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不想吵架，難道我想麼？”
我冷冷看了少年一眼，隨後轉過頭看着窗外，沿河風景還不錯，一眼望過去能看到很遠的地方。
肅州城真是很奇怪，涇渭分明隔成了城東跟城西的兩處地界。
城西那麼熱鬧，反過來城東又那麼冷清。
我真心懶得跟他爲了點吃的再吵起來，還是坐在茶樓的雅間裡吵的，委實沒那個必要。
”哎，你可想好了，“我想起剛纔他跟我說的話，轉頭問望着少年，遲疑着問，”一會兒付不出茶錢，怎麼跟跑堂的說啊，抵押東西也得人家願意。”
少年話說得輕巧，但是他不是茶樓的東家，哪裡是憑他說了算的，樂不樂意還得看人家茶樓的人怎麼想。
茶錢雖然也不多，要是一會兒結賬的時候爲了這個事情吵起來，茶樓內還有別的客人，到時候定會很尷尬的。
我心裡有顧慮，得提前跟少年敲敲邊鼓，把話說清楚了，省得一會兒吵起架來的時候難看。
“茶樓若是不要你抵押的東西......”我目光落在他的臉上，停留了片刻後道，“你自個兒留下來倒茶啊。”
這傢伙，照我看，應該挑一處安靜背風的地方等着，哪怕就是要等到天黑纔去他家呢。
其實計劃從一開始就沒想好，因爲這個人一點都沒跟我商量過。
要是他早在進肅州城前就跟我說好了，我肯定會勸他在城裡呆着。那邊可以等到天黑的地方多了去了。
一想到剛纔在城東地界浪費的亂走的時間，我就覺得鬱悶，他難道很喜歡在街上走麼？一走還走那麼久。在深山裡頭還沒走夠？
少年聽了我的話，表情坦然：”倒就倒，不過等茶水上來了，你一口都不準喝，小菱！“
少年視線落在我臉上，聽到門外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望着我沉聲道。
我壓根沒當一回事。這算什麼威脅？
我想都沒想，當即回答他：”誰稀罕喝似的，我早在街上喝過了。街邊大娘煮的茶，好喝着呢。“
那會兒他不曉得在幹什麼，人影沒見到，但是在福源樓分號沒錢買點心的時候。這個人又突兀的出現了！
當時我還以爲我晃眼了呢！
”那些刷鍋水一樣的茶水也說好喝。你口是心非啊，小菱！“
”哎，你不喝過怎麼知道像刷鍋水？說得像是喝過很多次一樣！”
”不用喝都知道！“
”胡說！“
......沿街的雅座望出去，是一覽無餘的景色，能看到橋面上行走的人，經過的馬車，遠處河面上駛過的小船。
這般風景宜人的地方，從城東宅院一路到了這裡的時候。兩名護衛還順帶要了茶跟點心。
來守候着等人的他們不覺得這是個任務，倒像是兩個人做完任務之後來這裡放鬆閒暇的。
他們兩個人徐徐喝着茶水。兩雙眼睛都看着城西通往城東交界處的石橋。
主上說過的，要留心橋上的動靜。
一幫人在廂房內商量後得出的結論也是一樣的。
什麼都挺好的，隔壁雅間傳來的聲音卻影響到了眼前的這份安逸！
“你聽聽，隔壁什麼聲音？”護衛中的一人擱下手中的茶杯，擡起頭皺眉看着對坐的同伴問，“好像還吵上了？”
“聽聲音是少年男女，還能有什麼事兒呢，多半都是爲了......”護衛說到這裡，頓住了露出笑容道，“吵嘴嘛，這年紀，很正常的。”
“呵呵，”接話的護衛低頭想了想，隨後笑道，“也是，不過就是有點可惜這麼好的風景，坐在雅間不好好欣賞，卻爲些小事情吵鬧。”
”你眼裡的小事情，人家興許是大事情呢!”
