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太子姬囏在衆人扶持下登位，便是懿王。
這時候的懿王年過四十，早過了中年，萬事不想進取，只想守住眼前利益。衆人在太史太師、太祝主持下，燒了兩個人牲埋藏共王后，鎬京的生活就歸於平靜，懿王也沒有其他任何打算規劃了。
一天，年齡和懿王相仿的姬闢方進來後宮，懿王之擡頭看他一眼，便低下頭，思想着自己的心事，“王叔來了，請坐。”侍女送來茶水，退下去了。
“周王，那是就算了？”姬闢方端起茶豆喝一口，小聲問道，“朗格不見動靜呢？”
“啥子事？朗格動靜？”懿王還是沒擡頭。
“共王的死啊！”姬闢方驚訝了，“顯然是被人殺死的，周王應該把幕後兇手抓起來纔對啊，不能就這樣算了。周王豈是隨便讓人殺的？”
“死的已經死了，活着的還想好好活着，”懿王說道，擡頭看姬闢方一眼，“我不想惹麻煩了，也希望王叔能夠理解。畢竟，我也是個老人了，經不起折騰。王叔你看，周王的日子，還是很不錯的，可我纔剛開始這樣的好日子。”
“周王，你朗格能這樣呢？”姬闢方實在出乎他的意料，“你這樣，會讓那批小人物看不起周王的，包括懿王你在內，都會被他們輕視的。作爲周王，你得贏回那個本來屬於你的尊嚴，不能只滿足於眼前的享受。”
“王叔！你這是對周王的態度？”懿王忽然盯着姬闢方看了好一陣，“剛纔還在說，周王有周王的尊嚴，在你眼裡，我可沒有看到我應該有的尊嚴哦。”
“周王請原諒姬闢方的激動。”姬闢方趕緊收住嘴，平靜自己的心態，“我只是在勸說周王，應該贏得屬於自己的尊嚴，沒得其他別的意思。”
“贏回屬於我自己的尊嚴？”懿王看着姬闢方，“是不是說，我應該就從王叔這裡看開始？”見姬闢方無話了，懿王才嘆氣說道：“王叔說得這些，我都曉得，可是你我都是老人了，只想享受一下生活，再說別的事情。王叔請便，姬囏不陪你了。”懿王站起身，進了裡間臥室，把姬闢方一人留在屋子裡。
“周王……”姬闢方忽然發現自己和周王之間無法溝通了，只得站起來，出了後宮，回自己的府院去了，心下不由嘆息一回。路上碰到太史一個人憂心忡忡地在走着，姬闢方不由加快腳步追上去，“太史，一個人在路上找啥子啊，這樣子心不在焉的？”
“我找啥子？找回我的尊嚴唄。”太史面帶苦笑，“真被家裡的母老虎和小舅子坑苦了啊！”
“是啊，那人都幹啥，是被坑苦了。”姬闢方隨口說道，“那可是我們中國的怪事。”
“王叔說得啥子？”太史直直地盯着姬闢方，臉上現出恐怖神情，“我朗格聽不懂呢，王叔可否說清楚一點？”
“做事的，都是聰明人，”姬闢方說道，“響鼓不用重錘。”說完就走了。
看着遠去的姬闢方，太史那原本落寞的臉上更加悲慼、慘白，沒有一絲血色，渾身都在顫抖，晃動的身上的衣衫跟着微微抖動，不久一會，太史臉上就現出了一粒一粒的冷汗，在由小變大，最後成串滾落下來，滴到地上，隱隱一條溼引子拖在他身後，延伸出去很長很長。
幾天後早朝上，懿王在上面高臺上危襟正坐，卿事寮出班說道：“啓稟周王，昨晚接到太史家人報告說，太史寮在家裡死了，周王該另委任一位太史。”
“這就死了？”懿王隨口感嘆道，隨即換了口氣說道：“死了也好，死了也好。省得大家麻煩。”
“這種人早該死了。”臣低聲說道，“縱容家中婆娘隱瞞土地，違背周王的政策，居然還和我們大家在這裡站在一起……”
“幸虧共王寬宏大量，沒嚴厲處罰他，”有人附和道，聲音很低，“不然早讓關在圉園裡面了。”
