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成了我家的座上客,因爲他與衆不同的性取向,齊林並不反對我們來往。歐陽經常在晚飯後來我家,他和齊林一起吃着東西一起看球,我看着兩個男人大呼小叫地坐在電視前面爭論這個隊比那個隊更強的時候就有種引狼入室的感覺,我雖然並不排斥足球,但也不是球迷,看到球迷的感覺就跟看到追星族一樣,不可理喻是我對他們的評價。齊林曾和我探討過足球在一個球迷的生命中代表的意義,說那和單純的追星族不同,可說到底還是沒改變我的理念。儘管這樣,我也從來不反對齊林看球賽,也從沒跟他爭過遙控器,他出差的時候我還主動幫他把球賽錄下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尊重一個人都要首先尊重他的生活方式。

我把歐陽當成了死黨,把他介紹給我的每一個好朋友,歐陽跟他們也還合得來,縱然是共同語言不太多,可大家都很喜歡他,說他不擺架子,像個小孩子一樣可愛。聽到這種話我就想笑,如果把有采訪歐陽的雜誌放在他們面前不知道他們會是什麼反映,好在我的朋友都不看《人物》之類的雜誌,否則真的會打自己的嘴,說一個在商場上精明透頂的人是小孩子?天大的笑話。

歐陽說自己很少有朋友,卻和我的朋友相處地很愉快。我覺得合得來合不來這個問題並不是說大家喜歡一樣的東西就是合的來,愛好不同就是合不來,不過是個遷就問題。在以前,歐陽出入高級酒店,跟人談起的也是怎麼賺錢,這樣的歐陽,能跟一些穿着拖鞋坐在路邊喝酒的人合的來?肯定不會。但是現在的歐陽呢?也會穿着簡單的衣服跟一羣人呼來喝去地在酒吧裡抽菸聊天,大家就會覺得,這個人不錯,不過是個有錢的文藝青年,話多了自然就熟悉了,熟悉了就會對彼此遷就,帶着欣賞的眼光去接受不同於己地生活方式,這也就算是合的來了。就如同齊林剛跟歐陽接觸地時候,大家一起去吃飯,總是歐陽搶着買單,齊林會有種低人一等的感覺,這我明白,男人的自信心在很多時候都是建立在金錢上的。後來熟悉起來,歐陽就跟着我們去便宜地小店子吃飯,也不會再搶着付錢。齊林現在說:“歐陽就像大學時睡在我隔壁的朋友。”

總而言之就是歐陽闖進了我的生活圈子,並在這個圈在裡得到了認同,生活過得比以前快樂。安然認識歐陽以後問我:“他真的是同性戀嗎?怎麼從來看不到他的伴?”我一愣神,是啊,從來沒聽歐陽提過自己感情的事,但是這種事連自己都承認了,應該不會有錯的。“你想多了吧,他自己親口說的。”“那倒也是。”

這時候,安然跟齊林在同一所公司。開始倆人並不知情,在一次吃飯的時候,齊林問安然現在在做什麼。安然說在做廣告,齊林說自己公司的還少個人做策劃,問安然有沒有興趣做。安然說自己現在做的挺好的,不需要變動,誰知道說來說去,兩個人發現居然在同一家公司,我笑了個半死,沒幾天,齊林就把安然調了過去做策劃,在經理面前把安然吹得跟個百年難得一見的人才,說不做策劃太可惜了。於是安然就順利地在齊林手下做事了。我跟安然說,你給我老實點,別把我家齊林給勾跑了。安然沒好氣地丟句:“你還真把齊林當寶了,我纔不稀罕呢,不過現在大家一起做事,我可以幫你看着點他。”看的出來安然是喜歡齊林的,因爲自從倆人一起做事以來,她就不停口地在我面前誇齊林,說他怎麼怎麼有才華,做事又有條理之類好多我沒發現的優點。安然喜歡齊林又怎麼樣,我相信我的朋友,相信我的戀人,他們一個是忠於友情,一個忠於愛情,他們就像我的左右手一樣,也許聽說過自己的心背叛了自己,可有誰聽說過自己的手背叛了自己?在安然的工作步上正軌後,我的工作也開始忙碌起來,我把自己負責的板命名叫“邊走邊唱”,開始的時候想叫“邊走邊聽”的,可是被底下的人一致反對,只要叫了這個。因爲我覺得喜歡旅行的人很多都喜歡音樂,這兩者的完美結合就構成人生多麼美麗的圖畫。

