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瑩的白雪一片片自空中飄落,讓她想起了那個撕心裂肺的雪夜。
那一年的第一場雪比任何時候都來得早,紛紛揚揚的下了整整一晚,她撐着圓球一般的肚子住在王府一隅,癡癡的望着外面白皚皚的一片。
雪落滿枝頭,鋪就一片亮晶晶的白毯,月亮懸掛於半空,清冷的月光打在白雪之上,折射出一抹透亮的光彩,映照得整個庭院亮如白晝。
那時的她從未見過這麼漂亮的景色,受不住誘惑走出房門,卻在走出門的一瞬,踩到積雪滑倒在地。
有什麼東西從肚子裡快速流了出去,脹痛的失重感讓她有種難言的驚恐,沒有辦法爬起的她只能蜷縮起手腳,抱着腹部,無助的喚着碧淵的名字。
等到碧淵發現之時,她身下的白雪已經被鮮血泅成了鮮豔的一大片,時隔多年她依舊記得,那些小小的雪花落在身上所帶來的那份清涼,以及被體溫溶化後順着皮膚留下的溼潤感。
尖叫聲,咒罵聲,腳步聲,低泣聲匯成了一片,她迷迷濛濛的任人擺佈着,渾身沒有一處不痛,那感覺就好像有好幾柄利刃在自己身上殘忍割裁,而她卻只能被動承受無能爲力。
直至最後所有的一切全都遠去,四周空洞到了極點,沒有任何的聲響,好像連疼痛都開始不再明顯,而她卻因此聽到了這個世上最美的音色。
稚嫩的小孩啼哭,來自她孩子的啼哭聲!
那一個雪夜,她誕下了自己與他的孩子,不管願與不願,這個孩子都將在她的生命中佔據重要的地位,只因他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塊肉,是她難產之後竭盡所能保住的小生命。
然而,這個自己願意爲之付出所有的孩子,熬過了出生的難關,卻終究沒能熬過刻意的猜疑,僅僅活了三天!
又是一個雪夜,那時的她已經失去了所有,命運卻仍不讓過她。自己動心的男人與最親的妹妹聯手,將本就在懸崖邊上的她,親手推進了地獄。
大火融化了屋頂瓦片上厚厚的冰雪,卻溫暖不了她荒蕪冰涼的心。
黑暗籠罩大地,再也看不清那皚皚的白雪,她緩緩地將自己縮成了一團,想像那個時候保護自己的孩子一般,保護自己。卻驀地聽到一道聲音從空氣中傳來,由遠及近,漸漸清晰。
“瑤兒……瑤兒……”
“娘……”她睜開雙眼,起身朝着聲音的方向奔去,卻在看清那雲霧中的人影之時,僵立原地。
“墨離殤,本王勸你最好快些放開瑤兒,否則本王定讓你死無全屍。”
“保護好王妃,若有閃失,提頭來見。”男人略顯焦躁的聲音穿透迷霧,穿入耳中。
是他嗎?不可能的,她背叛了他,爲了溫子然那個人面獸心的混蛋背叛了他,他……不要她了。蘇紫瑤抱緊了像被錘子敲打過,隱隱生疼的腦袋,痛苦的癱倒在地。
“瑤兒……”嘀嗒——水滴掉落水面的聲音喚回她幾近崩潰的神智。
雪花一片片的從空中搖曳而落,斑斑點點的白色覆蓋了整座庭院,讓人看不出其他的色彩。
這是個熟悉的地方,因爲她在這裡前後整整呆了六年之久,但這又是個陌生的地方,因爲那個站立於紅梅樹下的男人,她……從未見過他那樣的表情。
像是受到了蠱惑,她剋制不住的一步步向男人走去。男人的眉眼早已褪去了該有的青澀,成熟內斂,微眯的鳳眸中沒有一貫慵懶隨性,而是滿帶着盈盈的笑意,很是迷人。
“瑤兒。”又一聲的輕喚,男人身上披着的大紅披風便落在了她的身上,柔軟而溫暖。
“天寒地凍,出來也不加件衣裳?”男人低沉的聲音在北風中帶着別樣的磁性。
她怔怔的望着男人眼中倒映着的自己,稚嫩欣喜,還帶着幾分羞惱的微訝。
“瑤兒,我喜歡你。”男人抵着她的額頭,像是要將溫度傳遞給她,有力的臂膀環上她的腰身,脣角微勾,輕聲的呢喃:“還有我們的孩子。”
雙眸猛地一縮,記憶的閘門因爲這句話猝然打開,無數的畫面在自己的腦中衝撞,讓她呆呆的站在原地。這些究竟是什麼?幻境還是……記憶?!
他們何曾有過這麼美好的記憶,爲什麼她一點都不記得了?爲什麼!
原本樹立於兩人之間的雙面鏡自上而下,碎裂成片,嘩啦啦落了一地,每一方碎片都映照着他們的臉。
飛雪再次模糊她的視線,承載了她後半生記憶的庭院再次浮現眼前,大火燒盡了庭院中的所有,包括那一層層纖塵不染的白雪。
渾身一震,她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的一切,這是……她死後的場景?
黑乎乎的痕跡從內閣直接蔓延到院外,污跡的盡頭,一道修長的身影傲立雪中,邊上太監手中撐着的油紙傘遮去了他的容貌,但不知爲何她就是知道,站在那裡的那個人,是他!
