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衍之側頭望着他，並未作出迴應。
隔了很久，他才低聲道：“人爲財死，鳥爲食亡，這句話，你比我更有體會。”
小四怔了怔，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看着賀衍之道：“我師傅的事情，你曉得多少？”
擡起頭對上了小四的目光，賀衍之定定看了他片刻道：“你不覺得這話問我多餘？“
”如今你人到了宮中，能找到昔日跟這件事有關聯的人會有幾個？”
小四想了想，搖頭道：“陛下自出事後，更換過宮中大半的人手。”
“這不就結了？”賀衍之嘴角閃過一抹諷刺的微笑道，“你們師兄弟二人一個進一個出。”
“留在宮中的耐着性子那麼久，都沒弄清楚真相，難道眼下憑着我幾句話就能解開你心中謎團？”
“就算我告訴你，我所知道的全部內情，你會信麼？”
賀衍之頓了頓，接續道：“何況我爲什麼要告訴你？”
小四一時語塞，皺眉看着他好一會兒，舒了口氣道：”行行，我知道你有陰影，我不追問就是了，還是一樣的地方。”
“我有的是時間，慢慢查就是了。“
賀衍之不置可否的回望他一眼，低頭沉默中，不知道心內是不是跟他此刻的表情一般淡定。
此番對話沒有持續多久，要來的人也沒讓他們等候太長。
小四看着從竹園中穿梭而來的那個人，睜大了眼睛反覆打量對方好幾遍。
身影由遠及近。到了他倆跟前，視線首先掃到了小四的身上，表情在一瞬間十分的精彩。
不用問。是第一回見到賀衍之不避諱身邊人。
賀衍之見狀忍不住笑了笑，出言道：”無妨，這個人趕不走的，你知道的，告知我便是，他聽到了也沒事。“
小四聞言，頓時飛了個白眼過去。揚起了下巴，一副很不屑的樣子。
來人摸不透眼前的狀況，當下有些猶豫。站在竹林邊思索片刻，才走上前一步到了賀衍之的身邊。
來人的語速很慢，說的話簡短，不過幾句。離賀衍之近距離的小四同樣聽清了。
兩個人不由得對視了一眼。賀衍之對着來人道：“你確定，碰上的人是往陛下書房去的？”
來人點頭，他不是別人，正是那位從女帝書房匆忙出來的侍從。
他在半道上跟另一個人狹路相逢，此刻除了告知賀衍之，女帝召見那位官員之後的動向，順帶也將路上發生的這一幕一併說了。
沒想到的是，賀衍之跟小四的關注點都不在那位被女帝斥責的官員身上。
他們的焦點不約而同的都聚集到了那位狹路相逢的陌生人。
侍從描述了一遍對方的長相。賀衍之跟小四均低頭思索起來。
片刻後，小四搖頭道：”我確定我在宮中從未見到過這樣的一個人。
他轉向賀衍之道：“你呢？”
後者同樣搖了搖頭。
侍從聽完兩個人的答案。眉間的疑惑更深。
”此番新進宮的宮女，侍從，所有名冊都齊全，若真是當中抽選的，一定會認得。“
小四迴應道：“這點你不說我也能確定，集訓地我可是看過的，連帶那批人後續分去的地方，我都一個一個追蹤過，要真是其中挑選出來的，我怎麼可能不曉得？”
賀衍之打斷了兩個人的對話道：“不可能，陛下要安插這樣一個人，絕對沒理由從集訓地的人中挑選。”
“你們別忘了，集訓地先後換過幾位女官，每一任都見過她們。”
“怎麼可能從中挑選？再說這些人能派多大用處，甚至還不如從訓練有素的宮內人中抽選了。”
賀衍之問侍從道：“你走的路，平素可曾撞見其他人？會不會是碰巧了？“
侍從立即否認道：”皇貴君，那條路只有奴才知道。“
“以往從書房到麟德殿，奴才都走的這條道，沒有一次例外的。”
“這一路上，無論來或者去，從沒有撞見其他人的時候，今番是第一次！”
“所以奴才覺得蹊蹺，想着無論如何要跟皇貴君稟報一聲的。”
“這條路曲折隱秘，一般人是絕對不曉得的。”
侍從一口氣說了好幾句話，用以證明這一處道路的隱蔽性足夠。
“那就表示，對方對宮中的情況極爲熟悉。”賀衍之沉思後看了他一眼道，“你跟他路遇，不單你看到他了，反之亦然。”
“若他告知陛下，你打算。。。。。。”
“皇貴君請放心，奴才已經想好怎麼回答了，一定不會露出破綻來。”
“那條路還有一段分岔離蓬萊閣不遠，若是陛下追問。。。。。。”
“慢着！”賀衍之打斷道，“你說也離蓬萊閣不遠？”
“對方可是蓬萊閣的人？”
賀衍之頓時產生了聯想：“蓬萊閣最近有新人進去？”
