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啥子商王不商王的,我和你們都一樣了,也得自己幹活,纔有吃的。”太甲自嘲說道,“來,我幫你洗。”
“不用不用,我能洗能洗。”侍女惠兒趕緊把太甲伸過來的手推開。
“以後這種厚重的交領右衽短衣,就不要洗了,這麼費勁。”太甲說道,“換成輕薄的對襟有華飾短衣就要得了。”
“那朗格要得?” 惠兒爲難了,“你是商王,朗格能穿諸侯國君的衣裳。”
“我剛說了,我已經不是商王了。”太甲輕輕笑道,“現在,朗格容易過日子,就朗格做,那些虛套的東西,不要也罷。”
兩人說着話,一甕衣服很快洗出來,晾在周邊的樹枝木杆上了。侍女擡手擦了一下滿臉的汗水,長長出一口大氣,頓時心情愉悅起來。看來,任何人都是會變的。以前他們嚇人、奴僕在太甲面前只有捱打捱罵、低聲下氣的分,今天的太甲,好像和自己一樣了。
太甲替侍女洗完衣服,一個人慢慢在院子裡閒逛起來,前段時間心頭的鬱悶不見了。東看看,幾個人在平整土地,西望望,有幾個人在搭建雞窩、小圈子。
一邊的夫人,正挽起衣袖,揮着骨刀在地裡跑着小坑,臉上的汗水混着泥土,糊得一塊一塊,像個花貓似的,她身後的絢則一手抱着小飯豆,一手在往小坑裡丟着包穀子,選嘴角邊有一塊淡黃色的泥土。在他們前面,是兩個男奴在奮力用骨斧翻着地,兩個女奴則在打碎土塊;那邊的兩個侍衛在合作,一人扶起一塊大石板立在地上,一人趕忙扶土,固定住它,鏟了幾斧泥土夯實,豎着的石板就牢牢地立在地上了。兩人在立起來一塊大小相似的石板,固定住。然後在上面再蓋上一塊,與後面的柵欄夯土牆就組成了一個能遮風擋雨的小隔間。
“商王,我們做的這個雞窩,朗格樣?”看見太甲過來,站在一邊看得興致勃勃的,侍衛小着問道,“要得不?”
“還行吧。”太甲笑了,“就是這個門子啊,要是在小一點,就更像雞窩了。”
“門子,有,”侍衛說道,“這不,還有兩塊小石板,再豎在前面,門就小了。”
太甲扭頭細一看,地上果然還躺着兩塊小一些石板,看樣子就撕做雞窩門子用的,心下不由暗自讚賞起侍衛來,嘴裡叨唸道:“沒想到你們還很在行啊。”
轉了一圈進屋來,太甲心裡說不清是什麼滋味。想不到自己一代商王,居然淪落到要靠身邊的老婆娃兒種地來養活了。
閒坐一會,太甲心裡不安,就出門來到種地的夫人一組,“我也來幫着種地。”話說着,卻不知道自己該乾點什麼,只是愣愣地看着夫人、絢跟在奴僕後面忙碌,“我,我做點啥子呢?”
“你會做啥子嘛。”夫人問道,沒有擡頭,手沒有停,“要不,你去替惠兒她們埋土,讓她倆去跳水灌溉。”
“要得嘛。”太甲扭頭看見兩個侍女在麼塗填平撒了子粒的小坑,於是轉身過去接過一侍女手裡的骨刀,開始填土,前面的夫人的聲音傳過來說道:“土填平就要得了,別夯實了,否則水下不去。”
“曉得了。”太甲應道。
這一陣通勞動,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天就黑下來了。大家起身回屋來。
太甲進房坐下,侍女惠兒端來水,讓太甲洗了手,又下去了,一會送上飯來。現在的飯,比在後宮時候的清了許多,烤肉也只有一小塊,僅能嚐嚐味道。太甲這時候真有點懷念後宮那種大快朵頤的生活,嘴裡不自覺地念出來了,“可惜沒得了。”
“沒得啥子了?”夫人進來聽見太甲的叨唸,問道。
“沒得啥子?”太甲套頭反問着,“今天干點兒活,日子過得還快些,感覺很有意思的哈。”
“人嘛,本來就得有點活路做,才能感覺出自己活在世上的價值,”夫人說道,“不然,像那豬一樣,一天等着吃,吃了睡的,就等着挨宰,那哪是人過的日子。你說是不是?”
