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想不到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老賴安排的偷渡最後居然淪落成了讓道明臣他們從深圳蛇口游水去香港,老賴在電話裡和道明臣說了聲對不起,說近來查的嚴,偷渡的船被香港的緝私艇給抓了個現行。
其實真正的原因並不是這樣的。年前,爲了迎接新年到來,窮兇極惡的莆田幫老大“大頭魚”帶領着一幫悍匪在中環周大新金鋪實施搶劫,不巧碰上了一隊軍裝警察,情急之下和警察駁火,慌不擇路,原本想往人羣密集的地方鑽,逃避抓捕,誰知道人羣中偏偏有剛剛結束了到中國國事訪問的英國外務次官白萊士,白萊士是順道來香港視察的,在中環演藝中心接見立法局和行政局的議員,另外還有不少的太平紳士。香港警方鑑於他的特殊身份在他身邊安插了大量的警衛。“大頭魚”也是倒黴,撞到了槍口上,當場被亂槍擊斃,餘黨也是悉數被抓獲。
在槍口下鎮定自若的英國外務次官白萊士不知是不是揶揄香港陪同的警務處長,向陪同的香港警務處長豎了豎大拇指。新上任的港督衛奕信大光其火,勒令警務部門必須在短期內解決大圈氾濫的問題,衛奕信是個中國通,普通話講的比所有的香港人加起來還好一大截,他知道大陸和香港現在的微妙關係,所以特地向警務處長提出了“以圈制圈”的方案做參考,即利用大圈來壓制大圈的策略,深挖他們的內部,用香港居留權等等優先條件,製造眼線,安插線人,然後一網打盡。
警務處長採納了這個意見,幾場漂亮仗打下來,莆田幫被伏擊,大傷了元氣。嚇的老賴也不敢利用自己的關係幫道明臣偷渡上香港了,他其實有這個能力,只是擔心萬一出點紕漏怎麼辦?他畢竟在香港還有正規的公司,走私文物在香港是最好的中轉站,犯不上爲了道明臣冒這個險。
道明臣在深圳蛇口看着漆黑的海水,遙望着對面的花花世界,不由的冷笑連連。
“大佬,你們準備怎麼辦?”來接道明臣的福建幫馬崽做了個游水的動作,“還是先回去,等老闆有了船之後再說?”
“回去?”道明臣狂笑着說道;“我認爲我是那種做回頭事的了麼?”
“你要是游過去的話,我們在那邊有人用電筒打燈光給你,三短一長,你”福建幫馬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有些內幕他自己還是知道的。
道明臣開始脫衣服了,後面的五個戰友也全部不吭聲,開始脫下了穿在身上還沒多長時間的中山裝,這套衣服是青衣親自買來了布,替他們請了師傅趕製出來的。
“跟你們老闆說一聲,就說,香港報紙上見!”道明臣回頭對福建幫的馬崽說道,目光中的寒意澈人心脾。他是第一個躍下了冰冷的海水的,他的手上高舉着自己的衣服和武器。
福建幫馬崽眼睜睜着看着幾個大漢全部沒有一絲猶豫地跟着跳下了海,心裡一陣狂跳,趕緊給老賴打了電話。
“老闆他們還是去了,是游水去的。”馬崽目光緊盯着海水,只聽見海浪翻滾和海風的呼嘯。
“忠和”老賴在電話那頭沉吟着說道,“你說我要把這小子賣給香港警方,你說能不能換點經營特權?”
“老闆!”馬崽手顫了顫,“你不看好他去香港麼?”
“你不懂。”老賴在電話那頭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嘶啞,“我和他本來就是合作關係,我可以和他合作,也可以和任何人合作。香港是我們的根據地,苦心經營了這麼長時間,犯不上冒這麼大的險,現在那邊的風聲已經大的不得了,我很擔心,他這次去萬一出什麼事,會不會把我抖摟出來?”
“香港近來風聲很緊麼?”馬崽急促地問道。
“風聲鶴唳***。”
“那我們就把他們賣了吧。”馬崽輕描淡寫地說道。
“恩?”
