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來看我一聲不吭,竟有些惘然,“那時候,他也是這般模樣。小小的樣子,帶着傻氣。後來,卻是變了。我想,真的是我給的不夠。”
“大祭司,您可曾後悔?”我打量他的眼色,終究是不再說話。
歸來微微皺眉,“不曾。道不同,不相爲謀罷了。我只是不明白,明明人與人的相處,可以有很多方式,但爲什麼要獨佔呢?明明,可以用另外的方式,活得更灑脫些。明明,是可以好好活着的呀。”
“情之所往,情之所向。對他來說,如果得不到,寧願用另外的方式,而不是渾渾噩噩,不明不白。他生性純粹,所以不管不顧了。這樣的結局,對他未必不是好事。”
是啊,至情至性的人,寧願帶着決絕的姿態,也不願意不明不白。如我,如泉醴,如陳婉。還有,慕長安。
我們,都逃不過一個情字。
“我不明白。”歸來有些奇怪地看着我,爲何一定要如此?
“那是大祭司不曾爲一人傾心過,所以不願相信。這世間,是有人,會讓你放棄所有,哪怕是自己的性命。那人,若是遇見,許是幸運,也許是劫難。誰,又說得清?”
歸來的臉色,終於白了一分。
“我失言了。”我低下頭,不再看他。
我已經遇見那樣的人了,慕長安,是我的至愛,亦是我的劫難。
也不知過了多久。
歸來盯着月牙玉,認真道,“這月牙玉,叫天放,你將它交給泉醴族內的有緣人吧。”
“什麼?”我一鄂,沒想到這月牙玉還有名字。
歸來淡然,“這本就是他的,也是還回去的時候了。你既然與他有緣,就當是送他一程。”
“我如何尋得他的族人呢?”我不解。更多的,怕是擔憂。
雖然這番暢談,讓我與歸來拉近了距離,可是,我不覺得,這就是份好差事。
“他的族人,身上都有這月牙狀的痕跡。你若是尋到了,就將這月牙贈給有緣人。算是,我對泉醴族人的一交代。”
有緣人,有緣之人。
“泉醴的舊族在哪裡?”我眉心突突地跳,心也被提到了嗓子眼。那種莫名的恐懼扼住咽喉一般,竟讓我無法掙脫。莫非,又要見到一直逃避的“故人”。
千萬,不要!
歸來絲毫不知,淡然道,“八荒。因爲人煙稀少,地勢極南,也叫南疆。”
歸來平靜而談,轉過身,從懷裡掏出一個精緻的手鐲,繁複的花紋,如同一種古老圖騰。細細一看,分明就是絲縷的花瓣模樣,似陰陽的兩極。
不正是那開在彼岸的曼珠沙華,死生兩不相見。
永生花,死生兩不相見,也是死亡之花,只開在彼岸,世世見着輪迴之苦,彼岸之痛。
我一震,徹底沒了聲音。
只聽的歸來淡淡道,“現在的南疆,似乎有個更加溫和的名字,喚作苗疆。”
苗疆!竟然會是苗疆。
陳婉的故鄉,陳婉便來自那裡。
我還蠱惑着慕長安,去苗疆尋找陳婉蹤跡,讓他們這一世白頭到老。
可是,爲何我也要進去?摻和進他們的故事裡,從來不會有好結局。
把愛情拱手送人已經是極限,還要親眼看着兩人愛恨交織,恩怨情長嗎?
老天,還真是諷刺!
更是我,自作自受吧。
“怎的,你是不願意?”歸來面色微寒,甚至帶着一絲惱怒。他恐怕做夢也想不到,我會露出這樣拒絕的神情。
畢竟,在他看來,泉醴幾乎和我是一體的。甚至於,我會爲了泉醴,赴湯蹈火。
而我這一刻,卻是真的怕了。
有的人,只要不去遇見,就不會有後續的揪扯。我不想揪扯,所以不願遇見。
我的手,甚至都在發抖。
“你私自去下凌霄,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區區一個苗疆,還有影公主爲難的麼?”這一次,十足十的諷刺和毒舌了。
我無言以對。
“口口聲聲說要治你的孃親,恐怕也只是幌子而已。現在便是這大好機
會,影公主也不願把握麼?”說完,竟不顧我的反應,再一次拂袖而去。
濃濃的嘲諷,恐怕不止是針對我。
或許,還有一絲斯人已逝的無奈和悲慼,更多的怕是失落和自貶。
他看走了眼,看錯了人。我終究,不是泉醴,所以連這點小小的事情,也不願意去做。
跌跌撞撞回到蠱爰殿,竟如同傻子一般,手裡還捏着天放玉和手鐲。冰涼的觸感也不曾擾亂我的思緒,我只覺自己成了世間最大的傻子,一次次被命運玩弄於鼓掌。
“阿影,你怎麼失魂落魄?難道大祭司依然不答應救你的孃親?”泉芯芯不知何時來到我身側,自顧自跳進我的掌心,一臉的關切。
何時起,這燈芯與我關係甚密?
只因爲我身上有泉醴的法力?作爲泉醴的心,尋覓本體無可厚非,但我心頭始終不好受。至於我的孃親,我更是無法面對了。
爲了我一時意氣用事,丟失了好不容易的機會。
真是,不孝啊!
“大祭司難爲你了?你這般模樣,還真讓我傷神,最近也不知怎麼回事,彷彿靈魂忽然斷掉一般。卻有無數個聲音在耳朵裡叫囂,似要我去一個地方,很遠很遠的地方。”
泉芯芯託着腦袋,有些煩悶道,“八荒,那又是哪裡啊?貌似,我的根就在那處。就連燃燈,我也是心神不寧的。彷彿有大事沒有完成,始終七上八下。”
“而且,”見我不說話,泉芯芯繼續道,“聽說大祭司最近憂心一處叫苗疆的地方,也不知是什麼緣由。你好歹也要治療母親的病,不如主動請纓,以此作爲交換?”
我呆住了,如果不是預先知道泉芯芯與泉醴的關係,我真的對它敬而遠之。這無邊的預測力,太讓人震撼。
明明是毫無思想的燈芯罷了,又怎會有夢?怎會有這麼多祈願?
這又是來誆我的?還是說,泉醴的心也不是好想與的?
“你告訴我,你到底想說什麼?”我已無法經歷一次又一次的試探,更不想與這燈芯虛以委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