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14

我接到了媽媽打來的電話, 她在電話裡問我:“最近身體好些沒,今天吃了什麼好東西?去買個蛋糕,該花錢的就花, 不要委屈了自己。”

我有些疑惑:“買蛋糕?”

媽媽責備一聲, 是笑着說:“你連自己生日都忘記了, 我和你爸都記得清楚呢。”

哦, 天!我的生日, 十九歲的生日,我居然忘記了!

我開始有些高興起來,一個人去了北街, 想去訂個蛋糕,還沒有踏進蛋糕店, 季天明正從裡面走出來, 他看見我怔了一下, 然後笑着朝我走來。我呆在原地不動,他的手上提着一個蛋糕, 精緻的包裝,繞着紫色的蝴蝶結。他走到我身邊,自然地牽起我的手,我的心裡一陣平和,任他牽着, 隨着他走。

天空開始變成墨色, 月亮和星星點綴其間。夜晚了, 道路兩旁昏黃的路燈柔柔照在我們身上。

我不知道他要帶我去哪裡, 我就這樣跟着他走, 任他帶我去哪裡都可以——我心裡是這樣想着,這一路, 走不完多好。

他帶我去了我從沒去過的小山上,我望着四周,只有點點的雜草,沒有人跡。低低的蟲鳴在四周響起,不規律的聲音,聽在耳中卻那樣的寧靜。

我終於聽見他開口說話了。

“閉上眼睛。”

我瞪着他,努力將眼睛瞪得老大老大。

他無奈一笑:“閉上。”

我收起那一點惡作劇的調皮,閉上了眼睛。我居然會對他調皮,是因爲他對我笑了嗎,還是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心情本來就是不錯的?

他聲音裡全是笑意,有一絲期待。“好了。”

我緩緩睜開眼,紅色的蠟燭排成愛心的形狀,一點一點閃耀着暖人的光,而我和他正站在裡面。

我癡癡地望着他,他微笑着站在我面前,手心裡攥着一個好看的瓶子。

“打開它。”

我像着了魔地,他說什麼我就做什麼。我不費力氣輕輕一擰,瓶口閃着光,點點的熒光從瓶子裡鑽出來,飛到空中,飛到我眼前,飛到我和他之間。

我望着他,微微笑了。

這麼多的螢火蟲,都是他找來的?那天晚上我去捉螢火蟲,他拉過我不許。現在這麼多螢火蟲,他是去哪捉到的,怎麼捉到的?

他說:“生日快樂,小芷。”

我揚起嘴角微微一笑,伸手去抓螢火蟲。微渺的弱小躺在我掌心,那樣微小的生命,卻散着美得驚人的光。

我說:“它們很漂亮,是嗎?”

“當然,很漂亮。”

“那你是怎麼捉到它們的?”

“漂亮的喜歡英俊的,我這麼英俊好看,它們自然跟過來了,我自然要收了它們。”

我撲哧笑出來,擡眼望他,他也笑得很開心。

他開始唱起了生日歌,他的聲音本來就很好聽,歌聲裡帶了感情,動人而磁性。

我靜靜聽着,眼睛有些溼潤。他一臉寧和的微笑,這麼久以來,我的心第一次感覺如此安寧。

他牽着我的手,我們在燭光圍成的心裡並肩坐着,誰也沒有說話,我能感覺到他心裡的那一份祥和,我想他也能感受到我心底的彷徨與快樂。

月亮升在我們頭頂,時間過得那樣快,螢火蟲都已經漸漸飛遠,只有零星的幾點在不遠的地方一閃一閃。

我坐了許久,身上有些涼意,季天明像是感覺到了我的冷,伸出手臂自然地摟住了我。我望着那些遠去的螢火蟲,它們是不是也覺得冷,所以才飛走了。我輕輕一聲,“天明,對不起。”

我是那樣厭惡“對不起”這三個字,簡簡單單,卻要了人的命,而現在,我卻將這三個我厭惡的字加諸在他身上,我的心像從高空墜落下來,重重的感覺,卻又空空似野。

我聽見了他的心跳,跳得那樣快,彷彿要從胸膛破出來。我閉上眼睛,淚滑進了嘴裡,澀澀的滋味。

我是愛他的,可是什麼時候,我才能放下對白青城的習慣……

什麼時候,我才能不那麼彷徨……

他送我回了寢室,蛋糕還沒有切,我提着他訂的蛋糕進了宿舍,在一樓的拐角,我回頭朝門口望去,他還靜靜立在昏黃的燈光下。

是否每回他都是這樣,送我回了寢室還要在樓下站這麼久?可惜從前我從未這樣回頭看過。如果我早一些回過頭,是否一切都會不一樣……

我將蛋糕提回寢室,幸好美麗她們三個都在。

我將那些情緒都一一掩下,綻着燦爛的笑說:“親們,祝我生日快樂吧!”