“朋友就是拿來出賣的啊!老闆這不是你說的嗎?”馬崽賊笑道。
“再看看吧,這小子潛力很強,他們的黑市拳賽已經錄製了一期了,何老闆看了很滿意,我有點捨不得。現在就這麼着吧,通知香港那邊的夥計們,萬一有什麼意外情況,立刻把他們甩掉,我們背不起這個黑鍋。”老賴在電話那頭也郎郎地笑了起來。
“您瞧好吧!”馬崽說道。
“看不出來,去了北京排球隊,現在京片子說的倍溜啊?”老賴呵呵地笑着掐斷了電話。
馬崽掂了下大哥大,望着漆黑的海面,憤憤地吐了口口水。
“義字是個叉!操,這他媽是我們福建幫的幫規!”馬崽的眼中流露着一個超級幫派人員纔有的江湖味。
道明臣還在使勁游水。他的身邊有腥鹹的海水,也有江湖的漩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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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明臣和五個戰友終於到了香港了。
看到了岸上的三短一長的暗號燈光,道明臣一行遊過去上了岸。接他們的福建幫馬崽是一個又黑又瘦的傢伙,一身花格子襯衫,輕佻而張狂,旁邊一輛舊雪鐵龍,車燈雪亮。看到他們落湯雞一樣的造型,眼神裡明顯劃過了一絲嘲諷。
看到有個人手裡提了個帆布袋,其他的人手裡基本上就是掂着一串軍刺,福建幫的馬崽嘲諷的眼神更重了。
“大佬,你們好犀利啊!就靠這幾把小刀去搶劫?”福建幫已經從氣質上看出了道明臣肯定是大哥,轉頭就問道。
道明臣正在把腿上的海藻給擄掉,八一大衩被他脫了下來用手絞的水嘩啦嘩啦往下滴,道明臣擡眼看了看他,什麼話也沒說。他的身上有着一絲若有如無的血腥味,雖然被海水沖刷的很乾淨,但馬崽靈敏的捕捉到了。
他的背後亮給了這個馬崽。
馬崽首先看到的是那條張牙舞爪的黑龍,黑龍的血盆大嘴巨張着,象是要把爪下的那顆球給吞掉。道明臣正在把一個塑料包打開,塑料包裡有把連着皮鞘的黑星手槍。黑星是香港對五四軍用手槍的愛稱,來源於槍柄上的那顆五角星。
道明臣把褲衩又套回了身上,一股若有若無的水氣從他的身體上蒸發了出來,他把長髮和鬍鬚又抹了抹,把黑星手槍又扣回到了連着軍刺的皮帶上。
“這不是小刀。”道明臣抽出了一把軍刺,亮了亮,上面的用白刺着四個小字“保家衛國”,車燈照耀下,軍刺閃着藍幽幽的碧光。
“這叫三棱軍刺。”道明臣說道,他的眼睛冷冰冰地看住了福建幫的馬崽。
“你們的武裝太爛了!”馬崽直白地說道:“你知道莆田幫是用什麼武器嗎?”
“不知道。”道明臣依然是冷冰冰的,福建幫的馬崽覺得他有點討厭,尤其是說話時這種冷冰冰的表情。
“莆田幫用ak47,全是正宗的蘇聯貨,來去香港人家都是用集裝箱過來,哪象你們這樣還游水過來的,搶劫完了你們準備怎麼辦?我們老闆說了,沒船,你回去還是遊着回去嗎?”馬崽冷笑着說道。
“遊着來當然遊着回去了。”道明臣說道。
“接下來你們準備怎麼辦?”馬崽問道。
“不忙!我們決定先查看好地形,你們不是給我們做了計劃了麼?”道明臣說道,“而且我們的衣服也沒了,你總不至於讓我們光着屁股去搶劫吧?”
“你們的衣服呢?”馬崽有點明知故問。
“來時碰到了鯊魚。有點慌了手腳,扔了,可惜了,那是套新做的中山裝。”道明臣臉上浮現着惋惜。
“鯊魚?不會吧?”馬崽笑了起來,笑的很輕佻,他明顯是不相信。
“遊了二十分鐘左右遇上的。第一下撞了撞我,我看到海面上依稀有個魚鰭,都警覺了,大家全扔了衣服,第二下來的時候,被我一軍刺捅在了腦袋上,扎的太深了,當場就斃命了。”道明臣說道。
“你真是好運氣!”馬崽的笑容凝固了,他開始有點信了。蛇口到香港這段海面是鯊魚經常出沒的場所,無數從這裡想游水去香港撈世界的大陸人葬身海底,成了鯊魚魚腹中的排泄物。
“哦?”道明臣挑了挑眉毛,也斜着福建幫的馬崽。
“這種海底霸王喜歡在捕食前先戲弄一下獵物,它喜歡看着獵物驚慌失措,然後再慢慢的獵殺。它的巨吻能輕易撕開一條木製舢板,怎麼說沒運氣呢?”馬崽說道。
“我又不是舢板!”道明臣笑了,笑的飛揚跋扈。馬崽忽然才發現,面前這個傢伙的臉長的倒是極爲帥氣,一張年輕的臉上時不時透露着縱橫天下的豪氣。
“後來呢?沒有羣鯊來追殺你們嗎?”馬崽似乎很希望道明臣葬身海底似的。
“沒見到。”道明臣遺憾地搖了搖腦袋。