“你是說,我以前是豬?”太甲的臉色怪異地看着夫人,心底確實輕鬆愉悅的,“不過你說的也對,我以前就是一頭豬,成天就曉得吃。”
“至,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打個比方,”夫人看着太甲的臉色異常,害怕他剛好起來的心情受到打擊,趕緊糾正說道,“畢竟你是商王嘛,不能跟我們這些人比,不不,我們不能跟商王你比。”
“你緊張爪子嘛,你家男人就這樣子的小眼?”太甲看着夫人,笑了,“你也太小看了你的男人了。我要是那樣的人,爸選我做商王,那就真的是做錯了。”太甲低頭想了一陣,“我要是再做商王,就一定要,好好幹,爲民減稅減租,大力改善人居環境,讓我大商興旺起來……哎,這些知識想想的了,也不曉得,他們又選了哪個上位了。”
“其實吧,他們愛選哪個,選哪個去,都跟我們沒得關係了。”夫人說道,“我們就這樣子,平平安安的,過我們的平民生活,有啥子不好的。”
“我也就隨便說說,”太甲泄氣了,“這樣子也很好,很好。”
太甲喝完稀飯,嚐了烤肉,惠兒上來收走飯具回伙房洗漱去了。
心態轉過來,生活就變得有滋有味了,太甲逐漸忘記了他的商王身份,現在他覺得自己是一個擁有小片菜地和一個院子的平民,院子裡有他的老婆、孩子、奴僕,那兩個侍衛只能算隨從,或跟班。在這個小院裡,沒有勾心鬥角,沒有欺詐,自由平等,大家誠心相待,每天該幹什麼就幹什麼,該收穫就收穫,該撒種就撒種。隨着秋天到來,菜地裡的蔬菜收回伙房,圈裡養的雞鴨也長大可以吃了,在加上他們每隔一個月送過來一些糧食、豬肉,小院子裡的生活還不算很壞,大家的肚子都能吃飽了。
轉眼一年過去了,桐宮裡的梧桐樹長高一大截,寬大的樹葉把院子遮得密不透風,院子外面很難看見裡面有人在活動。夫人從外面找人搬來了幾塊石板,搭成兩個石長條,長條旁邊還擺了幾個杌子。閒暇時候,太甲和侍衛、侍女們坐在杌子上,閒話聊天,擺龍門陣。也可以在每天跑步累了,坐在樹蔭下面休息調勻呼吸。忙的時候,侍女們就在這裡摘菜,洗菜,還可以坐在這裡,和侍衛、侍女奴僕們一起吃飯喝水。
今晚,吃多了烤肉,肚子脹得有些難受,太甲躺在牀上,半夜半夜閉不上眼睛,不停地翻滾。身邊的夫人開始還問候幾聲,現在也睡着了。兒子絢人小瞌睡重,頭一挨着枕頭就什麼都知道了,就算有人進來把他抱出去摔在地上,他也醒不過來。
夜風徐徐吹着,吹得樹葉唦唦響,恰似小時候媽媽的低吟哼聲,太甲在不知覺中,漸漸入睡閉上了眼睛。睡夢中,太甲不明不白地來到一處院牆下,牆頭上時隱時現地冒出一個人頭來,那頭上好像沒得眼睛,沒得鼻子,甚至沒得嘴巴,就像一個黑乎乎的圓球。這時候,耳畔傳過來一聲輕微的“嗵”聲響動,就像重物砸在地上。太甲猛地睜開眼睛,光着腳下地抓起放在門邊的骨斧,將門悄悄拉開一條縫,探頭向外望去,只見一個黑影一晃就過去了。
隨即那邊奴僕房間裡傳出來低悶的驚呼:“爪子!”跟着是一陣扭打聲響起。
太甲來不及多想,提着骨斧就出了門,向發出驚呼的房間跑去。身後很快傳過來,兩個腳步跑動聲響,太甲從跑動節奏聽出是自己的兩個侍衛跟上來了。
等太甲快跑到女奴房外時,屋裡安靜了,從屋裡衝出來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在快速跑向柵欄院牆。