四月底的時候,齊林和安然被派出去考察,齊林說可能要到五一後纔回來,就意味着漫長的五一,我要一個人度過。齊林走了以後,我和朋友坐在黑貓裡聊天,四毛剛在烏鎮住了半個月回來,大講特講烏鎮的晚上是多麼美妙。我聽了以後跟歐陽抱怨說五一要一個人過,真是沒意思。歐陽說,我們也可以去旅行。可是說來說去又不知道去什麼地方好。我是個喜歡旅行的人,在上大學之前就跑了很多地方,基本上國內知名的城市我都去過了,現在想出去玩都覺得沒地方去。四毛說:“你們覺得無聊的話還不如先去烏鎮先住兩天。”我看了歐陽一眼,覺得不錯,可是烏鎮太近了,五一那麼多天假,我想跑遠一點的地方。歐陽說:“我們可以在五一前去烏鎮,回來再計劃五一去哪裡。”“你的時間排的開嗎?”“應該可以的,我回去調一下,我跟我媽說我最近太累了,要休息,我媽那麼心疼我,肯定會放個長假給我,何況五一是法定節假日,我就當提前休假了。”

四月二十日,我和歐陽出發去烏鎮。出發的時候天氣陰沉,從H城坐大吧到嘉興時開始飄起了毛毛雨,我非常討厭下雨天,早上的好心情就像被一股腦地衝進了馬桶。坐在位置上聽歌,也懶得搭理歐陽。誰知道更壞心情的事情居然還在後面。嘉興到烏鎮就的行程更加鬱悶,和一羣拎着雞鴨的本地人一起擠了個把小時,讓我完全沒有一點出遊的興致,要不是歐陽在旁邊,我大概就會立即跳車回H城了。相比之下,歐陽顯得要豁達一些,到了烏鎮後沒等我同意就去買了兩張票遞給了我,當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我除了繼續這趟倒黴的旅行之外已經別無它選了。烏鎮這個地方具備了江南小鎮的全部特色,木製的閣樓和綠色的小河以及彎曲轉折的迴廊。我和歐陽舉着相機拍了幾張無聊的相片後,我有種上當受騙的感覺,如果四毛在眼前的話,我真想揪住他狠揍一頓。歐陽看我心情不太好,就問我:“願不願意去蹭個免費導遊?”我這人嗜財如命,聽到免費兩個字就兩眼放光。歐陽拉着我看準了一個全是由學生組成的旅行團,悄悄跟了上去。導遊的水平並不高,拿着喇叭用不標準地普通話說着各個景點的典故,終於在走過兩三個景點後,我和歐陽覺得實在無聊,啃起了玉米講笑話,就在我們笑的開心的時候,不知那導遊說了句什麼,接着全旅行團的人都看着我們,然後爆出一陣噓聲。原來導遊要請兩個人表演一下《似水年華》中黃磊和劉若英在深夜裡走過這座橋時候深情凝望的橋段。我憋了滿嘴的玉米,跟導遊解釋道:“我們不是你們團裡的。”誰知道那導遊說:“你們不是我們團裡的,免費聽了這麼久的講解,也該表示一下謝意了,那你們就演一段吧!”我立即扯了下歐陽的衣腳,小聲地對他說:“你沒看過吧,你跟他說你沒看過這電視劇。”歐陽清了清嗓子,丟了句:“那好吧!那我們就犧牲小我,娛樂大衆吧!”我聽了這話,倒吸了一口冷氣,同時把玉米粒吸進了嗓子裡,自顧自地咳得驚天動地。等我咳外後,發現這些學生已經用三角架撐起了DV機,虎視耽耽地望着我,而歐陽已經站在橋那邊笑地直不起腰來。