“皇上,昨夜冷宮起火,火勢浩大,險些殃及內庭,好在邊上巡邏的侍衛發現的早,並沒有造成太大的影響。”太監尖細的聲音混雜着呼嘯的北風,異常刺耳。
而那人的聲音卻出乎意料的清晰:“裡面的人呢?”
“回稟皇上,冷宮裡面住着的昭儀娘娘,並沒有從宮中出來……侍衛們進去找過,並沒有找到她的屍首,只怕是……”
是嗎?自己不但死了,還和那兩個人一起燒成灰燼,連屍首都找不到了。伸手捂住了胸口,早就知道自己已經死了,沒想到從別人的口中確認竟出乎意料的……痛!
沉默在北風中一絲絲瀰漫,沒有人再說話,也沒有人再動作,任風雪傾灑。她靜靜的站在庭院的邊緣陪着他,就像她不知道自己那時候爲什麼固執的想要等着龍誠璧回來一般,這個時候她只想就這麼站在這裡,陪他!
半晌,男人的聲音再次響起,卻透着不明顯的疲憊:“你們先回去。”
“皇上……”
“回去!”一貫的不容拒絕帶了幾分惱意,讓還想勸阻的太監們將話語全都咽回了肚子裡,躬身退離。
失去了油紙傘的遮擋,雪花爭先恐後的落在他披着的狐裘之上,慢慢融化,潤溼狐毛。
風還在吹,他就像一座雕塑般立於原地,一動不動。久到她以爲他失去了知覺之時,他動了。
緩緩步入焚燬的庭院,華麗的鯀邊龍袍不可避免的沾染了污跡,他卻絲毫未覺。
像是受到了某樣指示,他站在她那時倒地的地方,怔怔的望着地上的痕跡發呆,爾後從袖中取出一支漂亮的金釵。
控制不住好奇心湊過身去,心臟再次受到重擊,這隻釵是……
金釵沒有在他的指尖停留多久,便深深地刺進了焦黑的土地之中,他起身看了地上的金釵一眼,不再留戀,轉身離去。
烏黑的腳印在乾淨的雪地上留下一串串痕跡,雪花模糊了那人漸漸遠去的身影,頹然而寂寥。
寂靜的冷宮之中只留下她一人癱倒在地,怔怔的望着地上插着的鳳銜珠金翅步搖,淚流滿面。
“當年我曾經告訴過璧兒,來日若他真的有了喜歡的人,便將我送給他的這支雙鳳銜珠金翅步搖轉贈給她。”
“瑤兒覺得璧兒不全然信任你,那瑤兒又是否全然信任過璧兒?”
“本王還是更屬意我們的孩子,若是有朝一日你能爲我生個孩子,本王定會將這世上最好的東西全部給他。”
“本王要的從來只是王府的嫡子。”
“瑤兒,我喜歡你。還有我們的孩子。”
“瑤兒,我回來了”
兩世的糾纏,一樁樁一件件,像走馬燈一般緩緩的於眼前遊走,讓人痛不欲生。蘇紫瑤癱坐於地,麻木的流着淚。
他們兩個,究竟是誰負了誰,兩世纏綿,究竟誰纔是真情,誰纔是假意!
錐心的疼痛讓睡夢中的人兒猝然睜眼,入目的卻是熟悉的牀榻,熟悉的味道以及熟悉的溫暖。
心口的疼痛讓蘇紫瑤連擡手的力氣都沒有,怔怔的望着四面低垂的水藍牀帳,雙眼由迷茫漸漸變爲清明。側頭看向身側,入目便是那人熟悉的眉眼。
眼睫微顫,伸手想要觸碰,卻在間隔幾公分處猝然停頓,只傻傻的盯着那人的眉眼發呆,一時竟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故而在懸於半空中的手被握住之時,蘇紫瑤猛地嚇了一跳,瞪大了眼睛望着不知何時張開雙眸龍誠璧,不知作何反應。
“還沒睡醒?”龍誠璧好笑的盯着眼前之人怔愣的模樣,將環在她腰間處的手往回一收,成功將懷中的人帶近了些。
蘇紫瑤渾身一顫,還未恢復過來的身子綿軟無力,腦中更是一片混亂,遂也不掙扎,順從的埋進了對方的懷裡,輕應了一句:“嗯,什麼時辰了?”
“天剛亮,還早。”
蘇紫瑤微怔,自己竟睡了一天一夜,怪不得覺得時間過了好久。想起剛纔的那個夢境,蘇紫瑤禁不住在龍誠璧的懷中動了動,黯然沉默。
龍誠璧脣角微勾,將懷中之人攬得更緊了些。失而復得的欣喜讓他心口漲疼,加之蘇紫瑤睡夢中眉頭深鎖,睡得很不安穩,擔憂之下更是一夜都不敢閤眼,生怕生出什麼變故。兩夜沒睡,直到今日天色微白之際才堪堪合了眼。
常年的警覺,讓他在蘇紫瑤清醒過來之時便有所察覺,卻理智的選擇了不動聲色,沒想到蘇紫瑤竟然就只是這麼盯着他的臉,看了好一會都沒動靜,逼得他不得不“提前”醒來。
淡淡的溫馨在兩人之間環繞,卻終有被打破的一刻。
蘇紫瑤垂了垂眼,抱着龍誠璧的腰,盡力將腦中迴盪的那些畫面壓下,咬了咬脣,問出從昨日見到龍誠璧便一直想要問的問題:“爲什麼要去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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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世的糾纏終於讓偶寫出來了,究竟是幻境還是前世遺落的真實,親們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吧。反正偶是堅決不承認偶在給俺家男主洗白,哦吼吼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