“也是,這個時間是香港最冷的時候,偷渡的人比較少,鯊魚大概也知道,所以也就沒成羣結隊的過來。要是再有幾條,估計你們就完蛋了。”馬崽說道。
“誰知道呢。來了才知道。”道明臣說道。他的眼光就象是狼羣在面對着沉默的羔羊。
“我叫阿燦!”馬崽伸出了手,握住了道明臣冰冷有力的手掌。馬崽的驕傲頃刻間已經消失殆盡了。
“道明臣。”小道也用力握住了他,很有風度地笑了笑。
“道哥我們先去給你們接風怎麼樣?”叫阿燦的福建幫馬崽說道,他的語氣中不無尊敬。他開始覺得越看越覺得不對勁,這幾個大陸表叔雖然武器簡陋,眸子中卻個個綻放着不同尋常的殺氣,以前莆田幫沒發家之前,基本上每次來香港也是通過老賴的走私船,阿燦接待過他們幾次,阿燦覺得那些人真不虧爲亡命之稱,個個眼睛裡時不時透露着死亡的訊息。不過和今天接的這幫人比起來,以前的那幫莆田大圈,簡直就是幫小屁孩在瞪眼放電。
“先找身衣服吧。”道明臣捏了捏自己的*,海水浸泡了許久,都縮成了一團了。
“立正!”道明臣一聲響亮的暴喝。
五個戰友全部一個立正,**着的胸膛一下子挺立在冰冷的海風中,阿燦看到了手拿着個帆布套子的壯漢胸膛上有隻老虎,車燈照不着他那兒,老虎卻在幽幽閃着磷光,可以看見清晰的獠牙,老虎似乎在咆哮着,腦袋半扭着,一對虎眼時不時暴*芒。
阿燦的身子情不自禁打了個激靈。
“上車!”道明臣手一揮,五個壯漢悄無聲息地打開了車門,魚貫而入。阿燦覺得這些人走路有點象貓,迅疾而無聲。
“走吧,阿燦兄弟!”道明臣拍了拍他的肩膀。
這裡地處新界的元朗,荒涼而破敗。雪鐵龍不時從一片棚戶區邊滑過,不時還有狗叫的聲音,淒涼而暴躁,餘音在空曠的原野上拉的很長,路邊種着不少的芭蕉和龍眼樹,道明臣想招呼阿燦停車,下去隨便找件衣服,不過想想,還是作罷。
車子駛了好久,終於來到一片燈火通明處,是一排大排擋,三三倆倆的人閒坐着,穿着襯衫短褲汲拉着破八字拖鞋,在聊天喝酒。大排擋外面的雨棚上蒸騰着露水,人聲鼎沸。
阿燦的車停住了。
道明臣的身上基本上已經捂幹了,可他的眼睛還在瞄着窗外。香港是南方,雖然現在是很冷的天,可溫度基本上也在零上十幾度,所以倒也不怎麼冷。
“走吧道哥,給你們接風,喝點香港的小酒。”阿燦把發動機熄滅了,擰下了鑰匙。
“就這麼下去嗎?”道明臣笑了。
“沒事,這樣倒好,現在這樣的人也不少。你真要穿中山裝過來,大家一眼就掐出來你是大陸的表叔了。元朗這兒偷渡客多了,誰管你啊。”阿燦說道。
“歐比斯拉奇!我可沒這麼不要臉,你找個巷子,我們去找身衣服。”道明臣說道。
阿燦的臉上明顯帶着不願意,道明臣看着他,他終究還是把汽車又發動了,三拐兩拐進了個巷子,巷子和內地不大一樣,下面鋪着石板,路邊是一棵不知道名字的老樹,冠蓋巨大,灑落着龐大的陰影,樹上的藤蔓延的很長,旁邊是祠堂一樣的老建築,古老而破敗;這裡乍一看上去簡直比內地更富有中國的味道。阿燦把車熄了火,緩緩滑進了樹下的陰影裡。
“道哥,別惹出什麼大亂子來。”阿燦有點擔心地說道。
“我有素。”道明臣哼了一下,表示道。
等了有支菸的功夫,不時走過一兩個人,阿燦催促着道明臣快下去,道明臣一直在說等等,要幹就一次性解決。過了一會,前面走來了七八個人,跌跌撞撞的,腳步凌亂,不時用腳踢起了路邊的野草,露水被踢的飛濺開來。他們的襯衫半敞着,個個是蓬鬆的長髮,典型的爛崽模樣。
“就是他們了!”道明臣敲敲車窗的玻璃,五個在後座擁擠在一起的大漢們“啪”地推開了車門。他們的目光就象是看到了糟糠的野豬。
幾個醉漢被鎮住了,傻傻地任由着幾個大漢扒着他們身上的衣服,短褲拖鞋;目光中有掩飾不住的驚詫莫名,道明臣的幾個戰友扒完了往回走時,有個醉漢還脫下了三角褲衩搖搖晃晃追了上來,手裡的褲衩在夜風中搖曳的象一面旗幟。
“香港的兄弟們真的是很熱情啊!”道明臣把花格子襯衫套在了身上,襯衫的胸圍顯得有點窄,不過道明臣還算滿意,就是覺得上面有股子說不出的味道,難聞。後面那幾個戰友基本上差不多,都是嫌小了點。
阿燦簡直差點沒笑死。正在發動着車子,那個醉漢敲了敲車窗,道明臣搖下了車窗,笑呵呵地看着他。
“這個也給你們吧!”醉漢腳只打晃,一股酒氣撲面而來,他手裡晃盪着那條藍色的三角褲衩。雖然是用粵語說的,但道明臣還是聽懂了,感動的眼淚崗崗的。
“象香港的兄弟們致敬!”道明臣拍了拍車門,車子離弦的箭一般竄了出去,把餘音留給了醉漢。
醉漢的手裡還晃着那條內褲,象煙塵起處的汽車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