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中各轉了方向而行，走出一段路程，我回頭看了她一眼。
她的步子比我更快，已經走到林子的邊緣了。
我轉過頭，望着越來越近的湖堤，腳步從容。
一路上都沒有再遇到人。
她跟我說，從宮宴那地兒出來的人裡，她是走在最末尾的，果然沒有騙我。
不知道巡衛的一小隊人這個時候搜索的地點到了哪裡，應該不會是在這一片。
我打定了主意，將背上負着的包裹往上託了一把，走到湖堤的臺階上。
小船的繮繩還牢牢繫着碼頭邊的石柱，我上前鬆開了繮繩。
跳上船，這一次的動作可比先前那回熟練多了。
掌握好了力度，船體不過輕輕搖晃了兩下，就保持住了平穩。
我坐下來，將船慢慢駕離岸邊，瞧着湖面上波瀾平靜，但是天空的日頭不知道何時被一大片烏雲遮擋住了。
我的視線由湖面轉回了岸邊，岸上一片靜悄悄的，也沒有人經過。
伸手取了撈網，我慢慢在湖面上撩過。
就像先前將我誤以爲是同伴的小九說的那樣，我在湖面上船行好一片地方都只零星的看到一兩片那種奇異的葉瓣。
想比前些日子入目眼花繚亂那陣，今天的清理任務可是要輕鬆多了。
我的心情卻是一點都輕鬆不起來。
我行船在了離岸邊大約十幾丈遠的一處湖岸邊。
天色正在緩緩變化中，湖面上隱約能看到升起的薄霧，悄悄彌散開來。
我懷着不安的心情，視線始終徘徊在湖岸一線。
天上的雲層漸漸厚起來，湖面上的霧氣也更加濃了，照這個趨勢，不用兩個時辰，從站在湖岸的角度看過來，已經沒法看清船上人的模樣了。
然而光這樣，遠遠是不夠的。
我知道還得等上一陣子，遂壓下心中的不安，手裡的撈網也沒閒着。
那種奇異的葉瓣雖然只能偶然間看到了，但是湖面上依舊會有飄零的枯葉，所以不多時，甲板上也積累起了一層溼漉漉的葉片。
岸上還是一片寧靜，我慢慢將船駛離原先的位置，往霧氣更濃的湖心移動過去。
......湖心的小島終於在我的眼前漸漸放大。
我一眼望過去，能見到島上那座外表斑駁的小樓，心跳忽然快了起來。
船在湖心小島的樹下找到了一處停靠的地點。
那是一株蜿蜒的大樹，臨水的地方伸出好幾根粗壯的枝椏，因爲彎曲了弧度壓下來，枝葉幾乎都能碰上水面了。
這是個停船絕佳的位置，因爲我需要臨時隱藏一下這艘不大的船。
選在這裡停泊，湖對岸的人根本就發現不了船的蹤跡。
湖上彌散的霧氣也比我出發的時候要濃多了，等到再過幾個時辰，湖面的濃霧會讓整座小島都模糊不清的，更別提島上的這座樓了。
船靠近大樹蜿蜒到水上枝椏底下，我將繮繩系在了樹幹上，順着枝椏輕輕一躍就攀爬了上去。
這棵樹足以負擔我的重量，我在枝椏上行走的時候，一點害怕的感覺都沒有。
從樹上下來，雙腳踏上湖心島的土地，我的心裡就更加踏實了。
湖心島上的路，興許是太久沒有人來過，路上都是青痕跟雜草。
走上去的時候，時不時有種要滑倒的感覺，我不敢大意，走得分外小心。
從停船的地方上岸，到走至湖心島小樓底下，我用去了足有一刻鐘的時間，換成宮裡的路，幾乎都能穿越半個蓬萊閣了。
停在樓下，望着眼前那扇斑駁的石門，我有一瞬間的猶豫，不知道里頭究竟是怎麼個狀況。
所有的證據都指向我此行西蘭要找的東西正是在眼前的這座小樓中。
我心頭閃過困惑，湖面上的確看到過多次葉瓣的痕跡，但是跟面前這座雖然外觀陳舊卻嚴絲合縫的小樓又會有什麼關係呢？
湖心島跟湖水，怎麼可能混在一起。
一個是在湖心島上陸地的小樓，另一邊則是聯通宮外的活水，兩者能放在一起麼？
