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衝到歸來的房門前,有些粗魯地敲打。我披着衣衫,長髮凌亂,在清晨的寒冷中,像極了瘋子。
竹門被我敲得咯咯地響,就像我焦灼絕望的心。
“歸來,開門。我是聶影,我有事找你。”
門,自動開了。
歸來坐在蒲團上,背對着我。
他的背影瘦削僵硬,如松柏一般,讓空蕩的房間沉寂。我的心,忽然安靜下來,煩惱的情緒,也慢慢沉穩。
這個男子,依舊有讓我安心的力量。他只要靜靜坐在那裡,便讓人徹底沉靜下來。
我默默走到他身邊,認真道,“陳婉今晨要了我一滴血,她還說,我的血是逆生陣上最重要的東西。這個陣法最不可或缺的,是我的血。”
歸來眸子緊閉,絲毫沒有波瀾。
我不由生出了怒氣,拉着他的衣襟,忍不住低呼着,“你告訴我,陳婉說的是不是真的?”
歸來依然保持不動,就像一個沉默的死人。過了許久,他才慢慢道,“她沒說錯。逆生陣需要你的血做引。而且以後的每一日,都需要你的血,以備不時之需。”
我被歸來的話驚到,“爲什麼?”
又是我的血嗎?
如今,對於陳婉的某些“要求”,歸來也欣然“接受”。
我越來越迷糊了,“爲什麼是我的血?你還有什麼沒有告訴我。”
歸來沒有說話,只默默唸着咒語,我聽得出,那是大悲咒。
“你們一直把我矇在鼓裡,到底要做什麼?如果不告訴我真相,我怎麼放心你們爲我生產?”我心頭焦慮,把疑惑大聲呼出。
歸來一怔,許久才道,“聶影,你且等等,再等等。”
這一聲等,道出了多少的真情實意,又道出多少無法言說。
我如在夢中,腦海是歸來沉默鎮靜的模樣,竟不由得癡傻很久。
“世間沒有絕對的對,也沒有純粹的錯。聶影,不要太執着,隨遇而安,隨性而爲。這是我現在能對你做出的最大忠告。”
歸來站在我面
前,飄逸長髮已經高高梳起,不修邊幅的他終於露出俊美容顏來。
一身寬鬆白袍,鬆散精緻,竟有種不食人間的謫仙模樣。
“歸來,你還要瞞我到何時?你們每個人都知道的真相,卻一直不告訴我。你們這樣,真的很殘忍。”盯着歸來那雙睿智矍鑠的眼,我越發恍惚。
歸來搖了搖頭,淡然道,“聶影,並不是所有的開始,就有一個結果。也並不是所有結局,就有答案。聶影,你懷着身孕,不該憂思過重。你應該放下過去,一直向前看。”
歸來說的話,越來越飄渺不可尋了。
這羣人,彷彿回到了古時,總用那考究的模樣和我對話。讓我恍然驚覺,他們彷彿都是穿越了千年的古者,只留給我一個個不解的謎團。
“書房裡有許多佛經,對安胎有好處。如果你執意要追求答案,不如念念《大悲咒》。靜心凝氣,清心寡慾,對孩子,也是好的。”
歸來看着我的腹部,眼神有一絲探究。
“道法自然,萬物法則未必能有始有終。但人既然存活於世,一些無法勘破的,就該放下。聶影,你執念太深了,你該學會放下。”
歸來念念有詞,轉身欲去。
我盯着那飄零的身影,疑惑道,“歸來,那你,放下了嗎?”
他站了許久,沒有給我答案。
“休息吧,你太疲憊了。”
我不甘地拉着他的衣襟,用力道,“告訴我逆生陣的真相。”
或許被我的決然感慨,或許是歸來忽然生出了憐憫之心。他慈悲地看着我,示意我坐在蒲團上。
“逆生,即逆天而生。逆生陣,是鴻蒙初期的符咒,目的是讓無法降生的生靈出生。這個符咒,一開始並不存在,後來被血族公主創立,那個人,就是你的前世。”
歸來見我平靜如初,繼續解釋着,“陳婉或許已經告訴你逆生陣的創立,還有一些更隱晦的事情,恐怕就沒有告訴你了。”
他淡淡敘說,像一個智者,再講過去的故事。
“逆生陣需要天時地
利人和。天時,即千載難逢的星象,譬如九星連珠。地利,則是陰陽交割的地理位置,譬如鳳凰山顛。人和,卻是更難得的,只有你。逆生陣,只有你在,才能施展。”
我的臉色,白了又紅,紅了又白。
“因爲當初創立逆生咒的時候,你用了自己的血。而你的血,是天地間爲珍奇的。聶影,這是你的幸運,也是你的不幸。你執意要忘記前世,希望當一個普通人。可是,因你的血太特殊,就算你輪迴轉世,血液依舊是純正的。所以,你永遠也當不了普通人。”
“前世的我,真的有這麼強大麼?既然如此,爲什麼會害得慕長安魂飛湮滅?”我有些自嘲,對歸來的說辭表示懷疑。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聶影,也只有你纔會讓慕長安有如此悲慘的結局。前因後果,並不重要。你已經有了新的希望,就不需再執着了。”
“逆生陣上,你只需要默唸大悲咒,按照自然規律,生下孩子就行。”
歸來睜開眼睛,彷彿要把我看穿。
“陳婉是慕長安的婢女,鄧凱是我名義上的丈夫,那麼你呢?歸來,你又是我的誰?”我不解地望着這神佛一般的術士,心頭涌動着無與倫比的渴望。
前世,你又是誰,又是我的誰?
歸來擡頭看我,發出一絲嘆息,“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所作的一切,都是出自真心。聶影,我知道你現在對所有人都充滿懷疑,甚至謀劃着逃亡。我只能規勸你,萬事不可強求,隨緣自在。”
我面色一僵,原來歸來早就洞察了我的想法。
陳婉,也知道嗎?
歸來若有似無地笑了,對我搖了搖頭,“放心,她一門心思在慕家後嗣上,陰陽雙瞳練得也不夠高深,讀心的能力,她還欠火候。”
我大窘,只覺一切被歸來看穿了,不悅道,“那你又是怎麼知道的?你莫非已經修道成仙,對萬物蒼生,都瞭若指掌?”
歸來微微一笑,伸手撫平我額間的褶皺,緘默不語。
這該死的修道士,真是氣煞我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