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人半倚在賬臺邊打量了掌櫃的一眼。
接着，他笑嘻嘻地將手上的東西遞了過去道：“替爺當了！”
“呸！”
當鋪的掌櫃擡起頭瞧見他，立刻鄙夷的道：“我當是誰呢！邊兒去！”
“哎，掌櫃的，請問您到底是怎麼做生意的，有客人上門還能用趕的？”
青衣人說話間不羞不惱，笑嘻嘻將手中的東西往當鋪掌櫃坐的位置推了推。
他語氣從容地道：“話說別的也就罷了，您瞧瞧，我手上拿着的這塊鎮紙還是值幾個錢的。”
掌櫃的面色不善地望了他一眼。
“別誤會，”青衣人對着掌櫃的神秘兮兮地道，“這可不是我順來的，是我家小弟給我的。”
“武大夫早就去西蘭南邊兒了，你蒙誰呢！”
當鋪掌櫃的絲毫不相信，只對着青衣人一臉鄙視的神情冷冷地道，“他還能給你這個！”
“這不是他走之前給的麼？”
青衣人收斂了笑容，換成一副可憐的表情，望着當鋪掌櫃的緩緩揚了揚袖子道，“您瞧，我這件衣裳袖口都給樹枝劃破了。”
”破了幾日都沒人縫補。“
掌櫃的眼神望着他的袖口凝了凝，接着神情不屑地別過了腦袋沒接話。
“我都好幾天沒吃上一頓好的了，”青衣人頓了頓，不以爲然的接續道，“您就替我當了吧！“
青衣人看着掌櫃的道：”好換點錢把這衣裳請繡娘補一補，順帶吃頓飽飯啊！”
他一點沒有要離開的意思，看起來是打算繼續下去的。
“不當！不當！你趕緊走吧！“
掌櫃的不耐煩地擺了擺手道。
下一刻，他瞧着青衣人繼續糾纏的樣子，耐心終於耗盡了。
掌櫃的乾脆直接站起身，走到門邊，上前趕人了！
......沿着木樓梯走到客棧樓上，這會兒長廊內來去的客人明顯多了幾個。
他們從我身邊擦肩而過的時候，還在議論着鎮北集市的事情。
我心中一動。馬上猜測那幾位大約就是我先前說的一類人。
去鎮北剛剛纔回到客棧裡來的人。
鎮北集市這樣的人數不勝數，一條街上熱鬧得很。
那些人既有擺攤的，也有去淘貨的，或者是兩者兼而有之。
他們休整一刻。現在下去，多半是預備吃晚飯了。
我忽然想到之前小夥計跟我說的話，樓上既然有客人跟大師傅定了晚飯的，沒準人手就不夠了呢！
估計別的客人要是吃飯，多數會讓大師傅預備些簡單的炒菜。
我能想出速度最快的是現成的大鍋湯。或者就是小夥計也能幫着動手下廚的麪條之類的。
我跟着客棧小夥計去大廚房送食材的時候就聞到竈上那口大鍋子內傳來的香氣，現在後知後覺應該就是我提到的大鍋湯了。
客棧那位丁師傅在大廚房做事都好幾年了，應對人流肯定是有經驗的。
沒辦法，今日的客流比客棧掌櫃的預計的要多。
儘管是這樣，我在後院廚房卻也沒瞧見其他來幫忙的人。
是臨時來不及找，還是客棧掌櫃的依然會在人手不足的情況下親自上陣充當跑堂一職呢？
我站定在長廊上想了一會兒，不出意外就是我猜想的後一種情況。
掌櫃的連守夜的事情都親力親爲了，端個盤子又算得了什麼！
姓丁的胖師傅留下小夥計在大廚房裡幫忙，肯定也是爲了晚飯留在店堂裡吃飯的那些客人。
他們仨還算是黃金搭檔了呢！
......思量片刻後，我往自個兒住的屋子走去。
我在長廊停留。一半是爲了想想剛纔發生的事情，整理一下思緒。
另一半原因是我想看看臨街的那些房間，會不會有我推斷的那位跟蹤者再一次躲在暗處觀察我。
事實證明，我想錯了！
反正接連幾個人從我身邊經過，並沒有停下來特別注意到我的人。
戴着帷帽的人，南華鎮上可是不少見。
加上我戴的這一頂帽子面紗陌生人眼中看來還不算誇張的，所以不會引起旁人特別的關注。