中間的途徑是什麼呢？
但是雲楚的筆跡，分明是寫着就在小樓中。
我從外圍繞了一圈，沒有看到任何栽種的植物的痕跡。
樓的牆外生長的都是些不知名的野草，偶然間也有我能辨識的草藥，但是跟我要找的東西半點關係都沒有。
我選了謹慎的刺探方法，至少先在島上摸清了情況，知道樓外頭是個什麼樣，總不好貿然進去的。
一圈下來，我站的位置重新到了開始時候停留的那一處。
這一次，我不再猶豫，上前慢慢推開那扇門。
......芙等在竹林外的圍牆邊，時而擡起頭朝內張望。
竹林茂盛，遮擋住了裡頭的情形，讓站在外面等待的她摸不清動向。
她跟着貴君到達竹園的時候，守衛照例在外頭攔住了他們。
非得稟報過，得到許可才能進來，進來之後卻又有一層隔阻。
管事說，這裡的地方是尋常人不能進的。
貴君要去見那位，等通傳之後可以讓人帶着進去，只是隨行的人，就是指的她，便要留在竹園外直到貴君見完了他出來纔可以。
要求提得有些苛刻，這幾日宮中風聲鶴唳，因爲麟德殿失蹤宮女的事情衆說紛紜，這樣一來，似乎賀衍之不近人情的要求變得能讓人理解了。
芙當然不敢造次，在貴君面前尚且有幾分膽怯，何況是後宮之主面前。
於是她耐心的等在外頭，只是自家主子進去快一個時辰了都不見出來，也不曉得裡頭談得如何了？！
芙正等着的時候，院牆外的小道上匆忙經過巡衛隊衣着的兩個人。
她眼神一動，隨即低下頭裝作沒看見。
她想回避，偏偏別人不想，於是那兩個人走到了芙的面前，跟她打了聲招呼。
“蘇貴君身邊的芙姑娘啊？”其中一個巡衛隊的人輕聲詢問，”也來找皇貴君的？“
芙點了點頭露出笑容道：“貴君正在裡頭談事情，外人都是不能進去的。”
頓了頓，芙打量了一下那兩個人，隨口問了一句：“你們還是在宮裡找人麼？”
巡衛隊的人臉上立刻浮現出尷尬的神情。
接連尋找，人是絲毫沒有影蹤，甚至也沒有一點零星線索，連一個懷疑的對象都找不到，宮內卻是幾乎人人都知道巡衛隊的大動作了。
職責所在，找不到好比是彰顯他們無能，所以被芙一問，着實尷尬。
芙心思靈敏，自然看出他們的心思，連忙帶着歉意的神情道：”我也就是隨意問問的。“
”你們的差事一向辛苦，夜裡還得在宮中行走。”
“如今加上找人的任務，宮裡這麼大，找一個小宮女本來就跟大海撈針差不多。“
”宮裡別的沒有，就是房子多，樹多，不知道人家跑哪裡去躲着了，哪那麼容易就找到。“
”不瞞您啊，只要人還在宮內，總歸是能找到的，“巡衛隊的人聽聞芙體諒的語氣，眼中閃過一絲感激，他嘆了口氣道，”就怕是已經出宮了，那就怎麼都找不見了。“
”說的是。“芙點了點頭，會意道。
竹園內忽然響起了腳步聲，聽上去十分的熟悉，芙臉上頓時浮現一抹喜色，沒聽錯的話，自然是她家主子了。
蘇泫終於跟皇貴君談完事情出來了！
芙趕緊迎了上去，剩巡衛隊的人還等在原地，等竹園內的管事出來通報。
蘇泫的面色看上去不太好，剛纔應該是有過一番不太愉快的談話，因爲他的狀態比來的時候要糟糕。
芙按捺下胸中的好奇，聽見蘇泫語聲低沉道：”走，回去。“
她跟在蘇泫的身後，跟來時一樣，恭順的低下頭亦步亦趨的走了。
走出很遠，她回眸的時候，見到巡衛隊的人還沒能進竹園，依舊等在外頭。
......賀衍之站在竹園中，神情有些恍惚，他身上穿着的淡青色袍子看上去有些空落落的，寬大的袖子垂在了身側。
他看看院子裡的青竹，擡起頭看了一眼被雲層籠罩的天空忽然間低聲道：“你不出來？”
小四的身影從竹園的不知哪個角落裡閃了出來，望着賀衍之，目光疑惑道：“今日怎麼還會有巡衛隊的人在宮內找人呢？”
