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鄭州。
“克公同志，您要的文化宣傳資料給您放着了。”
“好的謝謝。”克公叫住要走的手下，“小潘，這個送你。”
一枚漂亮的蝴蝶胸針，正中央的是一顆綠色多棱寶石，眼睛是兩塊紅色透亮的晶體，燈光下閃閃發亮，小潘也是去過美國，走過世界的，在文化戰線上浸淫多年，卻從未見過這種東西，想來是很珍貴的。
“不不不！這個太貴重了！額……你從哪弄來的。”
克公哈哈大笑：“什麼貴重，這是工業部託我拿給書記的彙報材料，別看晶瑩剔透，是啤酒瓶的玻璃切出來的，不值錢！”
“啤酒瓶！”小潘用不可思議的表情看着這個胸針，嘴巴張的大大的，“了不起！太了不起了！一個啤酒瓶能做多少個？”
克公楞了一下，這個問題果然很難回答。“玻璃的硬度可比鋼鐵，能切割玻璃的刀口，那可是了不起的成就啊，是我國尖端加工能力的體現，有了這個，我們跟人家談判就有底氣啦。”
克公斟了一杯茶。“喝杯茶再走。”
小潘也是渴了，這杯茶到的及時，他吹了吹，卻是皺了眉頭。“發黴了，味道不對！”
“啊……”克公接過茶，果然味道有些苦，可是丟了又可惜，他想了想還是準備喝下去。
小潘大驚失色，連忙拉住他：“別！這有毒的！”
“沒這麼嚴重吧。”
“什麼沒這麼嚴重，黃麴黴毒素，隔夜茶似砒霜，說的就是這個！你這一杯下去，說不定就進去了！”小潘搶過茶來，一把倒掉。“我說，別不當回事兒！這麼喝，傷肝！”
克公一愣，看他這麼堅持，嘆了口氣，還是把壞掉的茶葉丟了。
須臾……
“給我接法醫處，我找老宋。”克公急道，“對的！把資料送康部長那裡，還有病歷，再叫上肝病方面的專家。”
數小時後，人民醫院會議室。
“你們不會真的認爲這個能殺人吧？”仇瑤用手背遮着嘴，咯咯直笑，雖然已不是妙齡，但臉上依舊可以看出往日的風情萬種。“這太異想天開了。”
“這種東西，自古以來就有，如果那麼容易做毒藥，早就被人用起來了，何必這麼麻煩弄砒霜呢？”仇瑤接着給他們解釋，“沒錯，致死劑量是很小，也有慢性毒性，但這個東西非常苦，而且一點點就能嚐出來，用糖用醋都不可能掩飾。黃麴黴毒素在天然環境中大量存在，人類如果無法識別，早就滅絕了！”
康生靜靜地聽着，臉上的表情越來越難看。簡直就是杯弓蛇影……不過土肥原賢二這麼一個大特務頭子，如果穆美和是日本間諜，他應該會知道，可惜這個死硬的軍國主義份子始終沒有認罪，把秘密帶進了墳墓。
可能真的是自己輸得太慘了，纔會變得這麼敏感吧。
“對不起，看來是我胡思亂想了。”康生給大家道歉，離開了會議室。如果穆美和真的做了手腳，那麼她應該去過撫順，不如去碰碰運氣吧。
日本戰犯，一羣奇怪的人。人說日本人的性格就是菊與刀，冰炭同爐，天皇一句話可以讓他們無視一切人間道德，但同樣的，天皇一句話，他們就終戰了。
在日本人的資料裡，生於1901年的裕仁天皇比名謙小了六歲，六歲，在中華文明裡這叫相沖，也叫互克，從實際來看，年長的名謙似乎把裕仁給克了。
那是一次沒有記錄的會面。
在那個簡單的客廳裡，裕仁見到了這位活在傳說中，讓他上半輩子灰頭土臉的男人。
日本是個很自戀的民族，旅館基本不提供外國人需要的東西，名謙對日本並不陌生，所以倒也不以爲忤，只是厚厚的窗簾他總是拉上，倒不是因爲怕冷，而是因爲外面的風景很不好。
外面，就是地獄。忙碌的日本人在清理已經變成廢墟的東京城，中國空軍的動作相當乾淨，讓重建工作省去了不少拆除的麻煩，日本人只需要原地把東京再蓋一遍就行了。雖然夾雜着挖掘機的聲音，不過大部分還是要靠人力，日本政府給這些幹活的人飯吃，藉以維持治安。當然，飯也不是白來的，把外匯花光了的日本人不得不用成套設備和技術圖紙去換中國人的糧食。日本人還不能不換，因爲如果把這些家當賣掉換回外匯再去買糧食更虧！