“爪子的!”太甲滿以爲一聲斷喝,能止住對方的跑動,沒想到對方不理睬他,在繼續跑向院牆。太甲見狀,不管了,衝向跑在後面的黑影,揮動大斧猛砍過去。那人聽到太甲的大斧響聲到了背後,身形奇變,閃身躲過了太甲的大斧。
“都留下吧!”隨着一聲低吼,太甲的侍衛過來了,截住了朗格黑影,手裡的大刀衝着前面的大哥黑影就過去了,瞬間那大個黑影就委身坐在了地上。
“你不想活了!”坐在地上的黑影猛地低喝一聲,“我倆是祝派下來找人牲的。”黑影吼完,就“哎喲”一聲,顯然侍衛傷到他的腿了。
聽到話聲,兩個侍衛停住了腳,不敢過來了,扭頭看着過來的太甲。
“管他是哪個,我這裡的人不許帶走!”太甲語氣裡顯出了他作爲商王的霸道口氣,低頭看見地上黑影是一個揹着包袱的男人,上前撤開包袱,裡面是爲自己洗衣送飯的那個侍女惠兒。惠兒見北歐覅開了,套頭衝着太甲“嗯嗯”叫起來,嘴裡被塞了布塊,說不出來話。太甲一把把惠兒提了出來。
“商王!”兩個找人牲的男人慌亂地看着太甲,“不能壞我們的事,不然上天會降罪給我們大商國的。”
“我管他上天不上天的!”太甲說道,“我的人就不能帶走!你兩人,滾!”
“商王,我們需要她,祭祀天神!”兩人還不死心,看着太甲。
“滾!”
在太甲的斷然喝聲中,兩人悻悻地從大門處跳牆走了。
“我們的罪了天神。”侍衛上來,驚恐地低聲說道。
“別管啥子神不神的!我們自己就是神。”太甲說道,“我要是連身邊的人都保不住,你們還有必要跟着我嗎?”轉身扯了渾身篩糠似的惠兒嘴裡的布條,藉助天上的微弱星光,看到她被驚嚇的臉上沒有了血色。惠兒嘴裡小聲說着“謝謝商王”,回身進了她睡覺的房間。
清晨,太陽升到了天上。夫人來了侍女惠兒跟前,一邊幫着她洗涮,一邊閒聊起來。
“你的臉色朗格這樣子差啊,沒得一點顏色,”夫人說得很隨意,“是不是出了啥子事情?聽他們說,你昨夜在女奴房間睡的。”
“我的被褥改的昨天洗了,沒幹。”
惠兒聲音裡還有意思douyin,夫人聽出來了,“昨夜真的出事了?我睡得太死,沒感覺出來。”
“他們昨夜逮人牲的進來過。”侍女說得簡單,不遠回想那個讓她現在還很害怕的往事。
夫人伸手白侍女背上輕輕拍了拍,“放心,有太甲在,他們上不了我們的!”
聽到了一句安心的話,侍女心底那絲恐懼似乎離開她遠去了,心中重新有了生活的信心,嘴裡“嗯”了一聲,只聽夫人說着那帶有提示警告的聲音,“儘管我們現在對貴族、平民、奴隸的區分不是那麼嚴格了,但是,還是要注意,他們大殿上的那些人,可沒得我們的這些想法,最好還是儘量睡在自己房間。”聽着千叮嚀萬囑咐一樣的嘮叨話語,侍女心中真的想到了小時候的媽媽,眼裡不禁有了淚花。
中午吃飯時候,大家還是和往常一樣,坐在樹蔭下的長條上,沒有人提到昨夜的事。但是,大家投向太甲的目光裡,多了更多的信任和依靠,感覺只要跟着太甲,他的生命就有了保證,太甲以前是商人的主人,現在則是他們活下去的保證。幾個奴隸的眼睛都避開衆人的目光,總有一絲還沒去除乾淨的恐慌,因爲他們自己的年幼小孩,是人牲的標準資源,說不定哪天他們中就有小孩被人抓走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