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逸塵還想再說些什麼,然而看着沅天洛頹然的神色,便將想說的話放回了心裡,失魂落魄地走了進去。現在,在她的心裡,他已經劣跡斑斑,那麼,他所能做的,也就是還給她這片刻的安寧了吧。給她片刻安寧,讓她歇息片刻,也好過在這裡哀傷苦思。如今,遠離她,竟然是他唯一能爲她做的事了。
走出月華宮的大門,南宮逸塵看着緊緊跟在他身後的暗衛,苦笑了一下。夕陽的餘暉裡,月華宮的大門依然肅穆而莊嚴。原本,他日夜守在這裡,只爲護她安好,他記得這殿內的一草一木所在的位置,甚至知道它們下面的蟻穴有幾個。那時,他覺得這殿內的一草一木都嫣然可愛。然而,此刻,他只覺得,這殿內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只爲了將他和她分隔開來。
突然,跟在身後的暗衛開口道:“南宮將軍,這裡面若是有什麼誤會,還是早些解開的好。”
這句話倒提醒了南宮逸塵,方纔,沅天洛話裡的“千消丸”,還有那什麼“十八個州”,他實在是不知道什麼意思。她說千消丸是東越皇族至寶,爲何他卻不知曉?還有那十八個州,又是怎麼回事?他猛然回想起,那時,他去天山尋雪獸,弄得遍體鱗傷,醒來後不見了沅天洛,卻被告知沅天洛去了南越。後來,他傷勢漸好,朝中也一片太平,他放心不下沅天洛,便趕去了南越。趕去的途中卻得知沅天洛喬裝打扮,上了戰場。
原本,他想着即刻與她見面,陪在她身邊護她安好。可是,上過戰場的他知道,戰場之上瞬息萬變,與其明着保護,倒不如暗中進行,這樣,他才能不受任何束縛地保護沅天洛。誰知,沅天洛沒受到什麼危害,他倒是發現了那東越領兵打仗的人,正是他的三皇兄南宮赫玉。南宮赫玉第一次陷於危難的時候,他念在手足之情,出手相救,並勸他早日罷手。可南宮赫玉並不聽,這便有了他第二次深陷重圍,他又幫了南宮赫玉一次。只是,這一仗,南宮赫玉並沒有討到什麼便宜,那沅天洛所言的十八個州,又是怎麼回事。
轉念間,南宮逸塵想到沅天洛去往南越的時候,百里奚和隨身相隨。看來,這個中緣由,只有百里奚和最清楚不過了。
想到這裡,他衝着那暗衛拱了拱手,道:“多謝!”爾後,轉身離去,趕去了百里奚和的住所。
月華宮的主殿內,沅天洛看着剛剛進來的暗衛,道:“他走了?”
暗衛點了點頭。
“出去吧,把門關上。”
“吱呀”一聲,門被人從外面關上了,整個房間裡只剩下了她一個人。她挪到牀榻上,躺了上去,身子向裡,哭了個痛快。她是一國之主,在任何時候都要鎮定自若,原本,她可以在一個人面前想笑就開懷大笑,想哭就放聲大哭,可是現在,連那樣的一個人也沒有了。如今,只有她一人獨對着空蕩蕩的房間,大放悲聲,再也沒有那樣一個人,會溫柔地拭去她臉上的淚痕,將她攬在懷裡,輕聲撫慰。
不遠處的一間偏殿內,南宮逸塵和百里奚和對峙着。
午宴之上,百里奚和原本也是在的。出了這麼一檔子事兒,午宴也結束了。原本他是想陪在沅天洛身邊的,可當他看到沅天洛失魂落魄的神色,便知道在她身邊也只是給她添堵而已。與其如此,他倒不如回去備些安神的藥,她服下之後還能得一夜安眠,這樣,也不至於因勞思過度而傷了身體。而就在他精心準備藥材的時候,南宮逸塵破門而入。
看到他,百里奚和自然是沒有好臉色,他冷冷地看着南宮逸塵,道:“喲,六皇子,哪陣風把您給吹來了?”
南宮逸塵冷聲道:“少廢話,上一次你與洛兒一起去南越,到底發生了什麼?”
百里奚和翻了翻白眼,道:“我爲什麼要告訴你?”
南宮逸塵突然欺身上前,一把扣住了百里奚和的脖頸,道:“說!”
百里奚和冷然一笑,道:“南宮逸塵,你現在還算是哪門子的影尊,你又用什麼身份來命令我呢?東越六皇子麼?”
南宮逸塵手上的力道漸漸加重,道:“什麼身份都不用,就用我這雙手,你說還是不說?”
