飽滿的珠翠掉落案几,敲擊處一陣悅耳的聲響。蘇紫瑤遠看着外面白雪間開得正豔的紅梅簇簇,削蔥般的指節無意識的撥弄案上的珠翠出着神。
“小姐,回府幾日,王爺不僅天天歇在小姐這裡,還派人送來各式珍寶供小姐賞玩,看樣子是真的把小姐放在心上。”碧淵撥了撥那燃燒殆盡的木炭,微微笑道。
“盛寵令人得意,卻也容易招人惦記。我們到這王府後,爹爹和錦兒被安排到哪裡,你可查到了?”蘇紫瑤收回目光,輕撫着一個檀香小木盒,隨意的問道。
“老爺和二小姐聽說是被安排到了下人的房中,在後院伺候着呢。小姐,您這是要救他們嗎?”
“我救她們?”蘇紫瑤冷笑一聲,“一個把我當成活祭品獻給了別人,一個心懷鬼胎,恨不得爭了我現在的位置,將我踩在腳下,這樣的人值得我救?”
碧淵聞言愣了愣,她打小伺候在蘇紫瑤身邊,自然知道蘇紫瑤自從夫人死後成了聖女之後,便和蘇巖沒有什麼感情,只是那二小姐……
像是看清了碧淵的疑惑,蘇紫瑤抿了一口桌上冒着水汽的清茶,幽幽的回了一句:“那日祭臺之上,錦兒的話你難道聽不出什麼?”
碧淵蹙眉回憶了下那日的話語,她本就伶俐,稍一細想便像是想到了什麼一般,詫異之色溢於言表:“二小姐她……”
“她藏得深,竟也瞞了你我這般久,如今讓我們察覺了,自然不會再輕縱了她。”
“真沒想到二小姐平日那般溫順,原來竟是存了對小姐取而代之的心。那小姐有什麼打算?”碧淵後怕的望着蘇紫瑤,眼中滿是擔憂,怪不得祭臺之事的次日,小姐對二小姐一下子冷淡了不少。
“如今的她不過是個下人,但是照她的性子是萬萬不願屈於人下的。仔細一想,這幾年苗疆發生的事情也不少。”
“小姐是懷疑以前的那些事情與二小姐有關?”碧淵又吃了一驚。
“我也只是猜測罷了,並沒有什麼證據,暫時先看着她,別讓她整出什麼幺蛾子就成。如今我剛入這王府,根基不穩,很多事情還得等時機成熟才成。”蘇紫瑤垂下眉眼,低聲說道。
來滄月的路上,她反覆思量,發現不止是前世的八年,這過去的幾年也發生了不少令人在意的事情,只可惜前世的自己不曾注意到。比如說,當年自己孃親的離奇逝世,又比如說……苗疆的那些傳聞。
正是因爲這些顧慮,她纔沒有立刻對蘇錦瑟下手,再則自己剛剛得到龍誠璧的注意,這個時候便殺了蘇錦瑟只怕會引他生疑。
“時機成熟?小姐覺得什麼時候纔算時機成熟?”
蘇紫瑤沒有回答,而是將旁邊那個一直撫摸着的檀木盒緩緩打開。碧淵不解的上前看了一眼,雙瞳卻陡然一縮。
“小姐,這個是……”
蘇紫瑤莞爾一笑,木盒中鋪着柔軟的棉絮緞子,在淡粉的緞子中央蝸居着一個小小的純白繭子,就像一顆小小的豆子。
旁人或許不清楚此物的厲害,身爲苗疆之人的碧淵卻很清楚,這東西名爲金蠶蠱,是一味相當厲害的蠱蟲。因此蠱劇毒無比,若想與蠱蟲心意相通又必得從小以主人之血餵養,一日都不能斷,費心費力,故而即便在苗疆也少有人養殖。
“蠶豆破繭而出之日,便是時機成熟之時。”蘇紫瑤脣角的笑意加深,看着盒中的金蠶蠱箸定的說道。
碧淵輕呼了口氣,跟着淡笑着點了點頭。
“碧淵,如今我身邊只剩你這一個知心的人了。”蘇紫瑤將盒子重新關好,靜靜的看着碧淵。
碧淵雙眼一酸,跪下叩頭道:“碧淵必定盡心服侍小姐,粉身碎骨也不讓他人動小姐分毫。”
蘇紫瑤心頭一暖,起身上前親自將其扶起:“你的心意我自然明白,今後只有你我相依爲命。只要在我身邊一日,我也必定保你周全。”
碧淵忙不迭的點頭,拭了拭臉上的淚水,破涕爲笑。
正聊着,外面忽然傳來一聲大聲的咒罵:“不就是個迷惑王爺的賤人,你當我還真的會忌憚她?”
蘇紫瑤的臉色一凜,自然聽出了此人的聲音,看了一眼邊上面露憂色的碧淵,微微一笑:“外面說什麼這麼熱鬧呢?我們也出去瞧瞧。”
“可是小姐……”碧淵還是憂心忡忡。
蘇紫瑤安慰似的一笑,龍誠璧那日當衆抱着自己入府,便是想讓自己成爲衆矢之的,暗中探查自己如何應對。既如此,自己又怎會辜負了他的一番苦心?
讓碧淵給自己披了件大紅的外衣,蘇紫瑤帶了兩個新來的丫頭,從進府以來第一次踏出了這間特意爲她佈置的聽雪軒。
後花園的積雪並不厚,紅梅掩映之間,卻見一位雙十年華的少女跪於雪地之上,低眉蟾首,戰戰兢兢地望着對面那些張揚得意,對她一臉鄙夷的女子們。
斷斷續續的咒罵聲從不遠處傳來,令蘇紫瑤微微蹙起了眉頭:“這一大清早的,是誰在那邊吵呢?”