倒是有個人走過去的時候跟我胳膊肘帶了一下，他挺實誠的，還停下跟我道了聲歉。
奇怪，我外出跟我回客棧。那位躲在暗處的人都在留意着。
怎麼這會兒我人都站到離他最近的位置了，他卻沒有動靜了呢？
我想不明白，難道是因爲距離太近的緣故，對方因此有了顧慮？
我很快走到了自個兒住的屋子裡。
進門一剎那。我習慣性的朝室內掃了一圈，走近的時候更是仔細查看，連牀底下都沒放過。
一切照舊，沒有人進來過，連我花心思在門口留下的一點小標記都沒有變化。
如果有人進來過，手段不至於高明到我這個房間的主人都發現不了！
......我安心走進去。坐到了窗邊的椅子上。
打開窗，朝外頭看，太陽漸漸落山，夜色初上。
南華鎮的街道就跟昨天一樣，還是有那麼多人來來往往。
空氣中飄來炊煙的味道，各種各樣飯菜的香氣，街邊夜裡擺攤的人也慢慢增加了。
客棧周遭的街道，小夥計跟我說夜市不成氣候，最熱鬧的依舊是在鎮北市集那一片地方。
聽說那邊的客棧住的人也多，但是房價比這裡要貴不少。
放眼望去，街上的那些經過的人。
他們中的一部分，是已經吃完了晚飯的鎮上的老百姓，隨意出來走動的。
還有一部分，就跟我似的，片刻之後就往各自臨時居住的客棧走去。
我住的這家也陸續有人從前院臨街的門口經過。
這會兒，連打水的井臺邊都開始熱鬧起來。
有些人從鎮北市集買了東西，站在井臺邊打了水洗漱，然後站在那裡交談。
我聞到空氣中傳來的食物香氣，大廚房內大鍋熬煮的湯應該已經好了。只等那些人開口要呢！
到時候，大師傅便會讓客棧的小夥計幫忙打了送過去。
熱氣騰騰的米飯也已經煮好，連帶蒸籠上蒸制的饅頭、花捲兒。
興許在大堂內忙碌的人會加上一個，就是客棧的掌櫃。
我轉身走到櫃子旁。將我之前從鎮上那家小藥鋪買來的藥粉取出來。
藥鋪的掌櫃包的很細心，臨別前生怕我倒藥粉的時候弄灑了還關照過我的。
我伸手拿出那個紙包，走到桌子旁，小心放上去，接着打開。
另外。之前買的那幾包藥材一併放在了桌上，攤平。
我動作輕緩擺弄着桌上的藥材，疏忽間，腦中那些散落的思緒被我自己串聯了起來。
我怎麼會在街上的時候竟然沒想起那個青衣人的事呢？
其實，我早就見過他了！
就是在藥鋪停留買藥的時候！
我在藥鋪內聽到他語氣笑嘻嘻地對着藥鋪的掌櫃道：”掌櫃的，我爲什麼不能來？“
那人還說了“我家小弟雖然走了，你大門上也沒貼着我不能來的字啊！“
當時藥鋪裡，掌櫃嫌棄的語氣跟不屑的態度，不正是對着那個人的麼？
我回想一遍，簡直如同醍醐灌頂。所以他到了藥鋪纔會說出一番在外頭人聽起來莫名其妙的話。
都是有原因的，他口中的小弟正是武玉的爹爹，鎮上口碑極好的武大夫啊！
繞了一個大圈子，我後悔自個兒太遲鈍了點，平常腦子都比現在要好用。
都怪順風車的難題，讓我分掉太多精力。
好在這會兒解決了，不用再想。
因此我總算想起來了，線索變得清晰了！
藥鋪掌櫃的惡劣的態度，哪怕對上我這個陌生人都不會有的表現，不就是因爲青衣人本身是塊扶不上牆的爛泥麼？
武大夫一走。他就在鎮上做些偷雞摸狗的事情。
或者更早些的時候，那人已經在鎮上很有名了！
想想武大夫一把年紀了，有個這麼不省心的大哥，還真是......一言難盡啊！
拋開北地戰事的緣由暫且不提。沒準人家就是爲了這個不成器的傢伙逃到西蘭南去的呢？
聽說武大夫一家原先不是南華鎮上的人，但是到了這裡很多年，跟鎮上的老百姓都相處得極好的。
我想，他們一家三個人都先後離開南華鎮去了南邊兒，連最小的女兒武玉都走了。