“哼,身爲沅族暗影的影尊,難道你沒有聽說過,沅族暗影中的人,個個寧死不屈嗎?用這等方式逼我就範,六皇子是不是心急了些?咳咳……”南宮逸塵愈發加緊的力道讓他有些承受不住。
南宮逸塵突然鬆開了他,神色頹然:“就算是被人誤會,我也總得知道原因吧。”
“誤會?這可不是個誤會。”百里奚和撫着被南宮逸塵捏痛的脖子,道,“千消丸是東越皇族至寶,可解天下至毒。沅天洛當初中毒的時候,你爲什麼不願意回東越拿到千消丸?”
“我與東越,已經很久沒有通過消息。千消丸之事,我的確是不知。這之後,又發生了什麼?”
“南楚衡爲了拿到千消丸解沅天洛的毒,用南越的十八個州去換。而就在交換之時,東越陛下也就是你的父皇南宮行雲,趁南楚衡不備,用淬了毒的匕首刺傷了南楚衡,不久之後,南楚衡就死了。”百里奚和將一切如實以告。
聽完百里奚和的話,南宮逸塵本能地否認:“不,父皇不會做這樣的事情!”
“此事是白蕪堂親口所言,你應當知道,此等大事,若不是萬分肯定,不會拿出來說的。”
南宮逸塵有幾分悵然,這些細節,他竟然全然不知。若是如此,他不就成了她殺父仇人的兒子。父債子償,如此,他也是她的仇人。現在,他終於明白方纔沅天洛爲何會如此激動了。如此,他還有何臉面去見她呢?他頹然地轉過身,走了出去,不顧身後百里奚和的連聲喊叫。
一夜無事,第二天早朝,沅天洛的眼睛腫的像兩顆桃子。對此,她解釋說是昨夜飲水過多,造成了水腫。羣臣心知肚明,卻未點破,倒是有些心疼這年幼的陛下了。可君臣之隔擺在那裡,他們也不好出聲安慰,也只好在政事上多費些心,讓陛下少操勞一些了。
早朝結束後,沅天洛回到月華宮,對着桌子上豐盛的早膳,卻沒有任何胃口。正在這時,侍衛來報:“陛下,赫連紫月求見。”
“宣。”
不多時,赫連紫月款步而來,她一進門,沅天洛就說道:“赫連院長來,所爲何事?”
赫連紫月笑了笑,道:“不爲什麼,就是學院裡有個學生無故曠課,也不來請假,我這個做院長的也就只好親自來查看一番了。”
看着赫連紫月臉上的笑意,沅天洛覺得舒心不少,她輕聲道:“這幾日心情不佳,諸事繁雜,過幾日就會去的。你若是想來安慰我,還是儘早回去吧,我不需要安慰。”
赫連紫月的面色沉了沉,道:“若她今日還在,必不忍見你如此。”
知她口中的“她”便是母皇,沅天洛覺得鼻子一酸,莫名地覺得想哭。
“打住!”赫連紫月將一隻手按在她的肩上,道,“先別急着哭,我今天無事,給你講個故事聽吧。”
見沅天洛並未說不,赫連紫月自顧自地講了起來。
“曾經,有一位公主,擅長醫術,外出採藥的時候不小心掉落了懸崖,卻被另一個聰慧的女子所救。二人一番交談之下,相見恨晚。當下,公主便要將這女子帶回宮中,常伴左右。誰知,那女子卻婉言謝絕。公主雖覺得萬分遺憾,卻還是不願意強人所難,便忍痛與那女子分離。不久之後,她與皇兄一道接見鄰國女王,才發現那日所見的女子正是鄰國的女皇。彼時,她的皇兄正在給她物色駙馬,她並不願意自己的婚姻被別人左右。便與那女皇商議,讓女皇帶她逃離。女皇欣然應允,帶着公主到了自己的國家。在女皇的國家,公主如魚得水,盡情地施展着自己的才華,成爲了一國女相。陛下可知,這個故事中的公主和女皇是誰?”
“這是南宮婉和母皇的故事,對嗎?”
赫連紫月點點頭,道:“的確是,今日得知了南宮逸塵的真實身份,你只怕會胡思亂想吧。可南宮婉最初與你母皇相識,沒有一絲一毫的私心,即便是到後來,也沒有。想想看,若南宮婉真的是東越派來的奸細,以你母皇的聰慧,怎會將一個敵國的奸細時時刻刻帶在身邊?”
見沅天洛並未說話,赫連紫月繼續說道:“其實,就算是南宮逸塵,你也沒覺得他是真的奸細吧?雖然身份可以隱瞞,但是情意卻是無論如何也隱瞞不了的。以他素日來對你的情分,有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情,你應該很清楚。以你的聰慧,想清楚這一點並不難,如今你之所以這般絕情,是因爲有了和你母皇一樣的執拗吧?”
沅天洛並未說話,眼神順着開着的窗子一路望出去,許久,纔開口道:“替我找一下楓惜聲,安排他來見我。只是這件事,不要讓南宮逸塵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