了他這麼久。

我的淚啪嗒地掉在書上,一隻修長的手拿過我手中的書。我擡頭看他,他正微微笑着,目光裡卻是心疼。

我最近爲什麼這麼愛哭,都快趕上林黛玉了,我都控制不住自己,心裡暗罵自己可不可以不要這樣。

我一把擦乾眼淚,搶過他手上的書,按着分類排在書架上,不看他,也不和他說話。他蹲下身來幫我,我不要他幫忙,他拿什麼我就搶什麼。他一把抱起幾本書,我起身就去搶,我搶不過他,身子一下往後跌過去,撞到一排書架,最上面幾層的書直直落下來,砸到我的頭上,那樣疼。

他猛地扔開手上的書來拉我,一把將我拉進懷中,“沒事吧沒事吧?”他惱了,“搶什麼搶,你怎麼搶得過我!”

是,我是搶不過他。我又掉下淚來,他卻慌了,不停揉着我被撞的地方。

我沒骨氣地靠在他懷裡哭,哭得累了我一把推開他,他也撞上了書架,幾本書砸下來,他慌張伸出雙手去接,我見他這樣狼狽踉蹌,一時笑了起來。

我將落下來的書撿起來,拿了板凳準備踩着往上放。他卻走過來拿起我手上的書,很輕易就放進那最高几層的書架裡。

我不再笑了,靜靜地轉身去整理那些書。

他也蹲下幫我整理,卻不再開口說話。

我們之間恍惚有了一道隔閡,是我自己劃了一條線,將他往外隔開——我心裡疼,可他也是疼的。

回寢室時我突然在上衣口袋裡翻到五百塊錢。我怔怔地坐着,不覺笑起來,卻又想哭。我給季天明打了電話。然後出了寢室站在男寢樓下等他,他穿得很是隨意,看來是怕我等得着急,不過即便是隨意簡單穿着,也絲毫不會減少他清朗的帥氣。

我抓起他的手就將那五百塊錢放在他手心裡。我飛快轉身,飛快地跑。他沒有追來。

我給媽媽打了電話,說我高燒把生活費花光了。

媽媽在電話那頭着急問我:“現在還嚴重嗎?你怎麼不小心些,沒錢了給我和你爸說啊,這麼大個人了,不知道照顧自己,要不要我們坐火車來看你?”

我聽着聽着就掉下淚來,我想回家,也想爸媽。我隱下情緒,穩住聲音說:“沒事了,只是怕你們擔心沒有告訴你們,我確實沒錢花啦,不然纔不說了讓你們擔心呢。”

“傻子。”媽媽輕嘆地責備我。

我是傻子,放着幸福不敢去要,硬生生地拒絕,硬生生地傷人!

我去圖書館搬書總是會遇見季天明,每次他上來幫我,我不再趕他走,卻從不和他說話。他也沒有再開過口,只靜靜幫我搬着書。

媽媽給我打了生活費,我可以不用再在圖書館裡這樣辛苦的。可是我不想離開,如果我不在這裡,那我會再沒有機會沒有勇氣遇見他,接近他。

他伸手過來拿書,我也伸手正準備拿那本,兩隻手碰在一起,我們都怔怔不動。我先抽出了手,他拿着那本書,若無其事地繼續整理。

管理員總是笑話我,說學校請了我真是大便宜,請一個還送一個。

我淺淺一笑,管理員是個年輕的姐姐,我叫她楊姐,她說:“你男朋友可真好,長得這麼帥氣,我好像在哪看見過他,很面熟。”

我說:“他是學生會的,經常在學校裡組織活動,所以應該面熟吧。”

“是的是的,我說呢,我最近幾天常常看見他,他是忙着那個籃球比賽吧,又看見他好像在給團學聯策劃大學城文化活動,這麼忙了還每天過來幫你。楊芷你真幸福。”

我淡淡一笑,將車子擺放好,說:“楊姐,我先走啦。”

楊姐笑笑說:“去吧去吧,忙一天了,該和他去約約會好好誇誇他。”

我並沒有向楊姐解釋什麼,是因爲我心底裡是希望我和他就是男女朋友的嗎?爲什麼我這樣奢望,這樣喜歡,卻不敢接受他……

我還是每天都會去圖書館幫忙整理,今天去得早些,我整理完找了一本書,還是《國際金融學》,我坐着看起書來。

忽然聽到楊姐在說:“又來幫女朋友啦。”我擡頭朝門口望去,季天明正和楊姐微笑着打招呼,從我這裡正可以看見他的側臉,他的側臉如雕刻一般精緻,他微微笑着,是那樣好看。

我趕緊埋頭看我的書。

他也拿着一本書坐到我對面,我們各自看着各自的書,並沒有開口說話。

下午的陽光透過窗子照進來,兩個影子交疊在一起,我望着我們的影子出神,他已經握住我的手,溫暖的大手覆在我手上。我擡起頭看他,他正看着我,眸子裡的認真直直撞進我心中。我一下抽出手,起身離開。

我走到書架旁,仍是將一顆藍色的心放在剛剛看過的書頁裡。這藍色,是白青城的最愛,這心的形狀,是我最喜歡的。我喜歡將他鐘愛的藍色折成我鍾愛的心放在書頁裡,當作書籤來用。這已經是我的習慣,即使白青城已經離開,我已經習慣了這樣。

我將書放進書架,是不是白青城在我心中仍是有位置的,所以我纔不敢接受季天明……

是不是我還沒有習慣去接受下一個人,那改掉這份習慣還要多久……

我側過臉,季天明正站在我身旁,他將手中的書放進書架,“對不起,我今天要忙。”

我起身去整理書籍,又開始推來車子忙碌起來。他沒有像往常一樣地幫我,我緩緩回頭去望,他挺拔的背影正一點點離開我的視線。我低頭靜靜地整理着那些安靜躺着的書,翻出那本《微表情心理學》,扉頁裡,一行黑色的鋼筆字映入我眼中。我的淚涌出來,落在那些黑色的字上。

你微笑的眼睛,是最美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