我終於表情猙獰地站在了橋的另一頭,然後聽到其中一個男生大喊了一聲,“Action!”歐陽緩緩地從橋的那邊走過來,我想我總不能當場出醜吧,怎麼說上大學的時候搞話劇搞了四年,可不能自己砸招牌。我剛邁出第一步,就聽到有人叫起來,“停!”然後導遊從褲兜裡掏出手機,劉若英的那首《似水年華》響了起來,我真懷疑這導遊是不是跟我有仇,故意來整我的。我和歐陽就這麼慢慢地走着,我低着頭,根本不記得電視裡劉若英是怎麼走的。走出三步後,忽然覺得心情沉重了許多,想起剛和齊林談戀愛時牽着手走過車水馬龍的湘江大橋。那只是兩年前的事情而已,僅僅半年卻跟半個世紀一樣遙遠。爲什麼我現在對齊林的感情裡興不起一點波瀾,難道就只能靠着回憶裡的甜蜜才能持續這場毫無進展的愛情嗎?只有這麼幾步路,我走的卻分外艱難,每一步都是踏在了回憶裡,泥足深陷。想了一下現在的愛情狀況就覺得自己的世界忽然灰天暗地,覺得自己還真是可憐,追求愛情追了這麼久,卻不知道愛情的真諦是什麼。不知不覺走到了橋中央,“小若!”歐陽的聲音從耳邊傳過來,我撅着嘴反射性地猛然擡頭,看到歐陽的臉在木製的大圓洞裡定格了,我怔了一下,才知道自己的思緒又飄了好遠,然後不知所措地傻站着,歐陽把手伸了過來,在我的臉頰上飛快的捏了一下,然後用充滿疼愛的眼光看着我,我下意識地躲了下,頭也不回的走向橋的那一頭,《似水年華》的音樂嘎然而止,我聽到一陣興奮地歡呼聲以及掌聲。

我和歐陽跑下橋去看學生們拍的DV,意外地發現歐陽笑地格外燦爛,看他笑的開心,我的心情也不禁好了起來,既然都出來旅行了,就讓自己高興點吧,剛纔在橋上的不快,我全部都拋之腦後了。導遊興奮地高聲問道:“他們演得好不好?”學生們異口同聲地叫着:“好!”一個小女孩還扯着我的衣角說:“我們是XX戲劇學院的,你們比我們學校那些學表演的人演得都好呢!”我不由暗暗地得意起來。

告別那個旅行團後,我和歐陽坐在迴廊上抽菸,他問我:“你剛纔是不是有心事。”我象徵性地笑笑,“哪有,是我天生就有表演天分。”歐陽鄙夷地看了我一眼,眯起眼睛不說話,一時間,那種哀傷又細細密密地爬上了心頭,我趴在欄杆上不做聲。

“你們兩個沒看到禁菸的標誌嗎?”一箇中年禿頂的男人忽然站在我們身後發話。我們順着他的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個禁菸的標誌就釘在牆上,不禁尷尬地笑起來。歐陽把包從背後塞給我,一臉無辜地問:“怎麼那邊還有人在吸菸啊?”那男人回首望去,歐陽拉了我就跑,等那男人回過頭來我們已經跑到一個小衚衕裡消失不見了。我狠狠地掐拉一把歐陽,“你這人太沒素質了!”“你懂什麼啊?這些工作人員罰款後都是落到自己腰包裡的,通常就是獅子大開口,我可不想被宰,寧願留了錢去祭五臟廟呢。”之前我心裡的陰霾因爲這場意外地落荒而逃變得一掃而光。

烏鎮有個小戲臺,搭的很高,也不知道再唱些什麼東西,我跟歐陽一人舉着個形狀可怖的荷葉蒸肉,一邊感嘆着人生如戲,我忽然沒頭沒尾地說了句:“鳳凰也有個戲臺呢,是不是我走到哪裡都擺脫不了回憶?”歐陽皺起眉頭,不耐煩地說:“我怎麼早沒發現你是這種俗不可耐的女人,怎麼什麼事都要傷感一下,你還真把自己當成是文學青年了?”我爲之氣節,“那我還沒發現你是會舉着小吃到處走的男人呢?啊?歐陽貴族?”我哼哼兩聲,丟下他一個人順着石橋走下去,歐陽追上來,“算我說錯了,好不?”我根本懶得理他,在一個賣小玩意的小店裡東瞅西看的,拿起一個小盒子把玩起來。

“這煙盒還挺好看的啊!”

“恩!老闆,多少錢?”

“八塊!”歐陽聽完之後就開始掏錢包,我把他的手打掉,跑上去跟老闆講價錢,在經過一翻討價還價後,我成功地以四塊錢的價格將其拿下。我心裡想,要是歐陽這種敗家子生在我家的話,我家肯定給他折騰成窮光蛋了。歐陽把煙掏出來,把煙排了進去,發現怎麼也合不上,就疑惑地問老闆,“是做工有問題吧!”目瞪口呆地老闆一把奪過盒子說:“這是名片夾!不是煙盒!”我和歐陽當即啼笑皆非地逃離那小店,出門沒兩步就看到那先前的中年男人跟火車頭一樣地衝了過來,我和歐陽慌不擇路,從出口屁顛屁顛地跑了出去,等撕了票出了門才悔不堪言,幸好該逛的地方都逛過了,一人抱了一個沒用的煙盒回到了H城。

