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離家出走

睡前她料準了自己喝成這麼個形狀,再加上外頭這般大好的天,打死也斷斷不可能再有那勞什子的鬼‘夢魘’。

也不知過了多久,先前消失的那一小灘水一般的銀白光澤,不知爲何竟又慢慢升起,隨着這銀白光澤的凝聚,室內似乎也被這一灘銀白光澤照的漸亮起來。

珠光瑩潤,隔紗如霧的微光。

室外一片月色溫柔,安靜的氣氛中帶着一股寧靜的祥和,弓月迷迷糊糊的不知何故,竟是能從這般醉酒之態下睜開了眼來。

牀前,站着一個人。

她巡着白衫長袍,從這人的膝頭沿着向上一寸一寸的把目光移了上去。

兩人的目光就這邊慢慢對了上。

她腦中就只有一個聲音:又要夢魘了。

室內這般珠光隔紗的美,弓月看欒之瞧着自己良久不說話,心頭就似是有些無名火,卻又想不起來這火是從哪裡而來,就着急地道:“你站在這裡作什麼,又不理人又不說話,那你來幹什麼……”

欒之默了一默,面色始終溫柔含笑,倚着牀榻邊坐下來,端着她的手一下下的輕撫,就像是在按摩又像是愛撫一般,道:“小狸總是問我,他是不是哪裡招了你不待見,怎的每次離開,都從《無》《錯》小說 來沒有和他道過別,我說沒這回事,你心裡頭是喜歡着他的。”

弓月一聽這話,心頭自然愧疚升起,道:“這都怨我……”

欒之點頭又笑:“你知道就好。所以,以後你可要與小狸多親近親近……”

弓月就有些遲疑:“他要是來我這裡小住自然沒有問題,我定會好好疼他。但若是在你一清宮,還是算了吧。”

室內靜的半點其他的聲音都無,欒之將她扶起,半抱在懷中討好,微微偏頭道:“我一清宮,就那麼不受你待見?那我就要像小狸一樣問你一問,我是不是哪裡招了你不待見。連帶着一清宮你都不喜歡了,我記得你還有個一清宮遊記來着,上面記下了不少一清宮的事物。可見當時你心裡是挺相中我一清宮的,若非是因爲我,我實在想不出還有誰能讓你這般不待見我一清宮。”

弓月不情不願的半推了他一下,卻是沒推開。咳了咳。道:“這一點你莫要問我,反正每次看到你,什麼仇怨我都想不起來似的,你現在問我,我又能說出什麼來?”

欒之卻像是早已料到她會說不上來,微一揚袖,將她擁的更妥帖,下額輕輕的噌着她的腦袋。似笑非笑地道:“那我就當你這是耍小性子,不如以後你來我一清宮住着。天天陪着小狸,可好?小狸誰都不想要,就想要你一個人呢。”

弓月有些吃驚的捂住了嘴,不敢置信地道:“我和小狸雖然是有些投緣,但也不至於讓他這般待見我纔是……”

欒之這話說的,不僅讓她壓力好大,還頗有一種被欒之強行拉攏過去的感覺,他這是在藉着小狸的由頭和她靠近乎嗎?

欒之唔了一聲:“看來有的事情,如果我不親口說出來,你是不可能想得到了。”

弓月挑眉看他,猜不出他要說什麼。

欒之垂了垂眼,繼續撫着她的手指:“你早年前綁在肚子上孵過一個蛋來着,你忘乾淨了?”

彷彿有小風悠悠而過,既不猛也不暖,卻將她的思緒吹了許多年以前。

半晌,她倒吸了一口氣,道:“你可別告訴我,小狸就是那個蛋……”

欒之莞爾,依舊溫和細聲:“早前你住在一清宮養傷,小狸像是處處和你做對來着,他雖然沒同我說明,但是我曉得他大抵是在鬧性子,你當時把他綁在肚子上待他那般好,結果到頭來不僅不認得他,甚至於似乎還完全都不曾記起有過這麼一回事,他當時不知道你記憶出了問題,心裡肯定以爲你當年把他綁在肚子是隻是一時玩性大起心血來潮,相處的久了,便也知你不是那樣的人,只是他沒有開口,應當是一心希望你能自己想起來,並且發現他就是當年被你綁在肚皮上的那個蛋吧……”