“我們那都是在和犯人共事，說出去都丟人！”
“共王還是他小舅子派人給捅死的。”說這話的人，只是在心底說着，沒敢說出口來，但是這是衆人心底的一個共同聲音。
“好了，大家都不要私下議論別人了，”高臺上的懿王衝衆人說道，“趕緊把心思放在朝政上，說說眼下需要處理的事情，有哪些。”
“回周王，有消息說，北邊的獫狁在到處挑釁、搶劫，”薔出班說道，“周王中國需要派出屋裡巡視隊，去各方巡視，顯示我中國的勢力，從而壓制住那些蠢蠢欲動的諸侯方國。”
“具體是哪個地方的獫狁在鬧事？”
“具體地方還不曉得？”
“不曉得具體情況的事情，就不要在這裡說了。”懿王處理完了一件事情，“下面還有啥子事情，大家接着說，抓緊點。”
好容易等到散朝，懿王就急不可耐地下了高臺，往後宮小跑進去。進了大門，裡面兩個迷人的小侍女就跳進他的懷裡，在懿王臉上又親又啃，嘴裡說着“親親，想死你了”，懿王和她們積極迴應着，在侍女臉上塗抹着自己的口水，“我是周王嘛，坐朝是我的本職工作，親們，可要理解哦。其實，我也很想你們兩個妹妹。”
“看看你們幾個！這還是一個王的樣子嗎？”王后姜的聲音在門口響起來，“那個周王是你這樣子。”
“嘿嘿。”懿王乾笑兩聲，“夫人不要生氣嘛，這不是後宮嘛，我的死人地盤，又不是在大殿上，就隨意一點了。”
“我倒是想問問周王，”王后問道，“中國哪個王是你這樣子，坐朝不安心，就想着這兩個下人？”
“周王嘛，我就見個我老子共王，”懿王嬉笑說道，“再老的，他們都死了，沒見到；後面的，還沒有當上王，當然就更見不着了……”
“啪！”一聲響亮，兩個正跟着懿王嬉皮笑臉的侍女忽然感到臉上火燒火燎的痛，兩人同時捱了一巴掌，只聽姜罵道：“兩個不要臉的東西，一天不好好做自己的事情，就曉得在後宮裡蠱惑周王胡作非爲。”隨即一聲厲喝，“還不給我滾！”兩個小侍女死死看了懿王一眼，見他沒有任何反應，紫的悻悻地應聲“是”走了，眼睛裡淚水漣漣，飽含眼眶。
眼盯着心愛的侍女下去了，懿王沒心沒肺地只裝着沒看見，在一心地對着王后姜嬉笑，“不就玩了兩個侍女嘛，王后何必生氣呢。”
“我說周王啊，”姜女真是無語了，“你好歹也像你的祖先穆王他們一點，理一點朝政，做些正事好不好。成天就曉得和下人混在一起，成傻子樣子嘛，我都替周王臉紅。”
“你是說學穆王去會西王母嗎？”懿王問道，“我倒是想，可我到哪去找西王母啊？”
“周王，你不要和我嬉皮笑臉的，正經一點要得不？”王后有種大力打在棉花堆上的感覺，找不到着力點，忽然想起一事，“你老子被人無故殺死了，你也不查查，把背後兇手找出來懲罰。”
“他不是已經在自己家裡上吊自殺死了嘛，還要查啥子？”懿王這時候纔有了正經的感覺，“難道把他組裡的人都抓起來殺了？真是的！”
“還有他那個婆娘、他那個小舅子，還有那個親自出面殺死你老子的下人，都找到了？都處罰了？”王后問道，“把他們留在世上，說不定哪天又有個周王要走你老子的舊路，讓人給捅死。”王后說完轉身走了，不在想和懿王說話。
王后的最後一句話，激起懿王心底的漣漪，猛地愣了一陣，隨即又平靜下來，“哪有那麼多的殺人犯，動不動就來殺人？真是婦人之見，杞人憂天！”過了一陣，在屋裡待得無聊了，懿王起身來了侍女的房間，兩個小侍女在屋裡正抹着眼淚，臉上掛着晶瑩透亮的淚珠。懿王上來，左右手各摟一個，“親親，還疼嗎？周王給你們吹吹。”
