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中。隱約聽得見大殿外霰雪的聲音,粒粒雪霰子打在堅硬的青磚地面,颯颯作響。
皇后看着兩個人眉眼間都漸漸平息下來的怒氣,微微一笑,任由皇帝在身邊淺淺地看着她,擡頭地看着潘存陽和靳楚天柔和地道:
“本宮無法偏袒你們中的任何一個。因爲天兒你雖是本宮的兒子也娶了湮兒,卻着實是做錯了許多。烏雲珠的事情本宮不能否認皇上有錯,可是天兒你回府的第一反應又是如何?
本宮不想論太多大道理,本宮也是一個女人,所以只是想從一個女人的角度去看待這感情之事。天兒,莫要怪母后說你這件事情做的着實讓人傷心。倘若你真對那烏雲珠無情,爲何不果斷的拒絕向你父皇求旨,然後用心的去莫愁山莊跟湮兒解釋?!而且你爲何只被拒見一次便如此沮喪,可能對得起湮兒自成親以來爲你吃的苦頭?!”
話語悠然,清冽寧靜。讓心靜靜地順着這話散開思維,靳楚天聽着聽着便忍不住慚愧地低下了頭,潘存陽眉間怒火微散。
皇后淺淺一笑,看着眼神微微怔愣地潘存陽又溫和地道:
“潘將軍,你是大靳的棟樑之材,也是本宮的驕傲,因爲本宮的大兒媳是你的姐姐,而大兒媳的弟弟是潘將軍你。你在邊關爲大靳飽受風雪洗禮,真的讓本宮很心疼。本宮也要鄭重的向你道歉,因爲爲了皇家面子而讓你面對這不堪的場面,也讓湮兒這般受傷,真的是很抱歉。此時潘將軍能以兵權威脅皇上放了湮兒,果真也是個真性情的好男兒!本宮真的很佩服,也很喜歡!湮兒能有你這般優秀執著的男兒也是福份。本宮更有曾想過,或許湮兒不嫁給天兒而是嫁給了你會更幸福一些?!
可是潘將軍,請你原諒現在本宮不能再那樣想了。因爲湮兒是本宮的兒媳已經成爲事實,本宮對不起潘將軍也是事實,本宮作爲一個母親只能儘量把你們每一個的傷害減到最低,盡最大的努力讓你們每一個人都幸福快樂。
所以,本宮想替湮兒認真的問潘將軍。將軍你對湮兒可確實是男女之情?!你們相處的日子裡都還是個孩子,湮兒又小,素來心思單純,你們這許多年未見,倘若湮未曾嫁於楚天,將軍可有想過何時迎娶她?!而這許多年裡,湮兒沒有將軍陪伴在身邊,又可有遇到過動心的男子?!”
潘存陽微愣。看着隱約昏暗中面容清秀的皇后不解的一愣,有些不明白這話的意思。但心中卻不由地跟着起了疑惑,似乎,似乎,自己在之前一直叫着湮兒妹妹,自小相處他也以爲那是青梅竹馬。可是,此時被皇后這樣一問,他忍不住疑惑的怔愣,——倘若有一天自己真的能對着那個清靈婉如仙子的女子叫妻子,自己真的可以叫出口嗎!?
而且。這多年未見,自己確實是從未問及慕汐湮的心理。慕汐湮近來受了那麼多的苦楚,未曾向他提及一字。那麼這麼多年的風風雨雨,她那瘦弱文秀的肩膀究竟承受了多少,她可曾有過一個溫柔優秀的男子,在她最需要的時刻出現,給她溫柔讓她動心?!
竟然恍若毫無知曉。皇后眉間淺淺盈笑,溫和清冽地看着潘存陽。潘存陽怔怔地站直了身子,靳楚天緊緊地直視着潘存陽的面容,似乎很想知道潘存陽會如何回答。
看着潘存陽瞬間傻眼無言,皇后垂首微微一笑。起了身輕輕地身潘存陽走來,溫和地淺道:
“潘將軍,這個問題需要你自己慢慢去問清楚自己的心。
因爲湮兒是那樣單純稚氣的一個孩子,或許對於感情她自己也還沒有明確的想法,本宮不想因爲你們男兒的衝動給她造成更大的思想負擔。本宮知道,潘將軍喜歡湮兒,楚天也喜歡湮兒,在感情的基礎上你們是平等的。可是你們有沒有想過,湮兒喜歡你們哪一個呢,你們哪一個又真的可以許她一生幸福平安?!”
靳楚天聞言也微愣,眼底竟然有一絲恐慌。潘存陽怔怔地站着,腦子亂成一團,似有無數的問題涌來,慕汐湮那淺薄的身影竟然在心中微微的模糊。
皇后擡眼看着宣室殿外愈發下的大的雪霰子,遠遠地對着皇帝,聲音溫柔的如同春風:
“皇上,懷璧其罪本就是何等諷刺的傷人之詞,您又如何要讓這個詞被天下百姓評論到您的頭上呢?!潘府爲我們大靳養育着這傳奇之後已經足矣,如今潘丞相心愛的兒子又這般出色,今日這般做法無不是爲了自己心愛的人才這樣,您就仁慈的寬容這個孩子吧,切不可再爲一時衝動,傷及我們大靳的棟樑之才呀!”