聽得這些,與小狸之間的關係就前前後後的串起來了,一些當時沒能搞得清楚的事情,現在似乎也有了個解釋,就如同欒之所言,當時她與欒之剛剛從凡塵中完成任務回來,她住在一清宮的那些日子,起初小狸有多不願意她在,她雖然現在早就不計較了,但卻是一直都記得。

她甚至於想起在凡塵時,小狸還撓過她來着。

現在想來,原來竟都只是小狸氣憤,氣憤她把他給忘了,並且還不認得。

她一拍腦門,頓時覺得自己與戲本子裡那些始亂終棄的負心漢沒什麼兩樣,頗爲愧疚,想都沒想的便道:“左右是我自己欠了他的,你怎麼安排都行……”

欒之嘴角勾起,把她的手從額頭拉了下來,又握在了手中,啞聲在她耳邊道:“那你可要記得今天答應過什麼,你需知道,這話可不是答應我的,而是承諾給小狸的……”

夢裡不知身外雜事,她笑着看他:“你這話的意思,好像我他日會抵賴似的。”

欒之懶懶道:“你弓月向來說話都是說一不二,抵賴這事我從來不曾擔心,反正你需記得,你是答應了小狸,要在一清宮陪着他的,就好。”

他的聲音非常好聽,弓月活到這個年紀,印象中腦海裡從沒有誰的聲音能比欒之的聲音更入她的耳,便就是不看他這傾倒衆生的眉眼,單單就是閉上眼睛聽他在她耳邊這樣軟語呢喃,就讓她渾身都舒展鬆軟了下來。

她閉上雙目輕輕點頭,預備小憩。覺得自己彷彿真的睡着了。

就像是在夢裡,又做了一個夢。

夢中的夢裡她坐在一間小院的院內,面前是一個茶臺。身後是一株兩人環抱也繞不過來的茂密桃樹,茶臺很大,左側還擺着一盤棋。

她眼前像蒙了一層霧,始終瞧看不清楚棋局,也不太能看得清楚對面正走進院內的人,心裡卻隱隱的知道,那人便就是要過來與她下棋的人。可是那人還未走近,她也還未看清那個棋盤,心中卻是知道。是她輸了。

她脫口而出對那人道:“我又輸了,也不曉得這輩子有沒有能贏你一回的機會。”

樹葉的影子在地上片片斑珀,樹葉相撞,溫柔作響。頭頂有陽光灑下來。卻瞧不出來太陽掛在頭頂的哪一處,對面走過來的那人揮了揮手,陽光便似就調了個角度似的從他身後照了過來,一下子前方光芒大盛,那人的身後便就是光芒萬丈,身影微暗,她越發的瞧不清楚了。

然則就這麼一眨眼的功夫,那人似乎就已經到了樹下不遠之處。隨後便就停了下來,她坐在茶臺前望着她。霧氣濛濛光芒也是暈暈,院落的一切她似乎相當熟悉追念的,院門外是一條花石小徑,小徑邊有密密的竹林,繞過竹林後是一方水池,池的另一頭有一片地,地下埋着陳年的好釀。

而這個時候應當是春天,桃花的香氣在晨霧之中鑽入肺腑,她沒有轉頭,卻是猜想着身側後方的院牆,定然有這棵桃樹探出牆外的花滿枝頭。

他就站在那裡,再未上前一步,她手邊,就是冒着微微熱氣的好水。

她垂目,擡手,洗茶,過杯,斟七分滿,這才擡眼睨了睨他。依然瞧不清那人的臉,卻知道他定會欣然一笑。

花香撲鼻,沁肺入腹,晨風清涼,暖陽和煦,霧氣越來越濃,那人也越走越近。她急着想看那人的臉,很想看清他的容貌,他的身影卻是完全都攏進了霧中,無形可辯之中,隱約感覺到那人將那盞七分滿的茶盞端起入喉,她急的伸手想一把拉住他,心中隱隱有些慌似的,卻是觸手握住一角微涼的衣料,猛然間一凜,大霧不見,醒了。

