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如同在這一瞬間停止了一樣,兩雙眸子就這般互相望着,誰也不相讓。
一雙眸子帶着陰翳帶着渾濁,一雙眸子清明但卻看不出任何情緒。
半晌,雲言輕聲一笑,眨了眨眼,重新對上了那有些尷尬的人,“原來,父皇知曉啊。”
一句話,沒有太多修飾,卻是讓雲帝心裡猛地一顫。
“我兒,父皇並沒有忘記。”搖了搖頭,雲帝看向雲言的眼裡有一絲愧疚。
“父皇怎的會忘?”將手裡的玉骨折扇打開,翻過來,修長的手指在一點一點的在上面輕輕地摩擦着,嘴角帶着如沐春風的笑。
“朕……”雲帝呶了呶嘴,準備說些什麼,卻被雲言再一次打斷。
“兒臣若沒有記錯的話,那日怕是下着很大的雨罷……”思緒迴旋,雲言整個人都陷入了陰翳裡,沒有擡起的眸子看不到半絲情感。
這般樣子的雲言哪裡還有平日裡溫潤如玉,淺笑翩翩?
雲帝嘴脣動了動,終究沒有把那句話說出來,他記得,他出世的那日分明是晴空萬里,菊花盛開。
綺寧宮裡傳來女人痛苦的叫聲,他在外面等得額頭上都沁出了一層薄薄的汗水。
時不時的走上幾步,看着那緊閉的殿門卻是有心無力。
驀然擡首,卻是看到幾團白色的雲在空中晃晃悠悠,落在那宮殿上頭。
就這樣看着那雲朵,彷彿可以讓他減輕心裡的焦慮,終於一聲響亮的啼哭傳來,他才長噓了一口氣。
看着那幾朵慢慢散開的雲,不禁心裡欣喜,這才把他的字給定了下來。
雲言,雲當解意,上天之言。
那時候的他,不愛那個女人,卻還是重視這個孩子的,畢竟女人的孃家是他雲國朝堂上權傾一時的世家。
後來,他是他名正言順的太子,但他卻遲遲沒有冊封,皇后的家族,讓他隱隱地感覺到了威脅。
他的權勢不止一次在朝堂上受到了挑戰,讓他有些不明白這雲國到底是姓慕容,還是姓雲!
慢慢的,他一步一步培養自己的親信大臣,肖何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一個。
後來肖何一點一點將慕容家的權勢吞掉,他也算是鬆了一口氣。
然而,有了權力的時候,一個人的忠心最終也會慢慢的改變。
當肖何連同當時他最寵信的一個妃子,以及順遠一同告知他皇后害死了他的子嗣的時候,他纔會如此的勃然大怒罷,以至於忽略了才十歲多一點點的他。
可惜當他反應過來後,這個從小笑得開懷的孩子已經被他們弄出了宮。
他記得,那就是一個下着大雨的日子罷……
雲帝渾濁的眼裡閃過一絲惆悵,那個女人即便自己不愛她,她也是做得極好的。
至於爲何會信了她能夠做下那般齷齪之事,只怕還是自己在逃避心裡的那點愧疚罷。
看着雲言的面容,雲帝不由微微出了神,似乎從這張臉上看到了曾經那個端莊大方,從來不會多去要求什麼的女子。
是了,也只有她,才能生出雲言這般笑起來讓人如沐春風的孩子了……
將雲帝的表情一點一滴收入眼底,雲言勾了勾脣,“父皇這般看着兒臣作甚,是不認識了嗎?”
“我兒長大了啊……”雲帝搖了搖頭,將眸子垂了下去。
原來在他看來,讓他新生的便是在那個下着大雨的日子嗎?
“是呢,父皇,兒臣長大了,要成婚了呢,父皇還是快些讓身子還起來罷。”看着雲帝欲躺下的身子,雲言體貼的將玉枕抽開,替他將被子蓋上後溫潤一笑,眼裡裝着的滿是期待。
“好了,父皇困了便休息罷,兒臣也該去處理事務了,肖何的事,還有一些後續得處理啊……”朝門口點了點頭,滿頭白髮的秋生便出現在了龍牀邊。
看着那道身影漸漸消失在門口,雲帝終究還是忍不住道:“我兒,你的婚期,真的要選在那個日子嗎?”
聲音帶着一絲悵然,一點失落,還有三分遺憾。
走着的腳步一頓,望了望外頭的天,雲言嘴脣勾起一個大大的笑,頭也不回道:“那天,會是一個好日子呢,父皇難道不覺得?”