從烏鎮之行後,我和歐陽的關係進了好多,基本保持着一天一見,也不知道哪來那麼多話,每天晚上都泡在黑貓裡聊天,四毛說:“如果不是知道歐陽是同性戀的話,我還真以爲你們有一腿呢。”我聽了這話哈哈大笑,歐陽則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迴應說:“不過要是能擁有小若這樣的女朋友,我寧可不當同性戀。”我笑着打歐陽,歐陽抓住我的手問:“願意嗎?願意拋棄齊林跟我在一起嗎?”我止住笑,我從來沒考慮過這個問題,也是因爲歐陽性取向的問題,我把他劃到了安然一圈人裡,我問自己,如果歐陽是正常的,那麼我是不是真的可以爲他拋棄齊林。我和齊林談了兩年的戀愛,我會爲了一段半年的感情而結束兩年的戀愛嗎?或者說,我對歐陽的感情裡存在愛情這個字眼嗎?

四毛感覺到了我和歐陽之間的氣氛突變,他打開歐陽的手,對我說:“沒勁了吧?你還認真了你。”我還沒開口,歐陽又追問:“你願意嗎?”這下四毛也不說話了,我反問:“你怕是童話看多了吧?王子和灰姑娘的愛情只是童話裡的,你看看戴安娜王妃是什麼結局?何況,你不會喜歡女人的。”歐陽鬆開了手,他掐滅了煙,說:“我今天心情不好,先回去了,四毛,你把小若送回去。”說完就抓起外套頭了不回地走了。我看着歐陽出了門,把他掐滅的半枝V8拿起來,捋直,又點燃,我對四毛說:“愛,就像二手菸。”四毛看着煙霧繚繞中的我,很久才說話,“小若,我覺得你跟歐陽這樣子感覺很不好。”我點點頭,這個晚上,我也這麼覺得。

我跟歐陽五天沒聯繫過,一眨眼就五一了,我哪裡也不想去。上大學的時候,我喜歡一個人出去旅行。喜歡一個人拿着相機在城市在中穿行,戴着很大的後掛耳機,聽不到這世上的一點喧譁。春天的時候拍青草瘋長,夏天的時候拍繁花壓枝,秋天的時候拍紅葉盤旋,冬天的時候拍飛雪滿天,那個時候以爲一個人就是全世界,不需要甚至有些痛恨他人的陪伴。隨着漸漸長大,我在一個人旅行的時候也會希望有個人可以陪我說話,分享我的喜悅給他。安然說,人越老越怕寂寞。我想我老的不是身體,老的則是心態。一個人在平淡地生活中,激情最容易退卻。歐陽不在的時候,我拼命往人堆裡扎。在雜誌社裡沒話找話的跟人聊,聊到最後,我手下一個小姑娘丟了句:“我看我們都改行算了,做陪聊吧,小若姐,你打算出多少工資給我們?”

儘管只有五天時間,我卻覺得日子格外漫長,我給安然打電話,安然說太忙了,沒時間陪我,我給齊林打電話,齊林說,寶貝乖,回去陪你聊個夠,現在手機是漫遊,太貴了。我欲哭無淚,齊林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麼一個斤斤計較的人了?還是我一如既往地對精神戀愛索要無度?

在我放棄了五一的出行計劃後,趴在黑貓的吧檯上跟蚊子聊天,蚊子說,你五一不出去也好,就跟我在黑貓裡玩吧,到時候這裡有個大聚會,我請了很多做樂隊的朋友過來演出。我說好好,我幫你拍點東西出來。這時候歐陽來了,面無表情地丟了張機票給我,用命令式地口氣跟我說,陪我出去玩吧。

“怎麼你這時候還搞的票?”五一黃金週,什麼都漲價不說,不管火車票,飛機票都變的緊張起來。

“你忘記了我老爸是做什麼的吧?連張票都搞不到的話還是早點退休算了。”

哎,這世界了,還是有權利好。蚊子看了看票,跟我說,看樣子你又沒時間了。我說是啊,我自己都沒想到,不過你怎麼不帶你的伴出去呢?我問歐陽,歐陽掐着我的脖子,惡狠狠地說,別跟我提這事。嚇得我跟蚊子都沒出聲,誰知道他又發什麼飈,我保守估計可能是跟他的伴吵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