夢中驚坐起,她第一反映就是攥了攥手,擡起手臂,她愣住。

握在手裡的,是半截衣袖。

四海八茺,多久以前的舊事沓沓再來,她覺得她似乎在這個浪潮裡迷了路,出不去了。

手裡的這半截衣袖,正正就是一百年前東海水患,她攜着東海水宮溫泉底的仙寶結晶以及自己隱着身形從欒之身邊擦身而過之時……一刀劃下的那半截衣袖……

醒來她才知,這一睡,她就睡了足足七天,睡醒後天地都不一樣了。

這七天後睜開眼睛,睡前屋內的狼藉自然收拾了個乾淨,她仍覺頭痛渾身也發着痠軟,勉力起身後頭一個反映就是覺得自己身上有些子不一樣了。

半撐在牀上,她擡起右手手掌來看。

日頭隔着窗濛濛的照在她白皙的手指關節上,右手小指,剩下的那兩個關節,居然長全了。

多大的酒勁也刺激的清醒了個乾淨。

一室靜謐之中,她目瞪口呆,雙目眨了又眨,手掌翻來又翻去,不敢相信。

……

後來她問小赤蛇,她喝下茉莉釀的那天起,玄蒼有沒有再下雨。

答案如她所料想,玄蒼那些天一直萬里晴空,夜夜星辰閃爍,別說是下雨,連小風都沒有刮過。

她終於開始正視這幾天。

她想,天這麼晴,那個像詛咒一樣的結界依然還在,那這幾天,夢裡的欒之,便就真真的只是夢了。

且不說無論是以前有欒之在操控的夢境,還是後來她自然而然的夢見欒之的夢境,她都意識到,自己心頭還是依稀渴望着那些舊事都可以忘個乾淨或者是從未發生過的,夢裡欒之輕柔,夢裡她心境平和。

拋卻這最後一場大夢,她也不得不承認,欒之的確對她有情,可欒之的這個情,真是太虛無縹緲了。

一萬年了,一萬多年了。

她突然之間也不介意那些被欒之抽去的神識至今也沒還給她了。

萬年以來,欒之固然有傷她的事,可是欒之爲她做的,似乎更多一些。

梵妖七界陪她走的那一場,以欒之帝尊的身份和性子,能做到那一步,其實現在看來,還真是不大可能。包括欒之後來親手也將他自己的記憶一併的抹去,誰又敢相信,這也是欒之做出來的事情。

可不管怎麼樣,到了今天,也夠了。

她想,她同欒之這一萬年着實有些沒有緣份,又或者說,這一段緣份,委實太過磨人,無論是她前半段暗戀欒之,還是後半段欒之搭手挽救她的生活,彼此都吃了不少的苦頭。

她很累了,便就是他現在再做些什麼出來,她也不想再糾纏了。

……

做神仙,其實也並不是看起來那麼悠閒自在。仙壽看似無窮無盡,這日子自然就孤寂的很,爲了不讓日子太過枯燥難耐,做神仙做了有些年頭的神仙們,大多都有各自的興趣愛好來寄託,比如遲霖種茶種出了名聲,整個九重天都是響噹噹,再比如東澤的桃花釀,誰一提起都要忍不住咂咂舌,再比如弓月特別愛看各種戲本子,再再比如,一清宮三尊之一欒之帝尊,愛喝遲霖種的茶,愛飲東澤的桃花釀,也愛看玄蒼弓月上神……喜歡的那些戲本子。

傳聞中欒之百年前曾經將玄蒼弓月上神推薦收納入天庭書庫的戲本子全都收納到了他自己的宮裡,自那日起就百年未再踏出過宮門。

這是個八卦事,也是一百年前的舊八卦。九重天上的神仙們現在再提起這些,也委實是因爲近百年來也就這麼一件可以提一提的。

倒不是說別的神仙沒有什麼大事可議,委實是因爲沒誰的名氣能比這位帝尊的名聲更大,這就正正驗證了那一句話。

人大了,再小的事也是大事,人小了,再大的事也是小事。

做神仙的更是如此。

百年前還有一件事,就在傳出欒之帝尊將那些戲本子收納入他自己的宮內不久,玄蒼的未來之主,離家出走了。

說離家出走,這也是大傢伙的私下誹議,只知道自那之後弓月上神就不在玄蒼了,可是到底去了哪裡,百年過去,竟沒有一個仙友遇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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