中日戰爭，不僅打斷了日本人的國運，實際上也打斷了美帝的對日經濟關係。1931年後日本轉入戰時經濟軌道，對於深陷經濟危機的美國而言，日本巨大的戰爭需求無疑是一塊巨大的軍工蛋糕，這對美帝壟斷企業來說，是生死利益。美國不僅積極向日本投資，甚至不少美國公司以私人名義購買日本戰爭債券，這也是爲什麼，不管是國民黨還是勞動黨都未能勸服美國政府制裁日本這個禽獸國家。答案竟然是如此簡單而又直白——因爲錢。
但是中日戰爭的結果卻讓美帝口瞪目呆，日本不僅沒能搶到足夠支付美帝貸款的錢，而且還把自己給搭進去了，人民空軍效率驚人，一把火把日本人的戰爭資本都給燒了，連同美帝的貸款抵押物也給燒了。大家不要以爲燒了抵押物就是欠下貸款這麼簡單，貸款合同裡可是有抵押物貶值條款的！比如說，你的廁所一百萬，你抵押貸款七十萬，當房價下跌的時候，你僅僅是還月供嗎？做夢呢親！銀行會告訴你，你的廁所貶值了，現值五十萬，要麼你拿出二十萬給銀行填坑，要麼就拍賣你的房子。然後，你房子沒了，還倒欠銀行七十萬！中國空軍一把火下去，日本人既沒有錢繼續戰爭，也不可能還得起美帝的貸款，早在日本人糧食斷絕之前，其實整個戰爭資金鍊就已經斷裂了。本土無法承受打擊是日本最致命的軟肋，只要本土無恙，借錢他也能支撐戰爭，但只要本土捱打，美帝一撤資，沒了那每年兩億美元的戰爭物資，日本人連最基本的生存都很困難。
美帝很生氣啊，拿着一億美元的日本戰爭債券，卻無法得到兌付，中日戰爭的結果就是美國債券市場的災難。這也能解釋爲什麼美國人非要在庚子賠款和湖廣鐵路債券等問題上和中國過不去，一億美元啊！這是美元能兌黃金的時代啊！
這跟挖美國人祖墳有什麼區別啊？如果有，那就是比挖祖墳還要過分！
在日本人走投無路的時候，名謙站了出來，對裕仁說，鑽出來吧，給你飯吃。然後裕仁就過來了。天皇走出御所去見一個外人，本身就不是很光彩的事情。然而他沒得選，美國人太精明，知道日本搶不到東西之後，不僅不會追加投資，還會逼債，日本要活下去只能靠中國市場。既然大臣們拉不下這個臉，那就只好讓天皇給他們臺階下。
屋子裡都是熟人，爲了增加一些情感氛圍，裕仁特地安排藤井去打前站，面對這位“老朋友”，名謙倒也不隱瞞什麼，直接告訴他，此行的目的就是爲了中日的未來。
名謙是一個喜歡陽謀，開門見山談生意的人，反正裕仁的選項也不多。
日本是個中等國家，體量就在那裡，這一點日本人自己清楚。中等國家，除非在技術上擁有代差，否則根本不可能撼動一個大國，無論大國是否衰落，這一點青史可見。然而就算擁有技術上的代差，中等國家也不可能征服一個大國，八國聯軍就是證明。中日是鄰居，搬不走，日本即便佔優也無法置中國於死地，而反過來，如果中國人不肯放過日本，後果可以說相當嚴重。
談判的地位就是圍繞這樣一個基本事實展開的。
名謙告訴裕仁，打,日本撈不着好，不如一起坐莊，抱團取暖。出乎日本人的意料，名謙表現得相當真誠。他很坦蕩的告訴裕仁，中國需要日本，因爲需要所以付出。
中國的需求是安全。勞動黨將工業化資金投入沿海和經濟較發達地區，快速的把工業化的骨架搭起來，這種做法存在有利的一面，那就是中國本就不多的資金用最大化的效率滾轉，快速完成工業化積累。但缺點同樣明顯，那就是完成第二個五年計劃的中國沿海再也經不起風浪，至少經不起美帝這種國家的興風作浪。那麼名謙當然有理由和日本構建亞洲的集體安全框架，可是裕仁也會想，既然中國沿海新建的工業區害怕來自海上的打擊，那麼日本爲什麼不利用起來呢？當然，他只是想想而已，他不想日本變成出門三步有地雷的國家。這就叫戰略威懾平衡。
這筆生意好像做得！