皇帝挑眉,看着皇后莫名的就覺得順心,順從地點了點頭。
潘存陽看着眼前似是慕汐湮那般溫柔淡然的身影怔愣,卻又聽那聲音已經溫和地催他清醒,道:
“潘將軍,外面雪愈下的大了,丞相大人還在外面候着。這天兒太冷,丞相大人年事已高,莫要讓他着涼生病了,將軍快陪你父親回府去吧。”
未久。潘存陽高大清瘦的身影在宣室裡靜靜離去,靳楚天木不轉睛的盯着那個離開的無影的聲音沉默出神。殿外的雪越發下的大了,竟然白茫茫地一片,有微冷的冷襲進溫暖的宣室殿裡,沁進一縷冰冷,清醒人心。
皇帝看着潘存陽一步一步走出高大的宮殿的身影,不由地溫和看向又坐回自己身邊的皇后道:
“靜兒,朕似乎越來越聽你的話了。今日這一場事,朕還真未曾想過,可以這般平和安靜的解決,卻又心情舒暢的很。”
皇后微微一笑。淡淡地將手放在皇帝的大手裡,淺笑說:
“皇上。其實他們都不過是孩子而已,您都這把年紀了,何要跟孩子們動氣呢?!宮中近來有一首很是讓衆人追捧的詞,臣妾也從這其中頗得了許多心得,它是這樣寫的:
世人都道,富貴最是帝王家,江山萬里繁華。氣吞山河看日月,惟有天子深宮,菩提說無家。錦衾茶香,玉金霞,卻是寂寞染麗華。多少佳人忘春秋,白髮霜了花。世事雲浮,一池靜水也是百蓮家。誰人慧,不誇荷來看鳳眼,一鉢清水渡生涯。
皇上,您知道這首看似完全不成規章細讀卻愈發讓人省心靜心,平淡平靜燥亂的詞是誰寫的嗎?!”
皇帝搖頭,一挑眉有些好奇的一邊在心底細念,一邊借了外面透進來明亮的雪光探究溫柔地看向皇后。皇后看一眼在殿下站着的靳楚天,微微一笑,提高聲音道:
“這就是湮兒隨口唸來的。
所以。皇上,臣妾是真心的喜歡湮兒這孩子,今日這番話也不是偏心這個孩子而討厭烏雲珠,只是湮兒實在是一個心地純潔心容天下的孩子。她太過善良,也太過懂得包容·······說到這兒,皇上,臣妾想問您,您知道沐巖家的碧瑤頑皮將烏雲珠公主丟進御花園池水中,但您可知烏雲珠公主就是在那一天用馬鞭將內力盡失的湮兒打成重傷,讓湮兒整整昏迷兩天兩夜,惹得沐盈極是震怒嗎?!”
皇帝一愣,又搖搖頭,身子也不由自主地一顫。皇帝這一生,僅在十多歲的時候練習騎術而被馬鞭掃傷過自己的臉,已經疼痛的讓他煩燥很久。此時皇后這溫柔幽靜的話竟然讓他一下子回到幾十年前,想起那火辣的疼痛。面容不由地微怔,慕汐湮竟然昏迷兩天兩夜?!爲何烏雲珠蘇碧瑤丟進池水第二天派人來向自己告狀的時候沒有提及這件事?!而慕汐湮竟然也那樣的沉默不語?!
想問什麼,皇后卻似乎已經看透了皇帝的心思,又看着殿下因爲聽了這段話面容幾分怒氣的靳楚天,淺淺地溫和一笑,淡淡地道:
“湮兒是這樣讓人心疼的一個孩子。不是她懦弱,她曾經親手廢掉皇上極是討厭的左相曹天墨;也不是她打不過烏雲珠沒有背景,她有本宮有太后還有沐盈更有潘丞相;更不是她能忍氣吞聲太過笨拙,她一直替沐盈掌管着天下各國藥材生意。
一切僅僅是因爲她嫁給了天兒。她的宮人說,她不讓這件事情傳出去,因爲因爲擔心讓天兒心中爲難,怕皇上爲難,更不想在太后去世的節骨眼兒惹出麻煩,讓沐盈心疼而生出事端。她不會像烏雲珠那般太過自我,也不會像烏雲珠那般毫不忍讓,而所有的一切,僅僅是她單純的想要讓我們大家都放心。
所以。皇上,臣妾求皇上一次,在湮兒的事情,任由這三個孩子去吧。如何結局,臣妾都相信,再壞的結果也會是皇上的福氣。”
靳楚天聽着這段在大殿裡久久迴旋的話,眼淚不知在何時涌出,冷冷的,浸在嘴角,沁進心裡,火辣辣地燃燒着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