陶陶尖叫起來:“你今天生日?你怎麼不早說,我們都忘記了。”

“沒關係,陪我吃蛋糕就好。”

我們四個很高興地拆了蛋糕,摘下包裝時我愣住了,蛋糕上用水果拼湊着一個大大的笑臉,那“生日快樂”的字跡我也認得,他竟親手做了蛋糕給我。

美麗笑起來:“這是季天明親手做的?太感動啦!”

我淺淺一笑,林陽說:“趕緊許願吧,看你這幾天不開心的,趕緊許願把黴氣都攆走。”

她們開始插.上蠟燭,林陽說:“唉,都老了,時間過得可真快。”

美麗也嘆息着:“是啊,時間都改變了好多人和事。”

陶陶是將什麼都開得很開的,她說:“都感慨些什麼,難得楊芷今天高興,你們趕緊點上。”

她們三個又是一陣忙活,我不覺一笑,對着閃閃的燭光,想起和他站在心形的燭光裡,我閉上了眼睛:

但願一切都好。

一會兒夏遠也打來了電話,他也記着我的生日,我和他聊了幾句,他不得不掛掉電話去休息,他們學校連睡覺都管得這麼嚴。

我們四個女生圍坐在一起聊天,說着去年纔來學校的種種,說着這一年發生的種種,都有些感慨。我見美麗不時有些沉默,不像以往那樣常常和我們搭話,我正要問她最近是不是發生了事情,手機又來了新短信。

我低頭看着號碼怔住,打開信息,白青城說:小芷,只要你願意,三個小時後我就趕過來。

我心裡像被人狠狠揪了一把地疼,我沒有回信息,就像從前他走時一樣,我不敢問爲什麼,現在,我也不敢回任何話。我怕傷害他,也怕傷害季天明,更怕我自己傷得更深。

……

我從三教上完課,回寢室時在路上碰見了安鵬飛。他叫住我,問我:“美麗最近還好嗎?”

我說:“不怎麼愛說話,也不知道怎麼了。”

安鵬飛擔心地說:“我昨天在北街看見她,她一個在燒烤店裡邊吃邊哭,我上前她也不讓。你們一個寢室的,你可得幫我好好安慰她。”

美麗一個人哭?我有些迷糊,我這幾天忙着去圖書館幫忙,確實忘記了美麗。“沒事,我回去留意一下,會問問她。”

安鵬飛稍微放下了心:“那好,你還沒有我的號碼吧,你記下,有什麼事情給我打電話。”

我往寢室走去,這幾天美麗確實有些不同於往常,我也沒有留心,難免有些自責。

回到寢室,卻不見美麗,撥通她的電話,她也沒有接聽。我心裡那份擔心更重,我叫上陶陶和林陽,三個人一起去尋美麗。

在校園裡和北街都轉遍,我們還是沒有找到美麗。

林陽倚在一棵樹幹上,喘着氣說:“不行了,我的腳好痛,這高跟鞋太磨腳了。”

我無奈看她一眼,因爲方二仲人挺高,所以林陽常常都是穿高跟鞋。

陶陶低頭幫林陽看了一眼,說:“都磨破皮了。”

我說:“那你倆在這等我,我去附近藥店給你買創可貼。”

林陽說:“藥店太遠了,你去對面那個診所買吧。”

我過了馬路,對面是個小診所,專治一些感冒的小病,常常是一些大學生來這裡看病。

我在窗口買好了創可貼,正轉身就望見美麗站在我面前,我愣了下,馬上笑起來:“美麗你怎麼在這裡?”

美麗見着是我,卻立馬往裡跑,我驚訝極了,馬上跟過去。

小診所裡跑了幾回就再沒有路了,美麗站在走廊盡頭,我走過去扶着她的肩,她臉頰佈滿了淚痕,我心裡一驚,忙問:“怎麼了,出了什麼事?”

美麗終於伏在我肩上哭起來,我拍着她背,心裡有一種不好的預感,美麗將手中一張單子給我看,我接過,怔怔地不能言語,單子上清晰的字也瞬間證實了我剛剛的預感。

美麗哭泣着說:“我心裡是知道的,從回到陸奕身邊那一刻我就知道,我是不會幸福了。我總感覺心裡有什麼在變化,不會再像以前那樣了。他每天都去酒吧喝酒,我都會陪着他,可是漸漸地我好累好累,他不時醉了會叫那個女生的名字,我聽在心裡如刀子割一樣……可是我太傻,我還是放不下。我一個人哭時總是遇見安鵬飛,他一直安慰我,要是當初我答應和他在一起,我也不會這樣。”

我爲她心疼,再回首的愛情,真的不再如初了。安鵬飛,美麗啊美麗,你沒有錯過安鵬飛,他還是那樣關心你。

我柔柔地說:“不要想太多,你來這裡不好的,我們去大醫院,好不好?”