在那個友好的瞬間，裕仁甚至有提出共同治理臺灣的念頭，當然，他最終也沒敢說出來。大日本帝國忙活這麼久不是沒有收穫的，至少琉球是拿到了嘛！中國如果要構建絕對防衛圈，大可以進一步攻擊琉球羣島，雖然海軍上吃點虧，但在足以淹死日本的飛機海面前不是沒有可能的。他有點相信，名謙是帶着誠意來的，而且對日本還存留着好感。
纔怪咧！
名謙真想給這個榆木腦袋扎兩個眼。日本人的眼光就盯着中國，所以他無法理解名謙的來意，要是沒有美國佬，怎麼收拾日本人那都沒問題，還給你市場，還沿海工業區，有臺灣這個屏障，又有亞洲最強空軍，就小鬼子你那點東西，放馬試試？
中國找日本談關係正常化，是因爲美國懵圈了，中日戰爭結束後，美國人慣性的把日本視爲潛在對手，不僅因爲海軍實力仍在，更是因爲日本欠了美國很多的錢。對於這一切的“罪魁禍首”，美國議員們雖然表示憤怒，但並沒有重視，更沒有上升到對手的程度。一旦美國人覺悟過來，發現中國人已經成爲一個不斷成長的對手，對日本就不會那麼苛刻了。這就是一個變數，不能說好也不能說壞，只是名謙不喜歡在整個戰略上出現一個無法預料後果的變數。
會談的時間點剛好卡在美日都沒有從戰爭的後果中反應過來的時候，日本如果走上與中國合作的道路，那麼美國人就會更加敵視日本，反過來，如果日本拒絕，美國人就有可能在中日之間搞平衡外交。
雖然沒有記載他們談了什麼，但裕仁天皇選擇了與中國合作。
當然，這是有條件的，那就是中國的海軍！對大艦巨炮無比敏感的日本提出了一個要求，中國海軍的噸位不能超過日本聯合艦隊的一半。
中方欣然答應，這還真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日本聯合艦隊擁有各型艦艇190萬噸，而當時所有中國軍艦加起來還不到20萬噸，90%以上都是各種艇，魚雷艇、掃雷艇、潛艇。按照日本人一拍腦袋想出來的主意，中國海軍還可以建造75萬噸的軍艦！這麼大的配額，勞動黨就是花上三年都造不滿。提出這種想法，只能說日本人真的是被打蒙了。或者說，當親華派文官政府上臺之後，擺脫了軍人干政的日本內閣有點不太專業。
名謙知道，那些日本親華派實際上並不是真的反戰，而是反戰敗！他們親華是因爲知道和中國碰對日本不利。對此大家心照不宣，本來一山不容二虎，只不過剛好互相有利用的價值而已。這從中日之間的分界就可以看得出來，那條九段線把菲律賓和印度尼西亞等產油區劃在外面，而中南半島這種緩衝地區則被劃到中國的勢力範圍裡。
這份中日密約無人記載卻被廣泛猜測，甚至有西方媒體臆測這是中國在縱容日本繼續侵略路線。對此，中國學者則反駁，美國在日本公然違反國際法的1931年-1936年間，向發動侵略的日本出售了十幾億美元的軍備物資，私人購買日本戰爭債券，真不知道誰在縱容日本侵略。
或者，像德國日本這樣的國家只是一把刀，美國人巴不得他們把英法勢力衝得稀巴爛，好讓美利堅收拾殘局。
在撫順戰犯管理所裡，康生看着名謙當年的照片，心情變得更加灰暗。日本人算是把狼的那一面收起來了，但藏在中國的日本人還沒有清理乾淨。
又是照片啊！
康生似乎又想起了那張從東史郎手裡拿到的照片，等等，這不就像中日之間的秘密談判麼？他根本不需要證明這張照片與穆美和有關啊！正如旁人根本不需要猜測談判內容那樣，因爲結果是如此的明顯。如果自己不能把穆美和抓起來，那麼這張照片應該可以毀掉她的政治生命！就像她毀掉劉修養那樣！
唯一的問題是，他要在怎樣的時機把它拿出來，這樣纔不至於讓他的老夥計高饒付出太多的代價。康生知道，高饒對職務看得非常重，甚至把命都押了上去，如果他自己魯莽行事，他不知道高饒會怎麼樣。
“媽的！這該不會也被那個女人想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