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嘟……餘暉激動地掏出西裝口袋裡的手機,摒住了呼吸。
“董事長,我們在東林大學的操場上發現了餘小姐!可是她堅持不肯跟我們回去。現在怎麼辦?請您指示!”
“辛苦你們了!東林操場是嗎?照顧好她,我馬上到。”餘暉開着蘭博基尼絕塵而去,留下原地愣神的吳秘書。他走進屋中,看着精心佈置的慶生現場,歡脫的色調和樂曲,反襯出淒涼的夜晚和病號。
餘暉跟隨着導航一路小跑到操場。夏至未至,太陽即將直射北迴歸線,漆黑的幕布還未完全覆蓋天際,橘黃色的路燈卻已亮起。他感到有些體力不支,遠遠便看見一抹單薄的白色背影。餘暉跑近了,跑近了。少女並未察覺他的大口喘氣聲,他感到有些意外,卻旋即收攏了思緒,滿眼心疼地緊緊抱住了他視若珍寶的女兒,彷彿一鬆手就會消失不見。
餘白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彷彿遭遇壞人的綁架般掙脫了他的懷抱,她如同放浪形骸的嵇康就義時那般悽絕,“別,別碰我!不能,你是我哥哥啊!我們飽讀詩書,怎麼能如此不知廉恥呢……”
“白白,別害怕!是我!是爸爸啊!我是爸爸啊!爸爸在這裡呢。你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裡呢?冷不冷啊?我帶你回家!”
餘白凝視着餘暉深邃的雙眸,用力地點了一下頭,“對啊,易塵他有一雙和你一模一樣的眼睛,清澈明淨的就像今夜的星星。你是我爸爸,你也是他爸爸。呵!天下竟有這麼巧合的事!或許這就是我們的命吧!我真沒想到倔強如餘白,有一天也會淪落到相信命數的地步。身世浮沉雨打萍,形容的就是現在困窘的我吧。”
“餘白!其實我不是你的親生父親!”餘暉哽咽着咆哮,淚水蓄勢待發。
“你,你是騙我的吧。這是你們爲我脫罪的而尋找的藉口吧。從小到大你騙過我多少次了,你自己可能也不覺得吧,可是我每一次都很受傷,它們被記錄在我帶有密碼鎖的日記本中,鐫刻在我的深深的腦海裡。我一直沒能告訴你,我早就不相信你說的話了!”餘白把頭深埋在膝間,任憑她的一頭散發在夜風中凌亂。
“那你跟我回家,聽易塵細細跟你說。易塵在家裡等你呢,他本來今晚要給你看親子鑑定報告的。他還爲你準備了生日驚喜,可惜……白白,你縱使……不相信我,總該相信他吧?”
易塵,那天我們在操場上,坐在看臺最高的一層臺階上看星星。記得那首小詩嗎?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你知道嗎?你在看星星,而我在偷偷看你。我不會讓星星那般美好光明的你,變成萬夫所指的魔鬼的。
餘白欲言又止,“易塵……易塵,他現在在哪裡?”一陣擔憂侵襲了她的心頭,她爲易塵的不現身而感到慶幸,同時又爲他的不現身而感到驚異。
“他……”餘暉同樣的欲言又止,他突然發現,深邃的夜色中似乎有兩條細長的黑影靠近。看到被吳秘書攙扶着前行的易塵,餘暉露出茫然的神色,“塵塵,你不是睡下了嗎?”
餘白聽到易塵的名字,木訥地轉過身背對着易塵。易塵輕拍她的肩膀,等待着她不再無謂逃避,等待着她做好充分準備,她終於轉過身來。手機自帶的手電筒發出耀眼的光芒,燈光照出她浮腫的眼睛和他眼角未及擦拭的淚。易塵舉着一隻文件袋,他沒有解開線圈的耐心,而是直接撕去了文件袋的最上端,迅速抽出了一張紙。
“小白,還記得那次我在大學生活動中心前面暈倒嗎?就是方澤言也在的那一次。我在爸爸來東關醫院看望我的時候故作發狂的樣子,揪走他的一撮頭髮。然後我又趁着媽媽不在的時候溜去你的病房,對你說的什麼‘指間清風斬青絲,相會何期只夢中’,都只是爲了轉移你的注意力,然後偷走你的頭髮。現在看來,我還是很成功的,我當時真的很擔心,擔心我的小把戲瞞不過你們的眼睛,尤其我的對手是老謀深算的爸爸和心細如髮的小白。”
易塵醞釀了片刻,“之後……後來呢,我迫不及待地把爸爸的頭髮,和你的頭髮送去了DNA鑑定中心,去做了DNA親子鑑定,結果是……沒有血緣關係。受到好奇心驅使的我想從你媽媽那裡得到一些消息,卻又害怕打草驚蛇。我屢次想說出秘密,卻又害怕傷害你們。小白,我知道,你總是不相信任何人,但你總該相信眼睛所看到的吧!這其實……就是我說的生日禮物啊。”
他伸出雙臂,“現在,你可以接受我的一枚擁抱了嗎?”
映着手電筒微弱的光芒,她怔怔地搶過那張紙,一個字一個字讀着那份報告,她的嘴脣蠕動着,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身負沉重十字架、即將被公開處刑的她彷彿得到了救贖,她一把撲進易塵的懷裡,“易塵,我真的好怕失去你,我怕午夜夢迴之際驚覺自己又一無所有了,我怕我又要孤身一人在無邊的黑夜裡走路了。我明明沒有任何罪過,爲什麼卻時常感到自己像東野圭吾筆下的桐原亮司一樣,在白夜裡走路呢?”
易塵受到突如其來的衝力,一個踉蹌險些摔倒,他勉強站穩後,狼狽地捂住自己的胸口。
“易塵!”大家異口同聲地驚叫。
易塵的臉色在黑夜中白的發亮,他緊緊擁住餘白,“我沒事的。桐原亮司?那個滿身才華的少年嗎?他人性的扭曲是由於家庭的冷漠吧,我讀《白夜行》的時候,莫名對他產生了一股同情。少年的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父親是那樣的人,她的母親也迷戀物質、不負責任、對他不聞不問。可是你和他不一樣,你有我們啊!小白,我真的好擔心你啊!答應我,下次不要亂跑了好嗎?不要離開我的視線,一秒都不可以……”
餘白潸然淚下,易塵的話無疑戳中了她的心坎,她不禁搗蒜式的點頭,“好,我答應你!我們回家!”