小四垂在身側的手握了一下拳頭又鬆開，不解的看着賀衍之問：“你不是已經接到丫頭的信了，你現在是在做什麼？”
風聲逡巡，賀衍之擡起頭對着小四的方向淡淡瞥了一眼，沒有回答。
小四的眸子始終注視着他。
未幾，賀衍之沉聲道：”她失蹤得太蹊蹺。“
”不是已經接到信去往北地了，還附上給你的方子呢。“
賀衍之看了小四一眼：”我知道，但是目前她的信只有沒幾個人知道，除開我的人，就是你了。“
”我讓巡衛隊的人繼續找，是分散了別人的視線，要知道盯着我麟德殿的不止陛下，若是別人看我不找她了，說不準就要往外頭動腦筋。“
”她要去北地，一樣需要時間，就算眼下已經出了城，沿途也難免遇上狀況，我不想給她帶來麻煩。“
小四煥然大悟，看向賀衍之的神情起了變化，他收斂笑容道：”皇貴君真是用心良苦。“
一天內第二回聽到這樣的話了，賀衍之目光凜然的看向小四，低聲道：”需要我用同樣的話來回答你麼？“
小四連忙搖頭：”不需要，是我失言了失言了！“
小四可不想跟剛纔那個來的人一樣，真要跟他理論，討不到一點便宜的。
特別是眼下，賀衍之的心情還不好，惹不起躲得起啊。
小四低聲道：”我先回去一趟，晚上宮宴再說。“
他轉身要走，賀衍之忽然出聲喊住了他：”離宮宴還有幾個時辰，你進我書房陪我下一局。“
”上回走到一半，沒分出勝負來，今日要個結果。“
小四尾隨在賀衍之的身後，走到主樓底下的書房門口。
他推門要進去的時候，擡起頭回眸看了看天色，突然問：”這天怎麼還沒黑就起了霧，是要變天了？“
......蓬萊閣的小院門口，青芷停在門簾外，從懷中掏出了帕子，擦拭額頭上的汗珠子道：”大冬天的都能搬出一身的汗來。“
寶善從院外剛剛回來，她去了花圃的工地給師傅們送茶水點心，一走進門就看到青芷一個人挪動一個沉重的大箱子，趕緊上前道：”姐姐，這是什麼東西啊？“
話一出口，青芷的目光有意無意的往遠處掃了掃，對着寶善道：“小聲點，搭把手幫我一起弄進去再說。”
寶善彎下腰跟青芷一起將木箱子擡進了屋內。
箱子放置在了屋內的地上，青芷直起腰鬆了口氣道：“太沉了，幸好你回來呢。”
“要不，我一個人還能弄上好一會兒才行。”
“姐姐，裡頭到底裝的是什麼？這麼大個箱子？”寶善眼中帶着好奇問。
青芷蹲下身子，開啓了木箱，寶善探頭望去，一眼就看到裡頭裝的大半個箱子的書冊。
“怎麼是這個？”寶善更奇怪了，眯着雙眼打量了一下木箱問，“誰給姐姐送來的？”
寶善拿起一本冊子，隨意翻了幾頁。
“你弄錯了，原本就是咱們花圃的東西，“青芷直接明瞭地道，”那一陣子是非多，宮裡的人看上花圃的東西了，還是小菱幫忙送去麟德殿請皇貴君代爲保管的。”
“箱子裡頭都是我師傅留下的冊子。”
“如今，咱們花圃重新修繕了，宮裡也忙着別的事，沒人再記掛着這箱子東西，所以皇貴君派人給咱們送回來呢。”
青芷偏了偏腦袋看向寶善，幾分無奈地解釋道：“先前我去宮宴那邊幫忙了，人也不在，皇貴君派來的人將箱子給了蓬萊閣底下的侍從。”
“我一回來，侍從聽到聲音就來找我了。”
“我說呢，原來是咱們花圃的東西，姐姐，侍從既然知道你一個人，怎麼都不幫忙搬一下。”
青芷嘴角閃過一絲苦笑，望着寶善道：“是我跟他說的院子裡有人，不用他幫忙了。“
”我以爲谷蘭在這裡呢，沒成想她人不在，不曉得去了哪裡！”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