說罷,頎長的身影翩翩然的消失在了殿門口……
半晌,冷清空闊的寢宮裡,傳來一聲沉重卻又低不可聞的嘆息,一旁伺候着的秋生老眼動了動,復又合了起來。
“三,三爺,你當真是要去皇宮裡頭嗎?”客棧裡,蘭韻有些忐忑的問着眼前陰沉着一張臉的主,不敢擡頭去看他的眸子。
她怕自己在他的眼神下會噗通一聲跪將下來,到了這個地步,她愈發覺得自家公子纔是真的和善可親了,只可惜……
“嗯。”沒有去看身邊時刻繃着身子如同驚獸狀的女子,周子默冷冷的哼了一聲便不多言語。
到了現下這般境地,讓他拿這主僕二人如何是好,罰了還是殺了?在小東西沒有回來之前,他什麼事都做不了。
“可是,三爺,這可是大白天呢……”雖說很想他早早的進宮去探查一下公主的情況,但蘭韻還是很有良心的小心翼翼提醒道。
只是,以往都是叫他王爺,如今這個三爺,她是怎麼都叫不順口的,真是想不通,公主怎的會喜歡上這樣一個男子呢?
“這件事,爺自會有主張,你不必多操心,好好呆在此地,莫要隨意出去走動便罷。”瞥了眼有些喋喋不休的女人,周子默心裡不知是該慶幸還是該懊惱了。
若是他的小東西有朝一日也那能夠這般,那他的日子會不會生動許多?想着想着,周子默不禁心裡一暖,不管是什麼樣子的日子,其實只要有那個小東西在身邊便是最大的滿足了不是嗎?
至於以後的日子到底該怎麼過……
若是此時蘭韻有勇氣擡頭看一眼這個在她心裡一直是一身煞氣的男子,說不定會驚得下巴都落下來,心裡徹底顛覆對這個冷麪王爺的看法。
至於這個有些囉嗦的婢子說的,周子默在心裡冷冷一哼,他周子默要去的地方,便是刀山火海也要闖上他一闖,更何況,也不是隨隨便便一個地方就能夠留下他的。
不這樣說,他白日裡只是去看看這狡猾如狐的大梁國主的皇宮到底是個怎樣的分佈,他又怎麼會傻的光天化日之下便展露在那些人的眼皮子底下呢?
隨手拿起桌上的斗笠,交代好蘭韻落好門,周子默的身影瞬間消失在了蘭韻的視野裡。
望外頭望了望,蘭韻總算是鬆了一口氣,這個人終於走了,只是,剛剛浮起的心思頓時又湮滅了,連眉頭都緊緊的皺了起來,三王爺,你可一定要回來啊,還有,得帶上公主哪……
看着那不斷巡視的兵卒,隱在斗笠裡的嘴角掀起一個嘲諷的笑,幾個跳躍,周子默的身子便如同鴻雁一般消失在了宮城裡頭。
坐在巡視休憩房裡的飛林端着茶碗的頓時一愣,眸子都微微眯了起來,快步的往外走去。
“你們這裡方纔可有奇怪的人進去?”飛林四下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眼,轉過頭沉聲問着守着宮門的侍衛。
“回將軍的話,不曾有一人經過此地。”左邊的侍衛恭恭敬敬道,看着飛林的眼裡閃過一絲崇拜,一絲敬佩。
他只是一個在這裡當值了半個月的兵,連他自個兒都不知道爲何自己突然會被從巡防營調到這來守衛宮門。
但是,當他知道以往帶着他們巡視的飛林將軍竟是如此神勇之時,即便是升了級也依舊只要有時間便待在巡防營與大家一同時,他內心的一點點疑問與委屈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
連這樣的將軍都能夠如此,自己又有什麼不能做的呢?
飛林看了眼篤定異常,大聲報告的士兵一眼,點了點頭,再次看了眼沒有任何痕跡的宮城事點了點頭交代了幾句便轉身離開。
只希望自己方纔的感知是錯誤的罷,否則,這個人到底會是有多麼的厲害……
將心裡的那一絲不安隱去,飛林再次轉身看了眼後便大步離開。
望着飛林雄偉的背影,士兵臉上閃過一絲癡迷,若有朝一日,他也能夠成爲飛林將軍這般的人該有多好?
飛林的一點猜疑在侍衛的堅定眼神與自己沒有看到動靜的宮牆裡收了回去。
只是,讓飛林怎麼也想不到的是,他懷疑過的但卻沒有發現一絲痕跡的那人,早已經遠遠進入大梁的內宮。
若是讓他知曉,不僅僅是他感受到了運功闖入裡頭的人,那個囂張狂妄之徒也察覺到了他的存在,又會是怎麼樣一番情景?
如若無人的在宮殿上空穿梭着,周子默嘴角扯出一個涼薄的笑容,方纔那道突如其來氣勢他分明也感受到了。
那是一種長期在戰場遺留下來的戰意,只有真正心志堅定,武藝高強之人才能夠如此,他方纔將氣勢頓時收斂,也算是對這個素未謀面的將士的尊重。
若是有機會,他周子默可還真想與這般人物交交手,只是不是在這兒,而是在戰場上!
那時候纔是一個北國軍神對別國將士產生的堂堂正正的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