接話的護衛不以爲然地道，嘴角動了動，看向窗外的石橋。
“也許人家看夠了風景，也許人家經常會來的，說不準的。”
聞言，對坐的護衛微微一愣，表情瞬息變得有些微妙，他的視線還看着窗外，這一刻也忍不住回頭望過去。
“不會啊，聽着口音倒不像是肅州本地的人，難道你沒發現麼？”
他眼中閃過一絲懷疑，看着同伴道：”聽口音還是挺明顯的。“
“被你這麼一說，我還真沒留心，等我再聽聽啊。”
......”噓，你吵什麼，小聲點。“
我對着少年比個手勢道，”隔壁沒準有人的，約在這裡商議事情，咱們一吵鬧，影響到別人了，多不好意思。“
”誰有工夫跟你吵，爺一直看着外頭呢，“少年鼻孔裡哼了一聲，轉過頭安靜下來。
一時間雅座內變得寂靜，什麼聲音都沒了。
我瞄了少年一眼，同樣也轉過頭看着石橋的方向，心中不由得浮起一絲疑惑。
因爲我看少年一直在看着石橋邊，到底那裡有什麼東西吸引他？
或者說，是人？
是經過的行人，又或者，是馬車？
我猜測着，一時間摸不透少年的心思。
跑堂叩開了雅間的門，手上端着托盤，裡頭是少年點的肅州本地最好的高山茶跟他要的茶點。
指定要的茶點。
茶點？沒錯！就是那盤子”藕粉桂花捲“！
人家大少爺耿耿於懷沒吃到嘴裡的桂花捲！
大少爺先前沒吃到唯一的那個，這會兒點了一盤呢！
”大少爺，你的捲來了！“
我看着跑堂關上雅間的門，轉頭看着少年似笑非笑地道，”你慢慢吃。細細品，一定要把一整盤都吃光光了。“
少年不語，連頭都沒有轉過來。只專心看着石橋的方向，我沒料到他居然不接話，順着他的目光望過去。
我瞧見石橋上經過一輛馬車，少年仔細凝注眼神看了看，搖頭道：”看錯了，不是的。“
他轉回頭，看着桌上跑堂送來的東西。皺眉道：”小菱，你怎麼不動？“
”不是等着你說話麼？“
我悶悶回答了他一句，注意力仍舊在窗外遠望過去的石橋上。這傢伙也不曉得在看什麼，看那麼專心，還說看錯了，聽着怪怪的。
”你點的東西啊。“
少年果然拿起盤中的桂花捲。放進嘴裡。好像很滿意的樣子。
”福源樓的更好些。“他吃完了一個卷，看向我道。
”哪裡！“我搖了搖頭，”很一般，他們家的棗泥蒸糕火候不對，蒸得有點過了。“
”桂花捲做的時候發的不夠透，杏仁酥太甜。“
少年驚愕看我一眼道：”說得好像是行家一樣。“
”說得容易，福源樓是肅州的老字號，“少年盯着我道。”比西蘭南那邊的點心師傅做的都好，你說不好。每日裡那麼多人排在門口的，你怎麼不說？“
”那是他們沒嘗過更好的，沒有比較，哪裡會知道。“
”說得好像你會做一樣。“少年壓低聲音道。
”你怎麼知道我不會，我還真的會做，而且......“
我打住看了少年一眼道：”要好得多!”
......”我留心聽了，隔壁倒沒動靜了!”