美麗說:“我已經沒錢了,陸奕前幾天很需要錢,我幾張卡都刷爆了。又不敢和我爸爸說,他肯定會打死我的。楊芷,對不起,那天我也沒有錢,所以纔給你三百塊的,我想你肯定不夠用,可是你居然還退給我兩百。你知道嗎,前段時間和你們這樣,我心裡一直很內疚。我不敢面對自己的錯誤,可是我也不敢和你們說,我怕你們會罵我。”

“當然會罵你!”陶陶和林陽也衝了進來,大概是看我這麼久沒出去才尋過來的,林陽說,“當初就說了你是飛蛾撲火,現在被燒死了,魂纔回過來!”

陶陶和林陽走上前,也抱住了美麗,我們四個抱在一塊,美麗一個勁地哭。“對不起,我對不起你們。”

我想美麗終於是看清了自己的心,可是現在當務之急是趕緊做手術。

我們安撫了美麗,準備第二天去市中心的醫院。

我去圖書館辭了職,向楊姐道了別,楊姐說:“你男朋友今天在這等了你好一會兒呢,你怎麼沒來?”

我微笑着說我有事情,離開了圖書館。

第二天,我們起得很早,湊足了錢準備打車去醫院。在南門碰見了安鵬飛,美麗有些閃躲。安鵬飛問:“你們這是要去哪?一個個一臉蕭殺的表情。”

美麗淡淡一句:“去殺人。”然後往前走去。

我正猶豫着要不要告訴安鵬飛,畢竟這是美麗的私事。可是安鵬飛這麼關心美麗,又向我打聽過美麗。我心裡猶豫得很,卻見美麗蹲在地上忍不住地乾嘔。

安鵬飛瞬間怔住,短短一瞬間,手已經握成了拳頭,卻快步奔過去給美麗遞紙巾,輕輕拍着美麗的背。

美麗好容易穩住情緒,起身走得遠遠的。安鵬飛追上去,美麗已經流下了眼淚。

我們三個互望一眼,無奈地一聲長嘆。安鵬飛回首看了我們一眼,又看着美麗,他嘴脣翕動,卻終沒有說出話來。

美麗甩開安鵬飛:“讓開,我要去做人.流手術。”

安鵬飛後退了好幾步,我們知道美麗心裡是難受的,她這麼直接地開口,只是爲了斷掉安鵬飛對她的這份感情,她是不願再虧欠他的。

安鵬飛只怔了一下便追上去,拉住美麗的手,美麗掙扎着甩開,卻怎麼也掙扎不脫男生有力的強硬。

安鵬飛正掏出電話播着號碼,美麗趁他打電話之際甩開了安鵬飛的手。安鵬飛收了電話一聲大吼:“你給我好好站着!”

我們從沒見過安鵬飛生氣,雖然與他接觸得並不多,可我知道他也是幽默風趣的,常和美麗耍嘴皮子,從沒有見他這麼兇過。

美麗也僵住,呆呆立着再不敢動,可眼淚卻仍是掉。

安鵬飛大概意識到自己語氣過激,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強忍着怒火冷冷問:“那個姓陸的呢?!”

美麗偏過頭不敢看安鵬飛,“分手了。”

“誰先提出來的?”

“我。”

安鵬飛一聲冷笑:“還有點出息啊。”

美麗說:“你笑話我就笑話我吧,反正是我犯賤我活該。”

安鵬飛沒有再說話,把臉偏向了一邊,正瞧見一輛黑色的小汽車開過來,他轉身一把拉起美麗就往南門走。

我們也跟了上去,安鵬飛走到那輛小車旁,車上下來一箇中年男人,安鵬飛對他說:“去行政樓326找黃導,說你是李美麗的家人,要帶她去看病,得請半個月的假。”

男人很尊敬地將車鑰匙呈給安鵬飛,然後進了南門。

安鵬飛叫我們上車,美麗站着不動,安鵬飛打開車門等美麗進去,美麗眼淚啪嗒地掉下來,坐進了車裡。

安鵬飛這樣關心美麗,連給我們輔導員的假都請好了。我看着美麗,美麗正閉着眼睛安靜地端坐,此刻,她的樣子很像一個美麗的瓷娃娃,彷彿一碰就會破碎。陶陶握着我的手,我們倆無奈對視一眼。

到了市中心的醫院,醫生叫美麗去做檢查,美麗身體不停地顫抖,腳步也難挪動。

我正要去拉她的手,安鵬飛已經摟着美麗的肩膀走進去。我們三個坐在長椅上,聽那個中年婦女的醫生對着安鵬飛罵:“你們男的注意些,受苦的總是女人。還這麼年輕,不注意好將來怎麼辦!”

美麗低頭垂淚,安鵬飛一臉壓抑的冷淡,聽完那個女人的罵,只說了句:“給我們做最好的手術。”

醫生安排了手術,美麗進去時安鵬飛緊張地朝裡張望,我走到他身邊,“你不介意嗎?”

我想他知道我問的是什麼。

他嘴角牽強地笑起來:“怎麼會不介意,我介意當初沒有狠下心追到她,我只恨早點遇上她的人不是我。”

我的心已爲美麗動容,美麗遇見安鵬飛,是美麗的幸。可是美麗會是安鵬飛的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