跟隨在一旁的素月瞄了一眼,忙答道:“回王妃,跪在地上的那個是府中的安姨娘,現在教訓她的是夏小姐身邊伺候的小丫頭喜兒。”
“小丫頭教訓姨娘?這倒稀奇。那丫頭什麼來頭?”蘇紫瑤攏了攏身上的外衣,諷刺的笑道。
“這丫頭倒沒什麼來頭,本只是府中的一個粗使丫頭。只因最近被分派去伺候這位新近送入府中的夏小姐,這位夏小姐的爹爹是當朝大將軍,身份尊貴。喜兒去做了她的貼身丫鬟,難免變得跋扈了些。”素月細細的解釋了一番,並若有所指的看了看那個站在邊上觀看的靚麗少女。
蘇紫瑤瞥了一眼站在觀看的那羣鶯鶯燕燕最前面的那個女子,熟悉的容貌讓她一眼便認出此人便是素月口中的那位將軍小姐。不動聲色的收回目光,只幽幽的說了句:“再跋扈也不該踩到主子的臉上。”
“王妃您是不知道,這個喜兒是狗仗人勢。這位安姨娘原也只是府中的丫頭出身,本就不受府中之人待見,今日遇上了她只怕更要倒黴了。”另外一邊的小丫頭挽星見此也忙不迭的說了句。
“挽星,王妃面前小心說話。”素月忙喝道,小心的觀察着蘇紫瑤的臉色。
蘇紫瑤倒是沒有什麼表示,定定的望着遠處並不說話,這般說來,她倒是想起來了。
上一世自己入王府之後也曾發生過此事,只是那時候自己還未從苗疆聖女淪爲他人姬妾的反差中回過神來,閉門不出,只是遠遠的看着,並沒有摻和其中。
直到後來,王府易了女主人。自己方纔恍然憶起,就是這一件事,讓蘇錦瑟得了空子,替那位安姨娘解了圍,梳攏了這位深藏不露的女子,讓那個賤人也敗在了她的手上。
蘇紫瑤遠遠地看了一眼那羣姬妾身邊,果不其然看到了一抹隱藏在白雪紅梅間的熟悉身影,當個下人還這麼不安分,真是個禍害。
如今的蘇紫瑤早已不再是那時太過天真的蘇紫瑤了。更何況如今的她早已不是什麼姬妾,而是龍誠璧親口承認的,確確實實的王妃,這個王府的主人!怎可能讓她再次奪了自己的位置?
“這麼說來,奴婢倒也想起一件事,前幾日奴婢去小廚房拿糕點時,聽到牆角處有婢女辱罵小姐,如今這一瞧,可不就是這個喜兒嗎?”碧淵望了一眼那咒罵的婢子模樣,也轉過頭來說了一句。
蘇紫瑤沉靜的眼中掠過一抹寒光,正愁着剛進這王府根基不穩,不曾想就有這麼個丫頭湊上前來,倒是給了自己一個立威的好機會。
“這般說來,這小丫頭當真是不能輕縱啊!”蘇紫瑤略微思索了下,續問道:“這個夏小姐是最近才入的府,那現在是什麼身份?可服侍過王爺了?”
素月怔了怔,看了蘇紫瑤一眼,像是明白了什麼,微微笑道:“王爺帶了王妃回來之後,便再沒有去過他人之所,故而不只是夏小姐,那些新近送進府中的小姐們都還不曾侍寢,也沒有名分。”
蘇紫瑤轉頭仔細的上下打量了素月一番,面上掠過幾分滿意,不錯,是個玲瓏剔透的人兒。
“沒有名分便這樣囂張跋扈,今後有了名分豈不更加不把府中之人放在眼裡?王妃,您不能不管啊!”
“挽星。”素月在一旁小心的打眼色,生怕她的快言快語衝撞了主子。
蘇紫瑤卻是一笑:“挽星還小,難免藏不住話,但她說的也並不是全然沒有道理。不過你們儘可放心,她……是沒有機會侍候王爺了。”說完伸出手去,示意碧淵扶自己走過去。
留下挽星有些懵懂的站在原地,直至素月淡笑着提醒她,方纔趕忙跟上。
“王爺最近被那個苗疆帶回來的狐媚子給迷住了,連累府中的人也越發不把我放在眼裡了,現在就連你也敢對我蹬鼻子上臉,真是反了。我今天就讓你看看,誰纔是這個王府的主人?”夏相宜指着安瑾言嬌喝道:“喜兒,還不動手?”
“是!”喜兒得了令,滿面欣喜,轉身便揮手往安瑾言的臉上扇了過去,安瑾言咬着牙,認命的閉上了眼睛。
“啪……”的一聲,響亮的巴掌聲在花園中響起,安瑾言渾身一抖,臉上卻沒有感到預期的痛楚,疑惑的睜開眼睛,雙眸卻猛地瞪大。
“苗疆的狐媚子?這個王府的主人?我倒不知道這個王府什麼時候換了主子?站出來讓我瞧瞧。”伴隨着低低的冷笑聲,所有人的心頭都猛地一抖,將目光集中到那突然出現在衆人面前的身影。
“是你?”蘇紫瑤居高臨下的看了一眼那被她掀翻在地的婢子,那森冷的目光,仿若在看一具屍體,讓喜兒顧不得臉上的疼痛,垂頭跪地,瑟瑟發抖。
蘇紫瑤冷笑一聲,將視線轉而移到夏相宜的身上:“還是你?”
夏相宜倒吸了一口冷氣,那一眼,讓她好似看到了當年隨父親狩獵時遇到的巨蟒之眸,冷冽卻更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