護衛中的一人壓低聲音道，“剛纔不是還吵鬧着麼？你聽沒聽見？”
他的同伴端起茶水笑得意味深長：“我都說過了，是少年男女啊，吵鬧正常，那什麼也正常，這會兒顧不上吵鬧了，當然有別的話要說啊。”
”呵呵，“護衛沒忍住又笑了起來，”你倒是懂行。“
”還用說嘛，總比你懂。“
”對了，主上那位師妹，知道長什麼樣麼？“同伴很好奇地問。
”先前不是說過了，”護衛眼光投向窗外，看着石橋上經過的馬車，上頭有明顯的標記，頓了頓接續道，“說過了，她擅長易容，誰知道真人長什麼樣呢？“
”船裡跟着咱們主上的那兩個兄弟不是還在城外驛站守着麼，他們才見過！“
”你說，會不會還是從驛站那邊截住？“護衛中的一人問。
他的同伴想了想之後道：”說起來，還是走驛站那邊的路的可能性最大，不過我聽備馬的人說，主上要出城去。“
”什麼時候，咱們出來的那會兒？“聽言，護衛皺眉問道。
主上之前可是沒露過口風要說直接去城外，居然還是親自去的呢！
莫非是遺漏了消息，還是有他們不清楚的內情。
同伴的回答馬上證實了他心中的猜測。
”主上從偏門走了吧，聽說要去肅州城外看看。“
”是不是親自去查看，看那位小師妹進城的線路？“
出於謹慎，還是得追問一句的。
”我覺得多半是的。“
正在這時，茶樓內忽然響起了吵鬧聲。
身在雅間內的護衛霎時交換了一下眼神，其中一人道：“怎麼回事，去看看去！”
“你留在這裡繼續守着，我過去瞧一眼。”
......低頭喝着大少爺點的高山茶，這是茶樓內最貴最好的茶，他說的對，跟茶攤的的確沒法比，我跟他也聽到了外頭的吵鬧聲。
“怎麼回事？”我問。
“不知道，但是這個聲音......”少年語氣聽上去有點古怪，他頓了頓之後道，“好像是我認識的人。”
“太好了！“我驚喜的道，”你趕緊去啊，問你的朋友借一點茶錢，待會兒咱們就不擔心了。”
“不去，”少年一口拒絕道。
“不是你在說，是你認識的人麼？怎麼不去，是你人品不好，人家不願意借錢給你啊？”我驚異地問。
“差不多吧。”少年低頭不願意多說，隨口回答了一句。
看看嘛我就知道！想想他的個性，誰會跟他關係好啊，這個人的個性太討人嫌了。
哎，好不容易到了肅州城，還是他的地盤，結果連點茶水錢都還沒着落。
少年視線再一次落到窗外，夕陽慢慢沉下去，石橋那邊的街上，遠遠過來一輛馬車。
少年身子一動，忽然站起身，朝窗外看去。
他的舉動，分明是看到了熟悉的人。
“難道又有你的朋友來了？”我望着他同一個方向，看見街上的馬車，探出身去張望。
“沒錯。”少年聲音忽然高了幾分，他轉過身在雅間內尋找，似乎在找趁手的工具。
看了一圈沒有發現，目光就盯上了桌面上的桂花捲。
......阿福帶着底下人，趕着馬車從肅州城外回來，他們在半山亭子裡吹了幾乎一天的冷風，都沒有見到自家少爺回來。
阿福的表情有幾分沮喪，這會兒話都懶得說了。
坐在車上的另兩個人看自家管事這副模樣，也不敢聒噪。
馬車從城外到城裡，從城西地界一直走，這會兒快要到城東。
一路行來，都是靜悄悄的，車上的氣氛實在不太好。
眼看着石橋都要到了，底下人終於開口勸慰了阿福一句：”您不用擔心的，明日咱們再去候着，少爺要進城，總要走那條道的。“
阿福嘆了口氣道：”不光是山道，明日一早碼頭也得派個人過去，還得是認得少爺的人。“
正說着話，馬車上了石橋，倏忽間破空飛來一物，不偏不倚落在了車上。
阿福頓時嚇了一跳，待看清楚那是個桂花捲的時候，嘴巴都驚訝得合不攏了。
他循着”兇器“飛來的方向看去，瞧見茶樓上似乎有個熟悉的身影。
阿福一激動，立刻從車上跳了下去，飛快地朝茶樓的方向跑過去。
他一口氣跑進茶樓，推開了跑堂，繞開樓道里正在爭執的幾個人，走到那間他剛纔看到的雅間門口。
阿福抑制住激動的心情，低聲道：”三少爺！“
......門被大力推開的時候，我心裡已經有了點準備，但是見到進門那個激動的胖子，還是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少年冷靜地看了他一眼，壓低聲音叮囑了幾句。
......我跟着少年從茶樓的另一側樓梯下來，走到臨街的巷子內。
不出意料，有輛馬車候着，似乎就是在樓上望過去看見的那輛，正等在那裡。
......護衛從外頭回來的時候，先後跟幾個男人擦肩而過，他沒有在意，走到雅間內卻瞧見同伴也正等在門口。
”你怎麼不看着？“他語氣略帶不滿道。
”一小會兒的，哪有那麼多的人，“同伴上前語帶探究地道，”剛纔是什麼人吵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