青衣人怎麼沒想着跟隨他們一同去南邊兒呢？還是他習慣了在鎮上的生活。
問題是他的生活很不咋地，弄到要靠這些伎倆生存。未免......莫不是人家心灰意冷刻意避走的？
我正凝神想着，走廊上忽然傳來說話聲。
我立刻站起身走到門口，靠近了門邊仔細聽着。
外頭有幾個男聲正在對話。
“大哥，咱們現在不下去？”其中一人着急地問道。
“急什麼，那位丁師傅不是說了還有道慢火燉的菜，要咱們晚些過去。”
說話的人不疾不徐的口氣，聽上去滿滿的都是篤定。
他身邊的人顯然要着急多了：“隔壁住的都下去了，待會兒咱們過去的時候，新鮮的吃食都被人點光了。”
迴應他的人語氣帶了幾分詫異道：“所以才一早跟客棧定了啊，你這會兒到底在着急什麼？”
兩個人說了沒幾句話，過道的另一邊，靠近木樓梯的方向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接着，我便聽到熟悉的聲音，是小夥計趕過來看看他們的。
“您二位請放心，咱們大廚丁師傅說了，今晚最要緊就是替你們預備定好的那桌飯菜。“
小夥計語氣和緩的道：”至於別的客人，大多在咱們這裡吃些簡單的。”
“客氣了，我不着急，都是他毛躁。”
先開口那位不好意思地對着小夥計道：“我是怕你們預備的東西少。”
“是不多，”小夥計坦然地道，“所以都跟別的客人說清楚，大師傅一個人應付不過來的。“
”咱們預備了大鍋的湯，外加米飯之類的，“小夥計語氣一轉道，”要是他們實在吃不慣，可以臨時弄些麪條一類的。”
“丁師傅心裡有數的，請耐心等一下。”
小夥計語氣中帶着笑意，我隔着門看不見他的臉也能知道他這會兒臉上的表情。
腳步聲遠去，大概是小夥計跟客人說話後離開的聲音。
留在長廊的內的兩個人有片刻的沉默，接着其中一個問：“大哥，客棧的人還真上心，知道我着急，特意來說一聲。”
身邊的人沒有接話，頓了頓才道：“是不是有話要跟咱們說，我瞧着那個小夥計像是還有事！”
聽他們的對話，我完全明白了其中的關係。
不出意外，這兩個人就是小夥計跟我說的做皮子生意的客人了。
他們中年紀大些的那位的確是很敏銳，居然都能猜到小夥計的想法！
我在門內，隔着牆，嘆了口氣。
關於這件事，我心中不太確定，起先我沒有多想什麼，這樣一來卻有些擔心了！
不知道待會兒跟他們開口，對方會不會答應。
我站在屋內，低下頭想了想小夥計在街上跟我說起這些事的時候，語氣中也是帶了自信的。
他以往跟客人打交道的經驗多半都挺順利的。
他的底氣是來自以往的經歷。
俗話說得好，伸手不打笑臉人嘛，以小夥計在客棧裡表現出來的那種開朗熱情的個性，是很容易拉近人跟人之間的距離的。
距離一旦拉近，他要開口就變得更加容易了。
兩個人在走廊內接着說話，多半是爲了借閒聊的功夫打發一下時間，等待着晚上那頓精心準備的飯菜。
我回想了一遍走在路上的時候，小夥計跟我提到的菜單，算算時辰再過一會兒我也得下去預備了。
趁着眼下這點僅剩的時間，我將桌上的藥材包外加藥粉都盤點了一下。
今晚的任務除了晚上那頓飯完成我要做的事情以外，還有另一件要緊的事情。
關係到明天的出行，今晚一定得完成。
我必須得將武玉粗製的那瓶易容藥改進一下！
我說過，等出了南華鎮是不打算繼續戴着帷帽前行的，我還是得改換一下“妝容”。
但是關於這一點，我也有猶豫，改變膚色是沒有異議的。
除此之外，要不要再變化得多一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