侍從搖頭道：“沒有，國師大人身邊安置的人，恐怕宮內盯着的眼睛不止一雙，要是有個風吹草動，比任何地方都引人關注。”
“說的也是，想比之下，蓬萊閣反而是最透明的，裡頭的狀況一目瞭然，”小四瞟了他一眼，轉頭對着賀衍之道：”你說，會不會是國都城衙門偷偷送來的人？“
”更不會。“賀衍之當即就否認了這個說法。
小四聽他斬釘截鐵的口氣，有心要追問，礙於傳信的侍從還杵在跟前，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賀衍之何等聰慧，一個眼神就看出了小四的疑問。隨即對着那位傳信的侍從道：”你且繼續幫我留心着，你出來的時辰不宜過久，還是儘快返回書房當值。“
侍從轉身要走。賀衍之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出聲喚住他道：“這段時間，陛下的書房你們還是不能進去麼？”
侍從站定，轉頭道：“皇貴君，是。”
“不過，最近陛下特許了一人，可以時常出入書房。”侍從小聲道。
“是誰？”沒等賀衍之問起。小四急忙出聲道。
“這個人，皇貴君一定知道。”
侍從回答：“她的大姐，如今在北地戰場駐紮。陛下因爲國師大人的事情回京，她都未曾回來。”
賀衍之在記憶中搜索了一陣子，跟小四異口同聲道：“顧綺梅？”
侍從點頭，用肯定的語氣道：“沒有錯。就是她。還是這批新進宮女到了集訓地之後，女官唯一挑中放在陛下身邊的。”
“據說，集訓地的每一任女官都對她讚不絕口，連陛下見了，也多番誇獎。”
“所以，她在書房這邊是唯一一個被陛下另眼相看的人。”
這般對話雖然聽着複雜，所耗費的時間其實不長，稟報完之後。侍從便沿着竹園內的小路從偏門出去了。
小四跟賀衍之依舊站在廊下，目送那個背影匆忙遠去。
收回了目光。小四低聲說道：“好大的面子。”
賀衍之回頭望他，接話道：“很奇怪麼？有個好姐姐，自然會被陛下另眼相待。”
“陛下能在北地戰場倚重她姐姐，還能在回京的情況下交託整個北地在她姐姐手中，守到現在，沒出過任何紕漏。”
賀衍之在廊下踱了幾圈，停住腳步道：“不光是這樣，連災民撫卹都沒出問題，換成是你，能做到？“
小四伸手，輕輕拍了拍身上浮塵道：”能有這樣的好姐姐，妹妹出挑些倒也說得過去。“
賀衍之涼涼地看了他一眼道：”剛纔有人在，你原本打算問什麼？“
小四愕然，展顏道：”被你看出來了？我的確有事要問。“
”先前，我說會不會是國都衙門的人，你不是一口否認麼？我就是想問問你，難道國都衙門那頭也有你的內應？“
”上回，小丫頭要進宮，你還讓我帶着，去打通國都城衙門的關節，怎麼短短這些時日，你都能在國都城衙門插下手了，我就是好奇。。。。。。想問問。“
賀衍之看着他，笑而不答。
“不過，排除了之前說過的幾種可能，我倒是想到了另一路。”
小四原就沒指望能得到答案。
“你且說說。”賀衍之這一回開口了。
“你覺得，會不會是隱衛的人？”
“我想來想去，倒覺得他們的嫌疑最大，你別忘記了，進宮來的人都有名冊，國都城衙門你有後手，可是隱衛，從來都是直屬於陛下的。”
“要說哪邊安插人手最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的，我覺得真非隱衛莫屬，你怎麼看？”
“你提醒我了！“賀衍之頓悟道，下一秒他做了個手勢，無聲無息的，身邊就多了一個人。
小四被突如其來的一幕驚了一下，沒好氣的道：”你要召喚，也打聲招呼啊，跟背後靈似的，幸虧我膽大。“
”你去隱衛處查一查，最近可有新人到了宮中，還有，蓬萊閣那邊，是否有新進的，沒能及時上了名冊的人？“
”查完之後，即刻來報。“
暗影中那個人微微一躬身，便躍入了夜色裡。
小四瞧着這過程，猛然間忍不住道：”你身邊還埋着這樣的人，上回小丫頭來，沒有被嚇到吧？“
他忽然覺得有些後怕，要是那丫頭並非眼前人在意的，像上次那樣貿貿然潛進來，怕是死一百次都不夠吧！
好可怕！
”怎麼會？“賀衍之嘴角難得流露出溫柔的笑意，低聲道，”嚇到誰也不會嚇到她的。“
”還有件事，你讓隱衛去查蓬萊閣了，明日我打算去花圃一趟，雖說那地方小的很不起眼，也該問問可有新人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