“周王以後就聽往後的話，好好做你的王，不要來理睬我兩個下人，”懿王說着話就嚕起嘴左吹一下右吹一下，結果得到的反應是，左右兩個侍女都把他推開了，“我兩個是下人，不值得周王心疼的。反讓王后見了，你受氣不說，我兩個還要捱罵捱打。我倆這是何苦呢？”
“沒事，以後我們去宮後面的樹林，去桑林會，就沒得人說話了。”
“還桑林會？”一個侍女撇嘴了，“在屋裡都不行，要是出去讓外人見了，還不得讓她把我倆吃了？不去！”
“我中國的國人、野人都可以桑林會，男女在樹林裡想做啥子就做啥子，偏我周王不得行？”懿王說道，“不要理她，我們下次就去桑林會。”
“桑林會，那也得我兩個願意才得行啊。”侍女又笑了，不在板着面孔。
“你兩個不願意和周王桑林會？”侍女的話很出懿王的意料，“你倆敢！”
“就敢！”跟着左右兩聲“叭叭”輕響，兩個侍女親了一下懿王的臉頰，嘻嘻笑着閃身跑出去了，嘴裡還說着“就敢就敢”。
“我把你兩個小賤人！”懿王心底忽然升起一陣甜蜜，起身追出去了。三人兩前一後跑向後面的樹林，閃身進去了。
2
一片茫茫碧綠的草原下，野草深及人腿，一羣身着羊皮大襖、滿面五黑的戎狄人騎在馬背上在盡情馳騁，他們手裡揮舞着或長鞭或繩索，耀武揚威，大聲呼叫，聲震荒野，驚得草叢裡的也土門四處亂竄，奔出逃命。這羣戎狄人視而不見，只顧向前追趕。
在他們前方不遠處，幾十個、上百個身着襤褸的中國野人正攜老扶幼，在拼命逃竄。然而，飢餓多日的身子疲憊不堪，沒有精力奔波飛跑，剛跑出去一段路，就摔倒在地上，在前面奔突的年輕漢子趕忙返回來，扶起地上的老人、幼子繼續逃命。這時候，一條套索飛來圈住漢子的脖子，把他拉倒地上，隨即漢子隨着套索被拉到了戎狄人面前。
“哈哈，跑啊，老子喊你跑啊，朗格不跑了？”戎人張口大笑，得意洋洋，上前一腳踏上地上奄奄一息、即將斃命的漢子，喊道，“老子喊你跑！快點起來跑！不然命就沒了。”
地上的漢子雙手緊抓着套在脖子上的繩索，爲自己拿缺氣的胸肺爭取多一點空氣，掐白的臉上半天沒有一絲轉換，只是變得更白，嘴張得更大了。渾身被野草、石頭割碰出來的血跡污染，睜不開眼睛，也辨別不出來眼睛、鼻子了。空中一道刀光閃過，地上掙扎的漢子解脫了，魂歸天國去了。他脖腔中那噴出來的一股殷紅獻血，顯示着他的屈辱、憤懣，在灑向遙遠的南方、家人所在方向。
“媽的！一幫窮鬼，還非得要逃回中國去！”戎長左王感嘆道，“留在我們西戎有啥子不好的？這下好了，全他媽死了，看你們龜兒子再跑！”看一眼遍野覆壓野草的中國人屍體，左王不禁大笑，“不從，就得死！追上去，全部抓回來。休叫走了一個。”人敵人立即追上前，把逃命中的這羣人密密微了起來。被包圍的中國人試圖衝出戎人的包圍，在左衝右突中，不斷被射殺砍翻地上，最後一個都沒有逃出去。
“哎，”一邊的軍師嘆息了，“這次又白費勁了，一箇中國人都沒有抓到，今個冬天的牛馬還得我們自己去餵養，放牧。這可是個苦差事，又該大家受罪了。”
“不要緊，我們在向南去，中國人那麼多，難能抓不到。”左王說道，手裡的鞭子一揚，幾十個戎人就跟在他身後，向南面疾跑過來了。
幾個時辰後，一個戎人小孩跑回來報告說道：“前面發現一個村子，估計有人。”
“大家都上來，圍過去！”左王朝身後的戎人喊道，“休叫逃出去一個。不然，只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